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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十一章 ...

  •   只是说完,清歌就后悔了。

      她是一个没有任何来日的君王。

      或许她还有勇气欺骗自己,哄自己来日方长,但她没有办法去骗别人。

      “你当我是乱讲的吧。”她又躲起来,藏在阿姐的手臂下边。

      阿姐可能烧的糊里糊涂,怎么都依着她。

      这些时日过去,她已经摸出阿姐病症变化的规律,说到底,她是最了解阿姐的,比任何人都了解阿姐。

      “你刚刚想说什么?”云菩侧过脸,盯着四公主看。

      四公主只是一味苦笑,“云菩呀,你有没有想跟人抢东西的想法?”她拆了发髻,长发散着,“我小时候是一个很讨厌的女娘,一个好东西,摆在桌上,要是没人要,我也不稀罕,若是一个东西小芍跟我抢,那这个物件我是要定了。”

      她抬起视线,看了看竹庭,“没有。”还叹了口气,“好东西一般都不是我的,我去抢也抢不到,渐渐地,我就不那么想了。”

      只是嘴巴上她这么说,实际上她看着四公主躺在竹庭怀里,搂着竹庭的腰,瞬间她就将“反正竹庭家人如今也都在世,竹庭住在中州的家里也很开心,如今安顿下了,是时候放手了”——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会学着四公主的样子环住竹庭,也枕着竹庭的肩。

      四公主话外之音她听懂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公主最讨厌的地方是她真的很有迷惑性,或许人的本性就是时好时坏。

      “不要这么说。”四公主大概是违心的恭维,她抬指压在唇畔,嘘了声,“你比阿姨都要厉害。”

      “我可是敌人呢。”

      但四公主的的确确是让金墨都吃了闷亏的敌手,“不管你是敌人,还是朋友,是知书达理,还是大字不识,”她有一种无论金墨还是她都没有的气度与无畏,“只要你是个女人,愿意和我站在一起,效忠于我,我都会给个机会,让你放手一试。”

      她顷刻间沉默,片刻,极其邪恶地问:“你是不是想留下我娘?”

      四公主对竹庭有一些微妙的情感,或可称之为情愫,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介意竹庭生病了的人。

      “阿姐。”清歌仰起头,期盼的看着竹庭。

      只是她许许多多的话语来不及说出口,那边云菩突然极古怪的问她,“你有没有听过纪悦和纪正仪的事情?”

      一下子四公主变得做贼心虚——她变得很尴尬。

      “不要乱说人闲话,说人闲话不好。”清歌一想到那对姐妹便心如乱麻。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如此。

      那边云菩又步步紧逼,“你喜欢我娘吗?”

      “我大概爱她,如若爱,那也是亲人之间的爱。”她支着头,看着云菩,“我其实不理解爱是什么,我只能区分,有的人我希望永远和她在一起,有的人我懒得和他讲一句话。”

      “你其实不爱,倘若你爱她,你会很讨厌我。”云菩慢吞吞地说。“你也不爱芍阁公主,否则你也不会待纪鸯那么好。”

      “我确实不太喜欢小芍。”清歌迟疑了下,“你猜我讨不讨厌你,小狐狸精。”

      “那你还问我要不要留下。”云菩嘀咕道。

      随后四公主让她很尴尬。

      四公主问,“你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我小时候得过肺痨,”她故意吓唬四公主,“当心传染你。”

      四公主果然中计,一下子撑着手臂坐起来。

      “骗你的。”她笑起来,“这个后来治好了。”

      四公主忽然抬手过来,碰了碰她的脸颊,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

      “你要问我到底是生的什么病,我也答不上来,可能这里不太好,那里也不怎么样。”她也忽然沮丧,“草原上将领算一种消耗品,”她找不到太合适的措辞,借用了珠珠发明的新词,“就是一种不会反复用的东西,一辈子打几场仗,有的伤能治好,有的伤永远好不起来,活个二三十岁,一辈子就到头了。”

      到现在她都不清楚,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世间,还是死前旁观自己的人生,窥见另一种可能。

      若是后一种可能,她有些遗憾,她都没竹庭活得久。

      四公主会在不恰当的时候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一个称职的皇帝会趁机对她加以安抚,不论真话还是假话,至少她不会冷场。

      但四公主只是一下子变得安静,半晌后说,“大概这就是命。”

      说话时,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凄惨的笑。

      她不想搭理四公主了。

      这时四公主又伸出手,“要不要阿姨抱抱?”

      “不要,你想赶我走。”她说,“你要独占你姐。”

      “才没有那么坏。”四公主想勉强冲她笑笑,到底没有笑出来。

      她当然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四公主是为她悲伤,那种伤心经常是对自己的伤感。

      只是她不懂,四公主为何会如此沮丧。

      最后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为,卫家的姑娘就是很奇怪。

      稍晚些时候,她趁竹庭每日精神还好的那一会儿功夫,旁敲侧击地问,“你回家了开不开心?”

      这里的竹庭很讨厌,她和母亲有着一样的病,却不像母亲那么木讷与迟钝。

      “你想走了。”竹庭轻声说。

      “你想留下来吗?”云菩坐在床沿,很宝贝地啃着一块干了的糕点。

      她想问云菩,是不是喜欢这味糕点,她想告诉云菩,她知道哪里有卖,还想说,干了的点心不好吃,不要再吃了。

      但她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想沉默着躺着,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她猜她的病又犯了,因为她什么事都没力气想。

      “而且二姨母的事情……”云菩艰难地啃着糕点,还皱着眉,大概那个点心已经变得很难吃了,只是她不想扔。

      “哦,她死了。”竹庭说。

      “唉。”云菩叹息。

      “你要是想走,”竹庭觉得自己的思绪是一片一片的,连不在一起,只是,她觉得,她是个母亲,孩子悲伤的时候,她要安抚自己的女儿,“你就走吧。”

      云菩想走的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她觉得伤感,正相反,她觉得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让她必须留在这个世间,思考那么多痛苦的人是云菩,因为云菩是个孩子,总归是一条无辜性命,被她带到这世间,她必须把云菩养大。

      假如云菩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就可以离开了。

      但就像云菩是她的责任,她似乎也成为了云菩的责任。

      她的话不仅没有让云菩变得高兴,反而云菩沮丧起来。

      “那你怎么办?”云菩问。

      “我会照顾自己的。”她说。

      “你不会的。”云菩摇头,“你只会去上吊。”

      一下子她和竹庭两相默然。

      其实娜娜说的不对,她和竹庭的纠缠并不全然拜她这个人性格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所赐。

      母亲是一个比萨日朗、金墨都复杂的人。

      “不要这样。”母亲捧着她的脸,丢掉了她烤失败的面包——它变成了馒头干,“忘掉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孩子,我们来当朋友好不好?我是你年长些的朋友,你是比我年少的伙伴,假如我们只是好友,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开心的时候,一起玩,伤心的时候,可以互相安慰,但最重要的是,你要过好你的日子,我也有我的命途,我希望你过的开心,你也要尊重我的命数,每个人都会结识许多的朋友,有的伙伴会渐渐疏远,但也会遇到新的朋友,总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早或晚,都是这样的,但仍然会有许多爱你,在乎你的人,陪伴着你。”

      她知道她又白下了一场决心。

      人都是很复杂的,有时莫名能硬起心肠,有时又会不落忍。

      “我们先回家一趟,”她说,“然后我再带你回来,怎么样?”

      这回换竹庭沮丧。
      #
      娜娜知道她有些小毛病,比如爱美。

      这个在母亲眼里,她简直是十恶不赦,用萨日朗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只要刀在手,谁看你那张脸啊。”

      不过她觉得,提高一下自己生活上的享受也没什么不对的。

      毕竟母亲嘴里这么说,实际上脸上也用着高昂珍珠粉调成的香膏,塞外风大,气候还干,要是不往脸上涂点东西,一到秋天脸就会起皮。

      中州倒是温暖潮湿,可是这带来了别的毛病。

      她多半是成功用从阿娘那里偷来的珍珠粉把自己焖起痘了——当然不能排除阿娘调的珍珠粉有点问题,她脸上还在起皮,或许,长痘可能是她这个月的月事要来了的缘故。

      她对着镜子看自己下巴上那颗巨大的痘痘,这要是在上城,她会跑去修容娘子的店铺,做个脸,顺便把痘挤了,再按摩按摩肩膀和腰,这边压根儿没有这种享受,她只能翻箱倒柜的拿自己的瓶瓶罐罐,想给自己挑个香膏,敷敷脸。

      就在她躺下,往脸上垫了一层纱布,将自己调好的香膏倒在脸上,想敷一会儿的时候,梅梅来找她。

      梅梅一进门就是啊的一声。

      “是我啦。”娜娜含糊不清地说。“我在敷脸,我脸上长痘了。”

      她并不想把自己辛苦一上午调好的香膏掀起来扔掉。

      “你来找我玩吗?”娜娜问。

      结果梅梅是来找纪鸯的,她问,“纪小姐在吗?”

      “她在那边。”娜娜就好心的给梅梅指了个方向。

      谁知梅梅走了没多久,就听见纪鸯发怒,“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下她躺不住了,不得不把香膏掀开了,趿拉着木屐跑过去,“啊,怎么了?”

      纪鸯气的不住喘粗气。

      梅梅惊慌失措的看着纪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纪鸯勃然大怒。

      茉奇雅是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生灵,她自称性格内向,却每天唧唧呱呱个没完,别说生人,就是阎王她也能唠二两银子的,而且,她宣称自己喜欢安静,最讨厌别人闹腾,可是一旦有人吵架,她凑热闹比谁都快。

      她刚跑去洗澡,这会儿就拿毛巾裹着长发跑了出来,躲在她背后,探头探脑的,还担心自己错过了精彩的部分,细声细气地问,“这是怎么了呀?”

      “我妹妹想去游湖。”梅梅沉声道。“她生了很重的病,大夫说她活不过这个冬天,她自生下来就喜欢水,我想带她再去划一次船,想找人相陪。”

      “不,”纪鸯无比讥讽地笑道,“你是想替你妹妹来买我一晚。”

      梅梅也有点生气了,神情不悦,语气也渐渐凌厉。“我只知道你是内卫的统领,请你一起来是希望你能保护我们姐妹,别的我一概不知,你偏要这么想,我可没办法。”

      这时云菩觉察到纪鸯早年的经历其实深深地影响着她,好比梅梅的邀请,只要是和她早年遇到那些事情相似的情景,纪鸯会一下子忘记自己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任何人逼迫她,甚至她也想不起自己如今是官家依赖的侄女,朝廷的重臣。

      她只会一下子回到若干年前,裹着自己的大袖,像魔怔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骗谁?船划到湖中心,要怎么做,不还是你们说的算吗?我也不傻。”

      这下梅梅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娜娜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是想安慰一下纪鸯,只是她刚走过去,张开手臂想抱纪鸯,结果纪鸯喊的更狠,“你别过来。”

      “纪鸯,”云菩到底算上另一个世间的经历,她和纪鸯认识的时间长些,也更了解她。她走过去,捉住纪鸯的手,“没事的,你是在我家。”

      纪鸯不停地发着抖,喘着,过了好一会儿,缓过劲,喃喃道,“你们受惊了。” 她低垂下视线,“抱歉。”

      不过,看起来她和梅梅也是旧相识,“小玉是不是不太好了?当然没问题的,只是我没办法去。”

      很快,云菩发现她对纪鸯的怜悯永远难以超过半盏茶的时光。

      纪鸯说,“你能不能陪她们去?”

      “可我不会水啊。”她拒绝。

      她不仅不会游泳,还晕船,这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教训,她清晰地记得那吐得天翻地覆的每一天。

      大概这是天意,草原的女儿不配拥有海军。

      “是坐船,又不是让你在湖里面游。”纪鸯似乎彻底地缓过来了。“而且我有点事,明晚得走。”

      “坐船我也很不喜欢。”她回绝。

      “成玉很可怜的,”纪鸯果然一点都不意外的跟梅梅关系很好,难怪当年梅梅入京述职是住在了纪鸯家。“一年十二个月,十一个月半都是病着的,哪儿都没去过,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我只是觉得,你可以跟她讲一讲塞外的风景,就当是帮帮我好不好?”

      这会儿纪鸯知道跟她掰扯了,“你看我还帮你做过饭,收拾碗筷,洗过几次衣服,哦对,你生病的时我照顾了你好久,饭我都给你送到了床边。”

      “娜娜呀,”她侧过头。

      结果纪鸯阴恻恻地掐住她的七寸。

      “就娜娜的官话,你让娜娜去问一晚上的为什么呀,还是让她去说一晚上的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她沉默了会儿,盯着梅梅看了许久。

      梅梅或许以为这是一个小小的人情,可能觉得请她一起玩她也会很高兴,却不知道她已经暗地里提高了她对梅梅的要求——梅梅最好物有所值。

      “哪天呀?”她最终还是让了一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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