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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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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晚上通知开安全例会,工地上的人都早早回了办公区,武经理下一共三个项目,除开已经开始收尾离场那个,另两个好歹也有几十号人,都呼啦啦堆在大会议室前,看得云雨心里紧张不已——
这可不就是公开处刑?
一想到那张照片,她就有些坐立难安,作为好学生的后遗症便是,从小到大只被当众表扬,还没被当众批斗过。
云雨尽量往角落里找位子,想躲一躲,即便项目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男人,她不管坐在哪里都十分显眼。
好容易找到个死角,结果一双大长腿迈过,当着她的面,安然坐了下来。
梁端微笑着指了指第一排:“请吧。”
云雨气得两手握拳,调头往外疾走,差点跟人撞个正着。
怎么会有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
会议开始,项目安全员依次汇报本月现场情况,关胜被推出去发言,说话前还朝云雨看了一眼。
看得云雨心里忐忑发毛。
关胜搬着电脑坐在会议长桌的前端,清了清嗓子:“这个月一共收到两张监理整改通知单,首先是这个二级箱,台钻应该接三级,不应该接二级,并且附近该配备的灭火器没有配上……”
云雨听得可认真,那叫一个只字不漏。
直到PPT上出现“谢谢”二字,她一摸后背,才发现冷汗已湿。
就结束了?
小关冲云雨眨了眨眼,露出两颗小虎牙,武经理和技术负责人先后又发表讲话,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例会散场,云雨绷直的背终于驼下,软软靠在椅子上,疲累地对关胜回了个笑容,仿若虚脱。
关胜一个假动作冲到话筒前,故意吓她:“哎呀,我想起来,还有个……”
云雨从椅子上弹起,赶忙伸手一拦。
小关将闭合的音量开关键对准她,捧腹大笑:“吓唬你的,美女姐姐。”说着,他又板正着个脸,故作严肃地说:“现场一些关键地方装有摄像头,如果被安检站的发现,会被扣分罚款的。咳咳,当然,生命最重要。”
云雨忽然鞠了一躬:“多谢,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你们添麻烦。”
“哎呀。”关胜慌慌张张躲开,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吓得不清,“不谢我,其实,梁哥根本没有把照片发给我。”
云雨疑惑:“他没发给你?”
关胜嘟哝:“也许他忘了吧,嘿嘿,我这个人一向不多事不多嘴。”
云雨回头看了一眼梁端,他正低头盯着手机。
他会忘?
梁端有所察觉,抬头望来。
会议室走了个干净,小关欢脱地跑过去,撑在椅背后,问:“梁哥,在看什么?”
梁端示意:“上次你发的安全普及视频。”
关胜喃喃:“火灾那个么?”
云雨不自觉走近,也凑上来看了一眼,不,不只是火灾,还有垮塌,高空坠物,触电等等事故,看得她心惊肉跳,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如果出了事会怎样?”
梁端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会被以重大工程安全罪起诉。做工程,随时都要绷着一根线,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那样的眼神,云雨见过。
本科的时候,有一回和学联的土木系师兄吃饭,在座有人调侃他们打灰,调侃跑路红桶,后来说到工地,越发无下限口没遮拦,当时那个师兄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对职业的认真和尊重。
——
回到寝室,云雨冲澡洗头,裹着干发帽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梁端离开时的眼神。
她努力甩了甩头,把他从脑子里甩出去。
秦榕今日没下项目,宿舍只有两个人,云雨看了一眼手表,差一刻钟十一点,她预备吹个头发,预备早早歇息。
好容易白天的烦心事都可以放一放,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一点一过,徐采薇坐在床上,开始煲电话粥。
云雨闭目养神。
十二点,电话挂断,连麦语音,开团吃鸡。
头两天云雨忍了,到四五天晚上,情况急转直下,每到十一点,徐采薇必定准时开启噩梦副本。
云雨睡不着,撑起身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友善:“采薇,小声一点。”
“叫我Vicky。”
带着降噪耳机的姑娘压根儿没听见,正和游戏里的人对话。
云雨有些窝火,提高音量:“徐采薇?”
徐采薇摘下耳机:“在跟我说话?你要睡了是吧,你睡,不用管我,我老夜猫子咯,”说着,还来了个飞吻,“晚安,honey。”
“……”
云雨刚想开口,徐采薇又戴上耳机,不客气地说:“哎呀,不是在跟你说,少把脸贴过来,想挨揍是不是?叫你不要跳学校,你非要跳!”
云雨看了眼对床,躺下,盯着天花板。
迷迷糊糊一整夜。
早晨起床,徐采薇趿着拖鞋去洗漱,云雨正在穿鞋,打身旁路过时,她打着哈欠问了一句:“雨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为什么脸色差难道你不清楚?
“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云雨憋不住,把昨晚的事提了一嘴,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好商量,不是不能解决。
徐采含着着牙膏泡沫:“你说。”
云雨想了想:“采薇,你晚上能不玩游戏到那么晚么?你语音开黑我有点睡不着。”
徐采薇顺手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两个小塞子:“这耳塞好用。”
云雨垂头,假装系鞋带,没应。
许久,徐采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和秦榕熬夜都习惯了,是我疏忽,我记着,今晚我不说话。”
云雨回了她一个笑容。
——
第二天晚上。
“都说了,南边,南30有脚步声,你趴下,趴下啊,你给人当活靶子么?”
“怎么这么菜,会不会玩?不会玩,连苟着也不会吗?”
云雨坐在床上,揉乱头发:“徐采薇?”她自觉自己脾气随和,少与人争吵,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人闹得不愉快。
徐采薇还算积极,立刻腾出空来应了一声:“噢,知道了,知道了。”
云雨躺下,确实小声许多,甚至之后一段长久的静默,让她以为徐采薇已结束闹剧,正安心刷微博段子。
就在她安心闭上眼睛睡觉时,徐采薇忽然开口:“卧槽,你傻逼么?”
浅眠中的云雨被惊醒,脑子昏昏沉沉,闭着眼将被子一推:“徐采薇,你……”
就在她忍无可忍准备爬起来battle的时候,房间里唯一的那点光亮黯淡下去。徐采薇一局吃鸡结束,火速关闭手机,躺下,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秒睡。
“徐……”等云雨趿着拖鞋站到她床边时,整个人呼吸平稳,睡意沉沉。
云雨扫了一眼床上的抱枕,忍着砸过去的心,掉头回去躺下,自我安慰:算了,睡觉,睡觉,有什么事白天再说。
睡觉。
睡觉……
可睡不着啊!
凌晨三点,云雨痛苦地爬起来,转头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徐采薇,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悲伤。
那悲伤如浪,她如同乘扁舟一叶,漂在茫茫沧海上。
——
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云雨团购耳塞,睡觉前试了又试——
两只都戴,侧身硌着枕头极不舒服,只戴一只,效果惨惨,她只能拉过被子把头罩住,弥补缺失。
可声音如风,总是无孔不入。
睡了两晚,好不容易习惯,可耳塞睡着睡着不知所踪,每天都在找寻中度过。
不贵,没别的,就是有点废耳塞。
终于,云雨忍无可忍,把耳塞一扔:“徐采薇!”
徐采薇虎躯一震,接了一声“到”,根本没意识到问题,一边活动双指紧随屏幕上的人物,一边含糊着压低音量,直到只剩气声:“我记着的,小声点,小——声——点——”
这究竟是缺心眼还是忘性大?
是压根儿没走心吧。
云雨哑火,静坐思考,叹了口绵长的气。她记得读书时候,数学老师给班里偏科的同学讲题,一遍一遍重复,脸上显露的也是这般痛苦——
“懂了吗?懂了吗?”
懂是懂了,该错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