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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三章 ...

  •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云菩最讨厌母亲遇到事就歇斯底里发疯的这一面,“这能改变什么?”

      她隐约猜到过母亲可能和她一样,竹庭也如此倒不意外。

      只是爱慕怎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并不能改变自己所想所做之事。

      “承平妃整日里也说她只爱与女子呆在一处。”她换了西信官话,她知道竹庭能听得懂,“她照样嫁给祖父,在有个女儿的情况下,生了你最恨的那个男人。”

      “她只是对你倾诉些许过往,伤及自身,你便要想我也是这样的人吗?”竹庭极费解地问。

      “你和芍阁公主不一样,”云菩理过衣袖,她认为自己早已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但实话摆在唇畔,她还是会觉得怅然。

      假如母亲没有病,没有疯,她要做中州的皇,必须抹除这段过往,而她是竹庭不堪回首的屈/辱/证明。

      这是一个想争夺皇位之人最起码所应当具备的判断力。

      只是竹庭所能等待的时机对她不友善,天命不喜欢她,合适的时机都伴随着她的长大成人。

      但和竹庭斗应该会比跟金墨过招有趣。

      她们都是阴暗河沟里的小老鼠,没金墨那么自命清高。

      这样想一想,她会很亢奋。

      她抬手碰碰竹庭的脸颊,仰起头,注视着这个女人,最终还是叹息般地说道:“可为什么你偏偏疯了。”

      她觉得她跟母亲所有的孽缘全是母亲的病所导致的。

      疯疯癫癫的母亲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天知道那个世道究竟是什么鬼样子。“自你生下来,我便陪在你身边,即便如此,你居然质疑我对你的爱。”

      “第一个叫我孽种的人,就是你。”她善良的提醒道。“起初,我以为那个词是女儿或者闺女,我还高高兴兴地应了。”

      她还记得,转天她跟娜娜唠嗑的时候把这个词教给了娜娜,害的娜娜挨了萨日朗一顿揍。

      竹庭茫然的摇头,“你胡说些什么?”

      “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吧。”她失去了和竹庭纠缠的兴致,是对是错,是爱是恨都和她关系不大,竹庭是这里这具躯壳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这两个人是长得一样,可智计和性情没有一点相同之处,这架没法吵,有的话母亲说过,可能这里的竹庭就是没说过,她无从得知。

      她刚要走,纪鸯却叫住她。

      “你知道有人刺杀?”纪鸯问。

      “你不是也听见了,”她转过身,“娜娜的那个‘啊,我说’。”

      纪鸯神情有些无奈也有些抓狂,“你为何要支开她们。”

      “她们中任何人动手,我大概都得跟人做一笔交易,去京兆府捞人。”她望了望院子里变黄的银杏叶子,“那时候就是按律例,杀人偿命了。”她没有看纪鸯,“其实我准备看你动手的。”

      从纪鸯紧张到慌不择言和细数往事给自己壮胆的行为来看,纪鸯指望不上。

      “你的侍女不能将他们拦于府外么?”纪鸯质问。

      “不放他们进来,”表妹是一个很难以捉摸的女子,“他们没办法回去交差,这种死士,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我多善解人意。”

      “我先走了。”云菩看了看乱七八糟的院子,“收拾一下。”

      纪鸯就是个杠精,“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只好拖了长声,“姐姐,求求你了,帮我收拾一下院子好不好。”

      纪鸯习惯性的嗯了声,此刻她应当还没察觉这是多少的活计,因此在纪鸯意识到这活一个人干不完之前她跑回了书房,更邪恶的把竹庭丢给了纪鸯。

      她看了看时间,先去洗了个澡,出来找了个小锅,打发了一杯茶叶,倒了两杯,沾着茶粉画了一只失败的喜鹊。

      在她将两杯茶摆好后,纪正仪在约好的时间登门。

      对于这点她还是钦佩纪正仪的,她办事总会拖沓,待客时还会迟到,最后她只能命御前侍女给一个模糊地时间段。

      “坐。”她坐在书案之后。

      “如今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了。”纪愉笑了笑,她没有接受邀请,像臣子一般坐在左右侧的椅子上,而是站着。

      这个视角让她俯视云菩,她对此很满意。

      “我只是性情上有些我行我素。”云菩挽唇笑过。

      “言辞是一种艺术,一种美学,”纪愉袖手而立,“但你们不适应,也不理解这种美,罢了,”她说,“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倘若这是一幅画作,你为何欣赏这幅画,你的报价又是几何。”她打量着云菩,“你们本应当不喜欢这样的画作,为何又骤然表达了你们的喜爱?”

      云菩青丝散着,在发尾挽了一挽,又偏爱蝴蝶形状的首饰,总戴一枚蓝色闪蝶的发饰,不过她生的好看,素净着也像古画里的仕女,气质柔美,乍一看去只像闺阁中的娇客——可必须得安静坐在那里。

      只要一有举动,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是数不尽的盛气凌人。

      听见她的询问,云菩只是交叠手,靠着椅背,“我们确实不喜欢这样的画作。”她沉吟片刻后,大抵是找不到合适的比方,径直说道,“你大概听说过栋鄂东哥这个人,漠西也好,漠东也罢,实际上和中州一个样,要么为何人们常说,红颜薄命。”

      说谎的秘籍在于,真假掺和着说。

      “我和他的婚约,虽从未兑现,但只要有这一层婚约,即便我的血统更高贵,人们也自然而然地默认,他比我尊贵。”云菩告诉纪正仪,“他的母亲,因此也是整个草原上最受尊崇的太后。”

      即便当年东哥及诺敏母子被贬为庶民,圈禁在京郊一处庄子上,像崔子清这样的人,仍然会上折,请立东哥为副。

      这是她生平里最痛恨不过的一件事。

      哪怕这是两个阶下囚,她已经摆明了态度,看在他他拉鹂吹的份上,她好吃好喝,软禁这两个人到死,给他们送终,这是她对他他拉家族最大的人情与最高的容忍,可人们就是会觉得,她和东哥有过婚约,因此东哥和诺敏是她的主子。

      平心而论,诺敏是一个稍有些严厉的温柔阿姨,对她和娜娜都不算差,可她就是恨,无法释怀此事,因为这是对一个君王最大的挑衅。

      当然,她也感激崔子清的这一份请立,这让她看清了男人的嘴脸,知道如果想坐稳这个位置,有些事就必须做尽,做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得死透。

      “对我来说,这很困扰,想了结我的困扰,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个办法又耗费许多金银,民不聊生,也是两难,要是她们能继续做做生意,可能日子会好过些。”她说,“因此,也谈不上我对哪幅画作更感兴趣。”

      “很好,文人墨客品评书画,从不只买一幅,那下一幅呢?”纪正仪果然不好糊弄。

      “那么远的事,我也无法预料,因为我是一名女子,我并不知道我的命有多长。”她露出个笑,“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自然是会为难的,但是不会伤筋动骨。”纪正仪和双双一个样,要是座位不合心意,她们宁可站着,给她一个软钉子碰,“左不过,祠堂跪上一跪,我们都惺惺作态一番,彼此有个台阶。”她自然言语中也带了威胁,“难怪郑公子替你说话。”

      “她没生在好时候。”云菩淡淡说,“但就算生在今日,也是能治她一个欺君罔上。”

      和纪正仪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有一点好处,话不用说透,点到为止大家都见好就收。

      “舍妹劳您费心。”纪正仪走之前忽说,“不过,官家不该用纪鸯,但她可能别无选择,只能用纪鸯。”

      “谢您告知。”她颔首,抬手示意以送,“慢走。”

      待纪正仪走后,她叫来孔芙芷,只问了孔芙芷一个问题,“听说中州有句古话,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弱肉强食,自古亦然。”孔芙芷脾气秉性和郑珏不同,“但还要看,谁强谁弱,你问我,我一个平头百姓,胸无点墨,大道理自是也说不出,不过我知道,人活着,只是为了一口吃食,有一份营生,但要是不让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哪个我都讨厌。”

      “把这个。”云菩将一个信封推过去。“带上,我的侍女会带你去上城。”

      “去上城做什么?”孔芙芷反问。

      “你若能处理好此事,你所说的种种,我会考量。”云菩叫来宜尔哈,“带她走。”

      当然她不忘交代宜尔哈几句。

      处理好这些事她准备喝个下午茶,结果把点心落院子里了。

      今日大概对四公主来说,是倒霉的一天,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雀屏中选,成为竹庭心中的背后主使,跟纪鸯说点小话还被她逮到了。

      她刚走到院子前,就撞到四公主和纪鸯坐在一处。

      大概纪鸯已经跟四公主告过状了。

      所以四公主反问:“你有胆量吗?”

      “阿鸯,我知道你不怕死,”清歌弹走裙摆上的落叶,“你宁可死,也不喜欢被人委屈,那你有胆子,真的如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做点事吗?”

      她瞧见了站在树下的云菩,说到底,血缘就是很奇妙,云菩站在那里,一袭宽衣长裙,让她想起年轻时的阿姐。

      “我有胆量,可你知道吗?宴饮上人们见到我,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一句。”纪鸯只是摇头。

      “他们会更愿意接纳你。”清歌招呼云菩过来,“想借你的名字一用。”

      阿姐的女儿是个小说谎精,推辞道,“我不懂这些事情,人们都知道,我于家中娇生惯养,只知梳妆打扮,你用我的名字,这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四公主有时也很不要脸,“这终究是我的事情,我不想让你们母女牵涉其中,因此我交托纪鸯来办,朝臣无法接纳阿鸯的过往,我只能这么做。”

      “纪鸯是芍阁公主的女儿。”云菩垂下视线。

      “我知道阿姐这会儿恨我。”清歌心中默默叹过一口气。

      纵使阿姐近来加重的病情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待她也比之前好些,她知道,在长姐心里,她是害死老二的元凶之一。

      她不愿意承认这个罪名,只是午夜梦回扪心自问,她那日为什么不能豁出去,像猛兽一样撕咬陆家上下,闯进去,救回二姐。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长姐身上,大概她是愿意这么做的,哪怕就此满盘皆输。

      只是换成二姐,她便能做到顾全大局。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二姐变得生分了。

      可能是嫉妒长姐与二姐之前的亲近,这让她极其阴暗地厌恶这二姐,也可能是发生在纪鸯身上的事,这让她害怕,从此再无法信任二姐——二姐能为了献媚于婆家,对自己生下来孩子如此绝情,来日便也可以对她无情。

      “但我相信,她就算弃我于不顾,”她轻声说,“为陈,她大概不愿意的,但是为了她的旧友,为了纪鸯,她会……”她一时语塞,苦笑着摇头,“至少,她会救她们的。”

      “我娘病了。”云菩总是会打破她的希冀与幻想。“她大概连自己都救不了。”

      “吃不吃桂花糕?”她打开手帕包着的点心,“是宫里的手艺,抱歉,我虽有官家之名,却无官家之实,我想接你们去宫里住,我却做不到。”

      她没有违心地说是长姐不愿意进宫,而选择告诉云菩,是雪花样的折子,让她不能再提让长姐宿在宫中,也不能频繁的赏赐东西出宫,提醒大臣们长姐住在这里,她只能让这件事渐渐淡出朝臣视野,试图让他们遗忘。

      “只能给你们带点吃的。”她看着糕点,“不好意思,有点碎,还是别吃了,下次我找个盒子。”

      不过云菩这个小孩子倒是不挑剔,她还是接过了桂花糕,“是好吃的。”

      纪鸯沉默了会儿,开口说,“我可以的,我不需要人救,成败左右也就是这样了。”她告诉四姨,“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我活着也很痛苦,我真的很在意别人说什么。”她抬手示意表妹闭嘴,“这种事你不懂,你真的不懂,我真的很难过,很难受,因为经历这一切,被人用这样的话评述着的人不是你。”她看向四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好,我管内卫也管的很糟,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所能。”

      “没关系。”四公主穿着华贵的衣裙,精致的眉眼上绘着淡雅的妆容,只是她看着总是落寞,透露着一种哀伤,没有一丝一毫为君的惬意,甚至说话里满是绝望,“阿姨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多少能信任的人,也并没有多少人信任我,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不管怎么样,你要记得,我会承担因果,你要好好活着。”

      一时间云菩也不想评判四公主这样的话语是一种欺骗还是话术。

      “中州,确实挺糟糕的。”她最后低声说。

      只是世上没有一处不糟糕,就算佛国极乐世界,也是一样的男尊女卑,前生犯下的罪孽,今世以女身偿还。

      “你娘呢?”清歌勉强笑起来,她不想让两个少女和她一起垂头丧气,“不说这些讨厌的事啦。”

      她想趁长姐暂时行动与思绪如常的机会,将事情商定。

      “她大概在生闷气。”云菩想了想,她看竹庭不在这个院子里,猜测,“可能是回房睡午觉了。”

      大概纪鸯不会像她似的,那么纵容母亲。

      果然竹庭躲回了屋里,和二姨母的骸骨躺在一起,抱着骷髅睡。

      “你们吵架了?”四公主又掩上帘子。

      “也不算啦。”她摇摇头。

      “不要总气你娘。”四公主这会儿还有心情的捏捏她的脸,又凑过来抱住她拍拍背,“你娘多可怜。”

      她觉得最近日子过的很顺,也敷衍的嗯了声。

      这种顺遂只持续到竹庭睡醒。

      竹庭醒来后就来找她,没有很扫兴的就刚才的事情和她吵架,而是过来找她粘腻一会儿,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甚至亲了下她的脸颊,这导致她没有警惕竹庭的反常。

      直到竹庭问:“晚上要不要过来睡?”

      “不要,”她当即拒绝,“我最讨厌跟人挤一张床。”

      竹庭跟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挨着她的脸说,“可是,”很突兀地,她说:“姐姐想妹妹了。”

      “我的天呐,我不是卫芍阁!”她从竹庭手臂下钻出来。

      她能接受偶尔竹庭犯病的时候把她认成纪妃,毕竟她倒霉,长得确实和纪太妃很像,像到宫女都会认错。

      但把她认成卫芍阁未免过于离谱——至少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她像卫芍阁,由此可以推知,她长得跟二姨母一点都不像。

      她想,完了,竹庭真的疯了。

      只是她没想到,竹庭何止是疯了——简直……她贫乏的词汇里找不出合适的话,便自创了一个——疯上加疯。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竹庭托腮,“告诉你个秘密,我们是亲姐妹。”她变得像另一个人,“只是金墨把我抱走了。”

      沉默了会儿,云菩选择认命,她问,“你觉得你是谁?”

      竹庭只用一句话就让她走到门口,学娜娜和延龄的样子,坐在台阶上自闭——“你这才离开上城几天,就不认识姐姐了?我是小茉呀。”

      即便在四公主来找竹庭时她提醒了四公主,“救命。”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四公主还是气急败坏地大喊,“云菩!”

      “我知道。”云菩把脸埋在臂间。“我真倒霉。”

      四公主从屋里出来,一点都不珍惜自己好看的裙子,也沮丧的挨着她坐在台阶上,“怎么会这样?”

      “这我可不知道。”她辩解。

      “你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四公主勃然大怒地问,扳着她的肩,逼她转过身直视着自己,“是不是你姐迫了她?否则,她怎会如此?”

      “往好处想。”她把四公主的爪子掰开,“可能她只是讨厌我跟我姐在一起呢。”

      “怎么就……”四公主说话一下子带上了哭腔。

      “要不要来点桂花糕?”她又把四公主给她带的点心拿出来。

      只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偏偏珠珠选在这个时候回新郑找她。

      不过走运的是大部分时候珠珠喊她都是喂。

      “喂,”珠珠冲进来。“我跟你说……”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四公主一番,还夭寿的换了中州官话,可能她觉得这样礼貌些,只是听起来还是不怎么礼貌,“这谁啊?”

      清歌端详着那个女孩和云菩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没有言明身份,而是说,“我是她姨。”

      那个女孩噌的退开半步,“你姨不是过世了吗?”

      “我母亲一共三个妹妹,其中两个妹妹在中州,一个已经死了。”云菩直起腰,但还是用手捂着脸,她不想看珠珠。“那另一个呢?”

      不用看她都知道珠珠会是什么样的鬼表情。

      因为她听见珠珠的尖叫:“啊!”
      #
      宜尔哈捧着茶盏,她悄悄地打量着面前的中州女子。

      女人悄悄离开中州来西信做官的不少,有的是投靠亲朋,有的直接是躲在商贩的车中进了城,只是如今不许男子做官,文席一下子空缺出无数的官职,这些官员的位置总归需要人补上,来打理日常政务,这些从中州悄悄跑来的闺秀,除了个别的有些残疾,是脚折了的女人,但识文断字,于是大家睁一眼闭一眼,不予深究。

      显然这个女子是特别的,她住在了茉奇雅的家里,而茉奇雅又额外的交代了她。

      客栈不比城里,饭煮的很硬,她把不太好喝的茶水倒进饭里。

      茉奇雅的话还在耳边,“倘若她言行有异,就杀了,不必回我。”

      从长相上看,这个女人没什么特别,只是眉眼纤细,打扮华美些,绝称不上漂亮,只能说五官端正,现在出了城还好些,之前在茉奇雅跟前,被衬得像一只灰扑扑的小雁,丝毫不引人注目。

      就这样得一个像秋雾一样灰蒙蒙的姑娘,却被茉奇雅这般的重视,想来智计必有过人之处。

      她端详着孔小姐,而孔小姐看着临走前茉奇雅交给她的信。

      从背面往里看,这是一张空白的纸,右下角落了印,是大篆与蒙文双书——浮雪玉盈枝。

      这么一张白纸,孔小姐却看了好一会儿,连饭菜都没有碰。

      宜尔哈未免心里犯嘀咕,莫非是这纸上有什么隐文,只有孔小姐能看见,她却看不到。

      倏然间,孔芙芷倾了杯茶,扬起脸笑道,“小姐,请问,这是什么印?”

      “秦国以和氏璧为玺,上刻承天受命。”那个女孩子斯斯文文地拿勺子吃着泡饭,举止文雅,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不是每个国家的玉玺,都刻这四个字。”

      “我们是不认这个天道的。”女孩说,“这个天要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世世代代,居于内室,相夫教子。我们做着天道不允许的事,因此从不提承天受命。”

      孔芙芷对着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弹了弹这页薄薄的纸张。

      真好,这是条贼船。

      猛然间,她想到了那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只是她没意识到,那句天下分分合合之外之下的戏骨,即华夷之别。

      她望着纸张,反复思量着。

      最终她的视线越过纸,落在那名女孩身上。

      这个女孩瞧着文雅,贞淑良静,白衫配了绿色的高腰长裙,举止气度不输京州仕女,可她的手上全是旧茧,一看就是持弓握剑的手,坐下来时也直着背,微微叉开腿,而且,她只用一只手吃饭,另一只手从没离开过剑柄。

      她猜,云菩可没有曹阿瞒那种乱世之枭雄的气量,她更像前朝的皇帝,看似大度,实则没有任何容人的肚量。

      为她所用者是坐上之宾,绝不小气,想要怎样的官职,怎样的爵位,哪怕漫天叫价,她也可以写在这张纸上,倘若不能,那她多半走不出这家客栈。

      或许这就是区别,前朝的皇帝是一朝太宗,曹公一生只是汉相。

      有一瞬,她想接受第二种结局,以死明志,以示自己忠于陈国。

      只是转念一想,她是个要犯,陈国不允许她有一官半职,甚至,重重礼法加身,要她被兄长近似卖出一般的出嫁,也要尊从。

      很快,她像郑小姐一样,绝妙地想到了一个自己为什么走第一条路的解释。

      信国贵族此前久居漠东,这里土壤贫瘠,这导致她们也接纳了诸如高丽与新罗这些远东藩国的从母法,只是她们做的太彻底,女儿不仅继承母亲的身份,还跟随着母亲的姓氏,就连公主,生下来都要退宫,不能冠以父姓。

      按信国的礼制,云菩从属卫氏陈国。

      最终她闲闲一提。“你怎么跑来了?”

      “有一些闹心的事情。”宜尔哈觉得孔小姐似乎真的很聪明。

      只是很快,她意识到,孔小姐对茉奇雅胃口的原因是这个家伙办事很虎,挺生猛。

      孔小姐不似双双姨,她是一个把事情办得令人瞠目结舌简直不该说什么是好的人。

      她用茉奇雅给的白纸,非常大方的赏给了自己“中书令,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声称品阶正三,而后以茉奇雅的名义,招雍郡王他他拉鹂吹来上城觐见。

      鹂吹赶回来需要几天时间,这么多天,孔小姐愣是不跟金墨娘娘通任何的气,等鹂吹到了,就在朝会上宣布,“传大娘娘口谕。”

      “他他拉氏大不敬,废黜其封号,贬为庶人,禁于内宫,非诏不得出。”孔小姐做事确实挺像茉奇雅的,导致一时间宜尔哈不知道这到底是茉奇雅的意思还是孔小姐自己的自作主张,“这是处置妾妃嫔御,无须朝中评议。”

      孔芙芷望着满朝的文武。

      信国尚武,武将地位崇高,穿着的服色也更艳丽,只是无论什么颜色的官服,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裙装,钗钏环佩,琳琅满目,她嗅了嗅空气,是皂角和脂粉的香气,回过头,用余光往上看,另一把椅子上坐的女子就是传闻中的金墨大妃,她年轻时定是极秾艳的一张脸,哪怕上了年岁,一张脸沐在艳阳光芒之下,姿容犹盛。

      她站在这里,真的一点都不突兀。

      忽然她懂了那些哪怕死也要从家里逃走的手帕交。

      当年她与其他家族中的小姐嘲笑过这些人,也骂过她们这是背叛。

      可如今站在此处,她了悟了。

      在陈国,她要比别人更出类拔萃,才能配得上一句,巾帼不让须眉,可即便她更出色,成为万里挑一的孤例,但就算像杨棋杨将军那么厉害的将领,最后也只失意的成为了丞相夫人,一生拘于内宅,而那不肯认命的杨玖,下落不明,大抵最终为先皇所杀,死前折/辱,死时的惨状令史官无法记载。

      在这里,她只要是个女人,她就有资格品尝权力的味道,只要跟对一个主人,她就能染指这偌大家国刀剑所指的方向。

      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有人说,你一个女子,这般抛头露面是家族的羞/耻;更不会有人说,伦理纲常,君臣夫妻。

      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这滋味,怎能不让人迷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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