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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二十二章(下) ...

  •   虽然只是一瞬的平静,梅思影却似乎被杨逍的话触动了心底的某些情绪,顿了一顿便住口不语,竟自顾自转回书架前翻看书卷,仿佛刚才同杨逍的交集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杨逍见状心中不禁暗自一叹,眼见天色已晚,他虽不愿为礼法所限,然孤男寡女终究不便一室同处,当下向着梅思影的背影微一拱手道:“梅姑娘,杨某还要去看看那龙家少爷,先行告辞了。”
      说罢他也不管梅思影回应与否,转身便踏出门来,身后却忽而听得梅思影淡淡道:“龙少爷的病,便有劳杨左使了。”
      杨逍脚步只微微一顿,却不回头,亦是沉声回道:“不敢,好说。”说罢他便自提步前行,却将身后梅思影那一声淡淡叹息空自落入了夜风里。
      自书房转出,杨逍抬眼看了看天色,心知再如此耽搁下去,只怕龙小云的病情有变,当下也不再流连庭院景色,急匆匆提步便往书房一侧的月洞门赶去。岂料方才转过回廊的拐角,他的脚步便顿住了。
      今晚本应是月圆之期,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月色并非极好,朦朦胧胧似隔了层纱,不远处那根廊柱前,一袭裹着褐黄薄衫的熟悉身影正微微扬起脸来望向有些萧飒的夜幕,任由那朦胧的月华扑落下来,在他脸上洒出一片细碎的温柔。
      杨逍玩心忽起,内息一提身形起落间已赶至那人背后,抬手便沿了那人肩胛向颈侧微微一抚。他这一下本是虚招,皆因肩颈一带,即使并非习武之人,此处也是要害,因此杨逍五指拂出时已暗自留了数般变化,无论掌下之人如何应对,他皆信自有应对之策。
      谁料那半倚着廊柱望月之人竟是连动也没有动上一下,杨逍收势不及,食、中、无名三指已自那人颈侧肌肤上滑过,好在他应变也算极快,忙将指上虚运之力卸去,才只在那人颈侧划出三道浅浅的白印。
      杨逍一招落空,忍不住沉声道:“你怎么不躲不架的?若是我一个失手,伤了你怎么办?”
      那人回了头,抬起手沿着方才杨逍划过的白印轻轻一拂,微笑赞道:“眼下这兴云庄之内,除了杨兄,只怕无人有这般好功夫,能毫无声息欺进我身侧三丈之地。”
      杨逍脸色微垮,摇头笑叹道:“飞刀……”
      见杨逍摇头,李寻欢笑道:“怎的,莫不是杨兄对自己功夫这般不信任么?”
      听得此言杨逍并不接话,只微微挑了挑眉梢,李寻欢一怔,却见对方笑着开口道:“难得庄里有贵客大驾光临,飞刀你不在大厅里陪着说话,倒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临风赏月?”
      李寻欢摇一摇头,微笑道:“怎会,方才同关兄谈论之时,颇有所得,只是关兄说要前去探望小云,我便陪他同往。谁料才走出大厅没多远,林麻子便上来报知,说是他商队里来人有要事禀告,关兄虽不避忌,我却不便在一旁听着,便先行来这里等他。”
      杨逍闻言淡淡道:“若他一去一夜,飞刀你还打算在这里站上一宿不成?”
      李寻欢闻言失笑:“杨兄这般说话,莫不是将在下当做呆子了?若是关兄当真一宿不回,我自当先行前去探望小云,又如何能在这里‘临风赏月’?”
      “哦?”
      伸手轻轻在杨逍臂膊处一拍,李寻欢笑道:“杨兄,关兄临去前已说了他片刻即回,我等等他也就是了。倒是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看小云,怎么如今尚在此处徘徊?”
      杨逍眼帘微微一撩,眼中神色却有几分奇怪,看了李寻欢片刻方淡然道:“我路过庭院,见原本锁的书房不知怎的竟亮着灯,便前去查看,不想遇到了梅姑娘,耽搁了一阵。”
      “原来杨兄已见过梅姑娘了?”李寻欢听得杨逍言及梅思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看杨兄模样,想是方才同她相谈甚欢罢。”
      杨逍扬眉,喉中轻声一咳道:“那梅姑娘性情清冷得很,似乎不喜与人多说话,我也不过是路经书房这才机缘巧合见到了她。看她在书房翻阅典籍,似乎另有要事,便是我想多说些话,总是要有些眼色罢。”
      李寻欢微勾唇角,轻笑道:“口才如杨兄,竟然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这种时候,用得上什么口才?”杨逍摇头笑回,“我见到梅姑娘,不过是详细问了问小云的病情,你既是把小云托给了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一番。”
      李寻欢点一点头,沉吟片刻方道:“这次回来我还未与梅姑娘照面,没想杨兄倒先遇上了,这样也好,只是杨兄可曾从她那里问出了些什么?”
      杨逍伸手捋了一把被夜风刮得有些纷乱的发丝,扬眉道:“也算那小子命不该绝,如今已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飞刀你放心罢。”
      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李寻欢微微点头,方才一直垫在腰后托靠在廊柱上的左手收了回来,杨逍错眼看去,却见他左手之中持了件物事,半掩在衣袍之下,长不逾尺,不由地一怔,低声道:“飞刀,你手里拿的什么?给小云的药?”
      李寻欢“嗯”了一声,抬手将手中那物举至杨逍面前微微一展,杨逍定睛一瞧这才看清。那是一柄上好的折扇,梨花木为骨,雪浪纸为衬,蚕丝为托,想那梨花木材质坚硬,不易雕刻,竟也能削出这般薄薄的扇骨,着实花了不少功夫。先前听李寻欢提过他的折扇早已毁去,这一个月来他二人又是快马奔波,哪里有空去寻这些物事?杨逍想到此处,抬眼向李寻欢看去,目露疑惑。
      李寻欢见状微笑道:“方才你出厅之后,关兄便取了这扇子送我,百般推脱不掉,我也只好愧领。”
      杨逍一怔,他未曾想到除去使人抬来诸多稀有药材之外,这关天翔更备下这等名贵非常的扇子亲自送上,如此大费周章足见此人对小李飞刀是如何的重视。李寻欢同旁人把酒论交也好,称兄道弟也罢,于杨逍而言倒是无关紧要,当下也不多想,就着月色将手中扇面展开,细细打量。片刻过后他笑道:“飞刀,这位关兄可当真是好大的手笔,便是皇帝老儿也难得一见的烷尘蚕丝,他竟也弄得到手。”
      李寻欢出身世族豪门,平素见过不少珍奇异物,但杨逍口中所说的烷尘蚕丝究竟是何物事却从未听过,此时听来不禁讶然。
      知他心中必有疑惑,杨逍微微一笑,细细道来,“寻常的天蚕自然算不得什么稀世奇珍,但这烷尘蚕比之却金贵许多。它产于西域,以炎山余烬等炽烈之物为食,养成极是不易,所吐之蚕丝须得千枚蚕蛹耗费七年之功方才结成一尺,其利可切金断玉,其韧能挡剑劈斧斫,水火不侵刀枪不损,只有天火淬过的金刚匕首方可切割,说是一尺万金也不为过。关兄倒是大方,竟将它织入雪浪纸中给你做了扇面,看来除了你手中例不虚发的飞刀,江湖上又要多一样人人头痛的神兵利器了。”
      李寻欢早知这扇子必定贵重,却不知竟贵重到如此,听得杨逍一番话,饶是他向来不以物之贵贱衡人,却也不自觉地对关天翔起了几分重视之意。杨逍见他沉默不语,也不去扰他,径自将扇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细细审视,扇面上的那幅梅花图却引起了他的兴致,不禁赞道:“也不知他打哪里找来如此出色的画师,竟能将这红梅绘得如此惟妙惟肖。”
      李寻欢闻言回神,望了一眼扇面答道:“我也不知,关兄送来之时扇面便画好了,我收下扇子已是愧领,莫非还去追问这画出自哪个名家?”
      杨逍笑道:“你们这般交情,问问他画师是谁又何妨?一来我好见识此人的笔法,二来也是想问他一问,如此繁盛的梅花究竟从何处寻得,有梅不赏,岂非憾事?”
      “杨兄你当真好兴致,”摇头一笑,李寻欢微微倾身,探手指点那扇面道,“杨兄要拜访画坛名家,在下只怕无能为力,只是这梅开何处,倒可以为杨兄解惑。”
      “哦?”杨逍来了兴致,“怎么,这送扇之人还未问过,你倒先知道了?”
      “这个地方不单单只我知道,杨兄也是去过多次的,”伸手指了指扇面右上方一角飞檐,李寻欢微微一笑,“这里便是兴云庄的冷香小筑,而绘图之人所站方位,正是昔日你我月下把酒交心、论武切磋的梅林知春亭。”
      杨逍闻言脸色却是一变。
      一路行来,李寻欢已将他返回明朝后遭遇的事情同他讲了个大概,包括那惊心动魄的梅林一战,关天翔送扇的由头与此有关料想。只是能将这后山梅林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连屋舍布局都丝毫不差,必是当日身临其境之人,莫非竟是关天翔本人?想到此处,杨逍忽觉心头一紧,扇子、药材、还有那日日拜帖来访的殷勤……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李寻欢见他怔怔出神,当下轻声叫道:“杨兄?”
      杨逍猛然回神,见李寻欢望着他,微微摇头,将手中扇子递还过去,淡淡道:“没什么,一时想事情出了神,飞刀,那关天……关兄今日前来,除了药材和这把扇子,可还送了其他?”
      李寻欢失笑道:“便是生意人家财万贯,今日这两件礼物已是耗费甚多,断断不会再送其他。杨兄莫不是觊觎关兄家产,欲要唆使在下将关兄一次搜刮干净罢?”
      他语意轻松,尽是玩笑之意,全未看到杨逍垂在身侧的手指已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扣入肉中。
      方才拿杨逍的话语打趣,本是无心之语,半晌仍未听到杨逍的回应,李寻欢微感疑惑,抬眼望去见他脸色奇异,心下不由得一动,正欲开口相询,长廊尽头却有蹀蹀的脚步声传来。
      “什么人!”还未等李寻欢开口,杨逍已然厉声喝道。
      那脚步声又走近了些,一点晕黄的光荡荡悠悠,只听来人远远问道:“杨爷,可曾看见小李爷?”竟是林麻子。
      李寻欢扬声应道:“我在这里。”
      他说话声音虽是不高,却运了些内力在其中,林麻子听得明白,连忙提了手中灯笼往这里来,杨逍哼笑一声:“飞刀,便是说个话你也弄得这般费事,真个同人动起手来只怕要活活累死。”
      见他出言调侃,李寻欢也不辩驳,只低笑道:“习武之人无非是恃仗武艺,行事较寻常人痛快些罢了,眼下我不过物尽其用,杨兄竟不赞同么?”
      “你这人……”听得李寻欢之语,杨逍忍不住摇头苦笑,无奈道,“也罢,你说是便是了。”
      说话间林麻子已来至两人身畔,躬身道:“见过小李爷,见过杨爷。”
      “怎么了?”一个抬手示意他起身,李寻欢和声道,“林麻子,莫不是关兄差你来的?”
      “是。”林麻子提了灯笼微一躬身道,“关大爷已经回来,此刻正在大厅等候。”
      杨逍不解道:“大厅?”
      林麻子回道:“是,关爷本来要到这里来找小李爷,只是梅姑娘刚刚从书房那边过来,吩咐小人给小李爷带话,云少爷今夜需要静养,教您和关爷都不必前去探望了。”
      李寻欢闻言折扇一展,淡淡一笑道:“既是梅姑娘有话,我们不去打扰便是。”
      林麻子躬身领命,随即又道:“关爷也是这么说的,他还命小人传话给小李爷,说是知您一路奔波辛苦,但还有要事相商,眼下关爷正在大厅里候着,命我来请您回去。”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通报一声,我随后就到。”李寻欢点点头,却没立即动身,转过脸来望向身畔的杨逍,“关兄既然相邀,杨兄,我们不妨……”
      方才在大厅之中他与关天翔正谈及冷月宫袭杀兴云庄一事,虽因些许变故暂时中断,但此时关天翔已然返回,遣林麻子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多半便是此事有了些进展。这段日子以来,李寻欢所经历的种种不可思议乃至惊心动魄之事,有杨逍相伴一侧,天长日久,竟也渐渐成了习惯,如今猜到关天翔可能有冷月宫的新消息,当下便不假思索开口相邀。
      岂料他话未说完,便见杨逍眉梢微蹙,并不答话,李寻欢一怔,只听身侧那玄衣男子袍袖一挥,面上不带丝毫表情,淡淡道:“如此良宵,最宜二人促膝长谈,把酒临风。既然关兄出言相邀,飞刀你又何须问我?”
      如此言语冒失,全然不顾对方感受,杨逍一语未尽心下已起悔意,只是他素来骄傲,又岂肯在人前多解释一句,面上虽仍是拉不下来,却微微侧了脸,抬眸向李寻欢脸上望去。谁料李寻欢竟似全未听到他方才那句造次之言,神色沉郁,眉间轻蹙,眼中所蕴之色全然看不明白。杨逍心底忽而一扯,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寻欢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此这般也好。眼下天色不早,明日杨兄还要上光明顶替小云采药,早些回去休息罢。”借着转身向林麻子道,“林麻子,你送杨爷回客房歇息。”
      “可是小李爷,”立在一旁的林麻子本已躬身领命,但转念一想,如今已过子时,庄内仆从多半已经歇息,此时若是他再离开,李寻欢独自一人甚是不便,不禁有些迟疑,“小的送杨爷回去,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您……”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寻欢说话间已将手中折扇一合,插回腰间,头微微一扬,看不出是喜是怒,“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便是真的看不见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见李寻欢说的认真,林麻子也不敢再多言,忙应道:“是。”
      李寻欢点点头,转身对杨逍抬手一揖:“那么在下先失陪了,杨兄一路辛苦,也请早点安歇吧。”说罢身形一转,已沿着长廊向大厅方向行去。
      眼见得李寻欢动身离去,杨逍心里登时起了一股不适之感。数月前他与李寻欢一直同行同处,极少分开,所经历的事情也是离奇曲折、不可思议,正因如此,他二人遇事之时皆会与对方商议过后再做决定,而如今却又是一番新光景。
      方才李寻欢开口相邀于他,想来是习惯使然,而他也几乎脱口答应,只是一想起相邀李寻欢之人乃是关天翔,杨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竟下意识地出口拒绝。本以为依着李寻欢的脾性,多半会再度出言相邀,谁料他竟就此住口,径自去赴关天翔的约。
      想到这里,杨逍不禁暗自苦笑,只觉胸中一股郁结之意愈演愈烈,本想追上李寻欢的脚步,却听得一旁林麻子躬身道:“杨爷,天色已晚,请随小的来罢。”
      望着李寻欢渐渐远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杨逍将将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眼中明灭不定,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如此,有劳了。”

      直到回到客房,小厮送上盥洗之物并茶水,杨逍也无心搭理,草草抹了脸往床上一躺,连外衣也未除下,便径自合上了眼睛。
      一躺下来,身周的疲倦便一点点涌现,这一路来长途跋涉,快马奔波,饶是杨逍功力深厚也吃不消,只是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脑中想的尽是李寻欢方才欲言又止的形状,杨逍心下不由得一声低喟,自己明明对那人挂心不已,方才自书房出来便觉有种种言语想要同他一道方休,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在那人出言相邀时又缩了回去。那句邀请即便未能说完,但以杨逍对李寻欢的了解,也早已明白话中之意,并非杨逍不愿与他同行,只是一想到要与那关天翔议事便说不出的别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了刚才的断然拒绝。
      可眼下自己心中郁郁不已,又是为了哪般?
      翻了个身,缓缓吐出一口气,杨逍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这次再见李寻欢,自己不知为何,对他的一举一动挂心不已,更甚者,对他的喜怒哀乐已沉湎于心,早不复当日初见心境。
      “罢了。”杨逍低声一叹,如今这个时候,空自寻思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无用,倒不如想想眼下要如何方能救得龙小云那小子的性命。
      眼下龙小云身上的永生之门毒性,虽说已被梅思影用金针压制,但一月之期眼看将至,看来明日势必要回光明顶走一趟了。只是之前他在李寻欢面前虽一口应承龙小云身上毒药必定可解,却并未将最重要的那句话同那人说个明白。
      若要龙小云身上永生之门的解药,必得碧水寒潭霜泠珠可解。此事,他已说与李寻欢知晓。
      但欲取此珠,却需得采珠人,拼上性命。
      他未曾告诉李寻欢的,便是这一句。
      杨逍缓缓闭了闭眼,于他而言并非不懂爱惜性命,但却深知这一去,是在拿性命犯险。
      碧水寒潭乃明教禁地,教众向来对其敬而远之,盖因其寒彻骨,下潭者九死一生。当年紫衫龙王黛绮丝水性奇高,尚且被这潭中寒气冻伤了肺脉,终身不愈,谁曾料到如今自己为了龙小云,却要自行入潭了。
      想到此处,杨逍再也躺不住,索性翻身坐起,靠于床柱之侧闭眼冥思,心中却是澄若明镜。虽说此行是为了龙小云性命,可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营救的却是另有亲人,当初李寻欢开口请求,他竟连一刻的迟疑也无,就此点头答允。光明左使向来只为明教鞠躬尽瘁,龙小云的生死与他何干,若换了别人请托,只怕是瞌首千遍,他也不见得多说一个字。
      飞刀啊飞刀,自何时起,我竟已如此看重于你?
      杨逍一膝曲起,忍不住摇头笑叹。
      明日他这一去,纵是应了李寻欢之托,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人与自己同行。否则,李寻欢是宁可不要龙小云的性命,也绝不会让他下那碧水寒潭罢。只是,自己能取回那霜泠珠便罢,若是就此送了性命,李寻欢又该如何面对?
      杨逍摇摇头,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仰躺下去。
      眼下时间紧迫,明日清早便得动身,若是不告而别,只怕以李寻欢的心思,立时便可猜到其中关窍,继而尾随而来,到那时只怕自己一番苦心隐瞒,也要尽数付诸流水。既是做戏,便索性做个彻底,明日一早同李寻欢和梅思影告别之后再行动身便是。
      即便可能就此阴阳两隔,也自可洒脱以对。
      念及此处,杨逍心底忽起风萧水寒之感,若非明日还需动身,万不可就此露出马脚,他此刻已然起身而出,长歌纵酒,一抒怀抱了。然即便天赐佳酿,纵情痛饮,若无那人在侧,入口也是全无滋味。
      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停留在那日月下梅林,同那人对酒促膝之时,杨逍微微一笑,任由自己沉入梦中。
      清晨起身之时,窗外天光尚未全亮,杨逍草草梳洗毕,打点了行装准备动身去向李寻欢等人辞行,,一开房门却见一个牛皮纸糊就的封套掉落下来。杨逍一怔,就手抄住,红色封签上熟悉的字迹突然让他心下一紧,连忙扯开封套抽出里面的纸笺展开,一手飘逸字体跃然纸上。
      杨逍低头读去,眉心越蹙越紧,只因那纸笺上寥寥数行,却是字字锥心。
      “杨兄见信如唔:茫彼洪荒,你我皆草芥之属,纵江湖立命安身,未可今生一面,然天有所眷,得以与杨兄有梅林竹海之缘,今生忝列杨兄知己之人,幸甚至哉!昨宵夜行回廊,偶闻杨兄言及碧水寒潭寻珠一事,寻欢何德何能,劳烦杨兄奔波如此,既知其中因由,自当亲身以往。
      与兄相交数月,生死倾怀,足抵他人数载时光,兄必知寻欢此举所为也。光明顶此行,若侥幸得返,定与兄负荆请罪;若无幸,小云亦无救,纵使九泉之下,足见诗音。兴云庄一切,自有梅姑娘料理,惟不悔之事,或将有愧于她,望杨兄念其幼年失母,多加宠爱照拂,不悔终身之事,自有福缘,杨兄亦无须挂念。失言之处,还望见谅,江湖风雨,且多珍重。李寻欢稽首拜上。”
      “飞刀……飞刀……你很好!”
      若是早料到今日的局面,他宁可用些手段制住李寻欢,自行料理,也断不会如此刻这般,让自己面对手中这张薄薄纸笺,痛悔无已。看罢李寻欢的留书,杨逍昨日便郁结于心的怒气眼下瞬间爆发出来,再顾不得如今是在兴云庄的地方,一挥衣袖掀翻了房中桌椅,人已冲了出去。
      闯过两个月洞门,杨逍一时还未找到前往后庄的道路,忽觉肩膀猛地被人重重一撞,那力道让他险些一个踉跄,当下足尖用力点地,打了个旋儿方才稳住身形,便听耳边有人诧然道:“杨兄,一大清早怎么如此风风火火,出了什么事?”
      杨逍眼角余光一瞟,却见说话之人竟是昨夜邀李寻欢共商议要事的关天翔,当下也不顾如此举动是否得当,抬手一揪关天翔衣领,将他整个人就地扯将过来,厉声道:“李寻欢呢?”
      关天翔一怔:“什么?”
      “昨夜你不是同他‘有要事相商’,难道坐在你对面的人凭空不见,以你的功夫竟会全无察觉?”杨逍眼色冷然,一手扯紧了他的衣领,半眯了眼,一字字质问,“还是你要说什么‘未曾见过’,借口推脱?”
      关天翔被杨逍一把揪起衣领,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怒火,正欲开口斥责,却听得杨逍连珠炮也似的发问,虽然对话中内容不甚了了,却也被杨逍急怒交加的情绪影响,沉了沉心,惑然道:“怎么?莫非李兄不在庄里?”
      杨逍不答,只冷冷拿眼看着关天翔,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隐瞒的痕迹,关天翔却神色平静,带着几分疑惑,一手扣上杨逍揪着他衣领的手腕,沉声道:“李兄昨夜还同在下说起离庄这一月,终是不负龙夫人当日所托,只待杨兄明日取回那‘永生之门’的药引,龙少庄主性命便可无恙。”
      “他这么说?”杨逍自齿间迸出几个字,全不管关天翔伸手扣在他腕上施加的力道,嘿然冷笑,“他倒当真敢说!”
      关天翔听得杨逍冷声叱喝,当下用力扯开那人扣在自己衣领上的手,沉声道:“李兄如何说如何做,本是他自己之事,与杨兄何干?况且李兄言语中对杨兄信任有加,你又何必妄动肝火,若是当真不愿为此奔波,倒不若将那药引下落告知关某,关某替杨兄走这一趟,未尝不可。”
      “不必了!”杨逍手腕被关天翔扯开,却似全无知觉,望着关天翔连连冷笑,“药引取与不取还不必关兄费心,只不过眼下,关兄费尽心思弄来的那些‘性属温热,驱寒补气’的名贵药材,龙少庄主身子虚弱无福消受,给小李飞刀倒正可以派上用场!”
      “你这话究竟何意?”关天翔本不愿与杨逍口角,只是杨逍步步紧逼,他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下去,沉声喝道,“从刚才开始你便句句指责关某,却不知关某何处开罪于你,竟让你这般叱喝仍不肯停!”
      杨逍冷声一嗤,还要再说,却听得身后有人道:“出了什么事?”
      关杨二人一同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回廊之上,梅思影半挽了发,披了件长大斗篷站在那里,一望便知尚未梳洗,想来他们两人适才争执之时声音过大,将梅思影也吵了出来。
      关天翔向梅思影微一抱拳道:“惊动了梅姑娘实在抱歉,方才杨兄出来,劈头便问关某李兄下落,有些言语关某也不解其意。只是李兄昨夜同关某谈论事情,子时方过便说有事要办,匆匆离开,临走还吩咐林管家安排在下休息,在下今日起来想起昨晚有件事情还未对李兄说明,这才不顾礼数,一大清早便找了过来。谁料走到此处,正和杨兄撞个满怀。”
      梅思影一怔,转眼看向杨逍,两人目光一碰,梅思影还未开口,杨逍已抬手将那个牛皮信封抛了过来,梅思影抬手一接,定睛看去,封签上“杨兄亲启”四个字端端正正,正是李寻欢手迹,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抽出其中信笺急急看去。
      关天翔见梅思影低头读信,微感诧异,当下脱口道:“怎么,莫非李兄留书出走了不成?”
      杨逍转过身来,望着关天翔冷冷不语,正要开口讥讽,忽听身后梅思影疾声道:“杨爷,李寻欢他重伤初愈病根未除,若是真到了寒潭,只怕有性命之危,如此境况,难道你还要在这里同关先生做这些口舌之争不成?”
      杨逍闻言猛地一震,足下一点身形腾起,人已跃上屋檐,起落间径直向庄后梅林奔去,再不回头看一眼,偌大的庭院中,只余下满目惊讶的关天翔和手握信笺,身形微微发抖的梅思影。
      这一日清晨,西风乍起,这一场风过之后,兴云庄上下日后种种,尽数变了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二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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