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殇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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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江府空空荡荡，那日所见的仆从女婢都已不在，绕过前厅，中间的大院里放了几辆平板马车，两个官差正在将最后两张草席搬上马车，沉甸甸的草席遮盖下是什么不难想象，饶是李三见到此景亦是眼眶一红，而常乐早已潸然泪下。
“他们……”常乐说了两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李三脚步不稳的走了过去，那两个官差见到二人，并未说什么，只是赶着最边上的两辆马车离开。
李三的位置与他们隔了几辆车，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车子而去，眼睛又是一酸，强压下心中的悲愤，他小心掀开面前草席的一角，见到那熟悉的面容，手轻轻一颤，眼泪终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常乐站在李三身边，看见草席下那个师兄弟里排行最小却最热情单纯的江轻言，此刻冷冰冰的躺在马车上，泛青的面容和皱成一团的眉目，再无往昔的灵动生气，捂着的嘴也无法止住喉间的哽咽。
李三用力眨着眼睛，试图掩去泪水，放下草席手却还是不自然的颤抖着抹去脸上那残余的泪痕，才哑着声道：“别看了，这些，都别看了，我们，应该先去找到好友，对，先找到江麒再说！”
颤抖的声音与那强作镇定的表情就像是鲜明的对比，常乐不敢再看，胡乱抹了抹满脸的泪水，用力的点点头。
李三对江府还算熟悉，凭着记忆，他绕到后院主屋，正欲敲门试探，却见门自内打开，好友一脸煞气的站在门口，身上沾了不少血迹。
李三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他见好友不说话，急急问道：“老爷子情况如何？”
“麒……你……”常乐关切的呼唤也在同时响起。
江麒的眼中一片空茫，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李三和常乐的声音，然而那身上的煞气却是越发浓厚，李三见状，忍不住伸手去拉好友。江麒直觉的侧身一避，神智终于稍稍有了丝反应，空茫的眼中却瞬间流露出痛苦之色，他看了眼李三，看了眼常乐，眼中流露出挣扎之意，却又转瞬间被压下，衣袍轻振，他施展轻功不理会两人劝阻的声音，跃离江府。
“好友……”李三愣愣的看着离去的江麒，心中亦是同样的悲伤，突然，他像是醒悟到什么，快步走进房内，看到眼前的情景，喃喃道，“果然是这样，果然……好友，你……”
常乐跌坐在地上，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刚刚那悲痛的眼神，只一眼，就让她的心疼痛的宛若刀割，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悲痛，是悔恨到极致的自责，是……她难以描述这许许多多的感情，却在那一眼里，深深感受到了。
听见李三里面的低喃之语，常乐扶着门框站起身，脚步虚浮的踏进房内，却仍被眼前早已料到的真相哀伤不止。
印象中健朗正气的家主，此刻已脸色灰白的躺在床上，不再动弹，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床榻、地板上也残留着为数不少的污血，紧闭的双目再也无法睁开，浑厚的声音再也无法用慈爱又严厉的语气叮嘱后辈，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离世而去。
常乐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难以支撑的身子摇摇欲坠，李三瞥到这一幕，连忙旋身相扶，心中懊恼着忘记注意常乐的状况，一边强作镇定的劝道：“逝者已矣，老爷子走时尚有江麒陪着，只要抓到凶手，绳之以法，我相信老爷子能够瞑目。常乐，别伤坏身子，我们还得寻回江麒！他的状况很糟糕，我怕他……”
怕他什么，李三未再说下去，然而常乐已然听明白言下之意。江麒一定是此刻最痛苦之人，亲眼看见从小到大的师兄弟都中毒而亡，又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吐血离世，已他的个性，会做出什么，不难想象。常乐心中只盼着他能快些寻回理智，不管如何，该面对的，始终必须面对。
李三扶着常乐走到屋外台阶上坐下，看她脸色已略有好转，心中的担忧稍稍轻了些，环顾四周，看见远处向这边急急走来的两人，一人官差模样，身配长刀，一人郎中模样，身背药箱，想必就是崔剑口中所言请来的大夫。没多久，那两人已到面前，李三还未说话，那年轻的官差已率先开口道：“你是何人？”
李三略觉诧异，却还是拱手道：“在下李浩生，得知江府噩耗，故来探访。”
那年轻人像是已忽略了常乐的存在，径自打量着李三，眼中犹有怀疑，正欲盘问，却听身边的老者唯唯诺诺的说道：“官大爷，可否让小的先去看看江老爷子的情况？”
年轻人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李三身上，并未离开。
李三看这年轻人像是真不认识自己，正欲解释，见大夫绕过自己想要进屋，忍不住开口道：“江世伯已故，大夫你来晚了……”
那大夫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脚步停了下来。年轻官差见状，冷冷打量着李三，却对大夫道：“你进去检查一下，看看江老爷子究竟是因何亡故！”
大夫小声应了句，推开门进屋检查。而那官差依旧死死盯着李三，眼中怀疑之色，更是直白的认定李三便是嫌疑犯。
李三一脸沉默，没有理会这个年轻人的冒失，倒是趁此机会时不时的留意着常乐的情况，虽然她依旧蜷缩着坐在台阶上，但能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样就好……李三心中默默念叨着。
没多久，那大夫哆嗦着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出来，年轻的官差立马问道：“江老爷子是因何原因死亡？”
那大夫身子轻颤，话音也如这般断断续续的答道：“小的检查，检查了江老爷子的……尸体，那个，的确是中毒身亡……”
“没有其他致死的可能？”官差不死心的追问道。
大夫连连摇头，道：“不太可能，江……江老爷子身上没有外伤，而……而且，那污血的确是中毒发作的……东西……”
常乐听到这话，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又想起了刚才所见。李三见状，皱起眉头，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打断道：“大夫所言极是，在下到达时，所见也与大夫一样，江世伯已经亡故。这位官爷如此怀疑李某，难道竟以为江世伯是在下所杀？”
官差理直气壮的看着李三道：“鬼鬼祟祟在江老爷子门前徘徊，若非你举动异常，怎会遭人怀疑！就算是中毒身亡，也不排除其他诱发可能，尸体我要带回衙门让仵作检查，在这之前，你仍是嫌疑犯！”
李三被这固执的年轻人搅得心烦，当下横眉喝止道：“江世伯的遗体，谁都不准动！”
官差嘲讽的看了李三一眼，像是在讥笑一个普通人怎敢和官府作对，径自用行动表示对他的不屑。
李三在他擦肩而过的刹那身手极快的扼住他的脉门，眼神中带上了不常有的冷冽，盯着年轻人一字一句清晰的在他耳畔警告道：“在下说了，江世伯的遗体，谁都不准动，就算现在来的是易啸天，也别想踏进此门！”
口中直呼钱塘县令之名讳，毫无礼敬之意，年轻人却并未察觉其中的深意，反倒更添怒火，鄙夷的看着李三道：“我今天还就是要进去，你能拿我如何？阻挠官差办案，我可以马上送你进大牢！”
“你……”李三眼神一变，正欲发作，却突然听见数个杂乱的脚步声已近在耳畔，心中的烦躁之意更甚。
“浩生，还不住手！”
“姜岩，还不住口！”
同时响起的两声轻喝让仍僵持的李三和年轻人俱是一愣，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矮胖男子正拿着手帕抹着额上冷汗，见他们看来，只对着李三示好的笑了笑，便小心翼翼的对站在他身旁，与李三略有相似的年轻人道：“李二公子，实在很抱歉，年轻人做事莽撞，冒犯了李三公子，还望您看在他也是热心办案的份上，别和他计较！”
“大人！您怎可……”姜岩见到易啸天如此讨好身边的年轻人，眼露不甘的插嘴道。
“还不闭嘴，你可知你阻挠的是何人！他是大理寺卿李浩念大人和江南巨贾李浩平公子的亲弟，凭钱塘李家子弟的德行操守，李三公子怎可能是凶手！”易啸天大声责骂道，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是借势讨好，就不得而知了。
李浩平也只装作不知，顺势说了几句李三的过失，便止了话题，接着佯怒的对李三道：“浩生，还不放开，成何体统！”
李三眼中的怒火在此刻已压了下来，他平静的放开姜岩，走至已能克制自己情绪的常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作安慰，眼神却是看着二哥，对他的出现提出了疑问。
李浩平不予理会，他微微扬起丝笑容，客套而疏离的看着县令道：“易大人应该知道李江两家的交情，如今江家有难，李家岂能坐视不理。家父命我全权处理此事，即日便会开设灵堂悼唁，死者已矣，不该再有亵渎，江世伯和其他师兄弟的遗体，恕我等不能交出。……还望易大人能早日抓到真凶，给亡故者一个交代。”
易啸天皱眉，心中似乎略有微辞，片刻后却还是顺着李浩平的意思道：“那是自然，既然都是中毒身亡，下人的尸体带回去也可查证案情，江家后事，就劳李家费心了！”
以眼神止住年轻官差的非议，易啸天在此刻到有了那么点官威，见事情已没什么好说，当下托了借口告辞。
李浩平自然也乐得见人离开，等外人都已离去，才对跟来的几个下人吩咐准备布置灵堂的事宜，再等这些人也都各自离开，剩下的只有他与李三、常乐三人时，才皱起眉头神情沉闷的开口：“我刚接到消息，正好易啸天也在场，就一同赶来了。父亲他……唉……”
李三一愣，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李浩平摇了摇头，叹气道：“父亲得知噩耗，旧病复发，我让人先送回去了。”
李三脸色一沉，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李浩平见状，安慰道：“别担心，父亲的旧疾没什么大碍，只是得劝着他点，别伤坏身子才是。”
李三认同的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一事，急道：“二哥快加派人手寻回江麒，他情绪很不稳定，我怕他冲动行事，闹出大乱子！”
李浩平一惊，道：“那小子刚才也在这儿？哎呀，我早该料到，这下麻烦了！浩生你先带常乐回去，我马上找人去寻回江麒，必要之时，也顾不了太多了！”
常乐见两人神色俱是凝重，心中已对情况有些数，除了担忧江麒之外，心中也是一喜，毕竟有这样两个为江麒考虑的朋友，这是江麒的幸运。
回到李府没多久，便有消息传来请李三去衙门一会。
常乐忐忑不安的等候在李三的蕉叶居，直到黄昏将逝，灯烛渐明，容颜褪变之后，才盼到了那自风中归来的身影。
常乐起身快步迎了上去，颤着声问道：“怎……怎么样了？”
李三拍了拍身上沾落的枯叶，抬头看向常乐的眼神微微露出些不自在，移开视线轻叹一声道：“凶手是谁已经确定，只是，又牵扯出一桩麻烦事来！”
常乐面色一白，蹙起眉问道：“牵扯出了什么？”
美丽的容颜因为那担忧的神色而更添风采，李三侧过头，暗中自嘲着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掩饰似的引了常乐落座，沉声道：“你也知道些好友的往事吧，这次江府出事，便是因那而起。那名唤作阿兰的小厮，原名叫做兰伊，是去年婺州悬案里其中一个灭门家族的养子，他这次下毒，就是为了报复江麒和袒护他的江家。”
这个兰伊甚至不曾隐瞒过他的作为，药铺里买的砒霜，简单一查便能得知，他这样方式的复仇，不仅害得江家灭门，也连带着让那件案子再次浮出水面，李三对此是头疼万分。
常乐却在听完后微微垂下头，听不出什么语气的轻声问道：“那这个叫兰伊的，他的家族，也是无辜被灭吗？”
李三一愣，听明白常乐的意思，连连摆手道：“自然不是，婺州兰家是出了名的恶霸，勾结官府，杀人掳妻，无恶不作，好友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动的手，只是没料到竟被逃脱一人。不过杀人总难解决官府追查，江老爷子也是不得已才将他赶出家门，又断绝父子关系。”
原来如此……常乐心中略松口气。虽然知道江麒不会无故杀人，但心中担心仍在，见李三如此解释，对于官府追查，倒是没再在意。
“哎，总之，常乐你先回去好生休息，也许好友会自己回来也说不定，明日我要去帮二哥处理江家后事，你若有什么要紧事，找人来传话就好。”
“嗯，我……不会有事的，李三你自己多保重，常乐告辞。”
“我送你。”
“……好。”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殇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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