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恋人》康斯坦丝小姐

1、第一章 初见易先生

　　我是个倒霉蛋，三岁丧父，四岁亡母，五岁就被我那彪悍的大姨送到清凉寺当起了小和尚，美其名曰是为了让我养养佛性，其实就是不想身边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现在回头想想，大姨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她自己好几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把我送到山上做和尚，万一我与佛有缘，说不定哪天还可以当上住持，至少一生混吃混喝总有的。
　　其实山上的日子并不清苦，我们十几个孩子一起跟着行善师傅修行佛法，过得倒是十分惬意。除了每天早课习武，其他我基本都能插科打诨过关。我年龄实在太小，自然无法与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相比，他们打起五步拳什么的，早已虎虎生风。我却站在一边拼命打瞌睡，一副好像永远都睡不饱的样子。行善师傅为人处世是对得起他这个称号的，所以每每发现我耷拉着眼皮站在旁边耍假把式的时候，他也顶多“咳咳”两声以作提醒。行善师傅的嗓门本来就大，何况他故意气沉丹田，他这一两声咳嗽多半会吓得我瘦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哆嗦之后，再睁大眼睛偷窥旁边的师兄们都打到哪一招了，赶紧跟着胡乱比划起来。
　　上完早课就是吃早饭，虽然当地的人对神灵都很敬重，但是每日上山跪拜的香客并不多，大家的生活开销大多依赖师傅带我们这些小孩后山开发出来的一大片菜地，收成多又吃不完的时候，还会挑下山卖。跟着师傅下山，我是最最开心的。师傅也乐于带我下山，谁叫那些师兄都害羞得要命，只有我敢厚着脸皮扯着嗓子大声叫卖。这个时候，师傅的眼中总闪耀着慈爱之光。看得我心里暖暖的，一激动我的嗓子更是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恨不得把方圆百里的人都招来买我们的菜。卖菜卖得多，自然也知道了其中的门道，七大姑八大姨都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孩，特别是像我这样长得漂亮的，如果再耍耍嘴皮子，我们的菜就会顷刻间被抢购一空。长大以后，我才明白激起女人购买欲望的并不是产品本身，而是购买这种行为给她们带来的愉悦感，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我在许久之后才体会到。
　　我十岁以前的日子一直逍遥自在，每天5点起床，上早课、吃早饭，跟着师兄打扫寺院整理菜圃，有时师傅会教我们识字念念佛经。晚上6点吃晚饭，吃完晚饭上晚课，晚课就是大家一起打坐，听师傅讲一些佛理佛法。我听着听着就会进入昏睡状态，师傅只能在晚课结束后，抱着我进禅房。因为我当时的年龄实在太小，还有尿床的恶习，再加上自己睡相又恶劣，和师兄们睡，我总是三天两头的感冒。师傅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和他睡。那段时间我时常在半梦半醒之间，手哆哆嗦嗦地摸到一具伟岸的身躯，然后条件反射般地会向这温暖的身体靠一靠，把头心安理得地枕在师傅的臂弯上呼呼大睡。
　　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在师傅的庇护下长大，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能随心所欲，这个美梦随着师傅仙逝而被打破了。师傅的身体一向硬朗，我那么小还不明白死亡的意思。印象中就是师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叫他他也不应你，神态安详平和，脸色也一如既往的红润，除了不会说话，好像和睡着了也差不多。最大的师兄告诉我，师傅死了。我说，怎么会呢？师傅明明只是睡着了而已。
　　师傅平时教过我们，众生皆平等，是人总有一死。我当时还傻乎乎地问，那么师傅会不会死，师傅那么健壮，一拳可以打死一只老虎的样子，应该不会死。师傅听了我的话，哈哈一笑，一手抚着花白的胡须，一手抚着我的头，告诉我，师傅不会死，师傅如果有一天躺着不说话了，师傅也只是身体累了，师傅的灵魂会到另外一个地方，带着另一群孩子修习佛法。师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着光，照得我心里亮堂堂的。我肆无忌惮地爬到师傅的腿上，拼命想搂住师傅的腰，奈何我实在是太小而师傅又实在是太魁梧，我的手只能软趴趴地把师傅圈着。师傅，等你死了，我也会死，然后和你一起到另外一个地方继续修行。师傅脸上突然没有了刚才的神采，不过差不多转瞬间就恢复如常。他的口吻一如讲习佛经的时候，孩子，人一定要历练千辛万苦才能算圆满。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祖也是入了地狱才成佛成祖的。所以你也要慢慢长大，慢慢变老，最后变成和师傅一样老，才能到那个地方。师傅，我变成像您这么老，需要很久很久吗？我等不及了，怎么办呢？孩子，你一定要慢慢等啊！
　　师兄告诉我师傅死了的时候，我好像并没有特别特别伤心，脑子里一直转悠着师傅和我说的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确实有些佛性的缘故，我并没有像其他师兄一样哭得惊天动地，反而淡定地扛着师傅为我特意打造的小锄头犁地除草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师傅正被几个人抬着上了车。我又不识什么字，更不知道那几个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长大后才明白，像师傅这样正规寺庙的住持其实算是国家公职人员，师傅的身后事也就这样体面地办了。接下去的几天，师兄们陆续被他们的父母接走。本来有师兄们的陪伴，我并没什么特别悲凉的感觉。但是等最后一个师兄也坐上他爸爸的拖拉机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追着车跟着跑的冲动。
　　我到现在仍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从没有想到过要走，仿佛这个日渐落寞的寺庙就是我的家。晚上我哆哆嗦嗦地爬上师傅的床，已经是初冬，床上还铺着师傅去年夏天亲手用竹篾编的凉席。师傅生前留下的两床薄被，我全部盖着，还是瑟瑟发抖。我肚子好饿，这几天只吃了点青菜白粥，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菜园里的菜也快被我吃完了，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大概太累了，我根本无力顾及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双大手把我抱起，这个人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浓郁但不刺鼻，我觉得好闻，把头往那个人怀里拱了拱。那人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全身一抖，有力的手臂往前伸直了些。他这样做目的是让我能离他远一点，但我觉得这个香味特别特别好闻，所以手脚并用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到了那个人身上。那人好像挺嫌弃我，把我头往另外一边按了按。但我鬼使神差一样，刚按开一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贴回他的脖子。大概贴得实在太近，我呼出的气搔得他有些难受，他不得不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着我的头。我就这样以这种非常别扭的姿势睡了一会，实在按得我难受，我想靠回他的脖子，好让身体恢复成比较舒适的状态。可是只要我略微使一点儿劲，他手上的力道就跟着多加一分。我越使劲，他也按得越重。按到最后，我彻底恼了，猛地一挣扎想挣脱那只让自己倍感别扭的手。大概是太过用劲的缘故，手是挣脱开了，自己也彻底醒了。
　　皎洁的月光照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衬得他十分清冷。我那么小，也从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长得好看，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让我觉得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英俊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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