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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二十一章(下) ...
客栈里的灯火终于一盏盏的俱都亮了起来,杨逍倒负双手,沿着青石砖铺就的狭窄甬道缓缓而行,心下却是波澜不定。
同李寻欢告辞,言道尚有正事去去就回,他便自那人身侧抽身出来,只是虽然离了那屋子,被夜风一吹,杨逍却苦笑起来。
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眼下要去做的事情当真算得上正事,却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一刻。教主不在当场,日间那场围杀的经过便理当由他这个在教中地位次之的光明左使向其回禀明白,可殷梨亭身受重伤,张无忌与这位六叔又是素来交好,方才看不悔行色匆匆的模样,只怕眼下他正在为其调治。自己明知如此,却还是辞了李寻欢出来,杨逍低笑一声,只怕那件顺便要办的事情,才是自己离开的原因吧。
和李寻欢分离不过十数日,于杨逍而言,却似长久未见一般,今日一见心中俱是欢喜,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邀他一同把酒畅饮。然而方才见到那人意外中露出的伤口,他这才想起早在光明顶密道中疗伤之时,张无忌对李寻欢的叮嘱,只有戒酒舒怀,那人身上的痼疾方有痊愈的希望。可他却一时欣喜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巴巴地拖人喝酒,却将那人须得禁酒调理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可算是将教主的忠告,彻底丢在脑后了。
想起李寻欢臂上的那抹鲜红,杨逍的眼底忽而起了一丝自嘲之意。
那个人,那般隐瞒自己的伤势,并非是第一次了。总是一味强撑着,背负着属于或者不属于他的各种责任、伤害和悲欢离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人一身峭挺的背影空落落地披着那袭可称出尘的长衫,他总会读出那一身支离骨下,和自己相似的寂寞萧然。偏偏正是这一片萧寂,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染出潋滟的鲜红。
再度低低叹了口气,杨逍一手按着额角,向来疏狂通达的他,如今眼眸里却泛开了一点异样的光华。想着自己明明早已是年过而立之人,若非那八年时空倒错,他更是已届不惑,为何刚才对着那人,却像个毛头小伙儿一般冲动使性子,只是见了那一抹晕开去的红色,便霎时失却了原有的冷静与理智。
微微摇摇头,杨逍眼中的神色却一层层深邃起来。
飞刀啊飞刀,你之于我,言道知己并非如水淡然,言道挚友则更为亲近,言道兄弟却偏不若并肩促膝,那么如今你我之间,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房中的李寻欢静静地望着桌上闪闪烁烁的烛火,心下却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于他而言,此刻静静的等待,已是他自坐忘峰同杨逍分别以来,大半个月难得的宁适安心,可如今的李寻欢,却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冷静超然地独自去面对身边的一切。他很清楚小云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凡事情牵扯到这个孩子,他便很难克制住心里的担忧和不安,害怕没有机会弥补,害怕再次面对失去,即便是握着手中陪伴自己多年的飞刀,也依然压抑不住他心底深处的一丝隐约的惊惶。可这一切,却在见到杨逍之后,瞬间便尽数消散了下去。似乎只要这人在自己身畔,他便能够更加安定而平静地面对身边一切的风云变幻刀光剑影,甚至连同自己最为在意的小云的平安,也一同托付给这个人。
不知解那永生之门的毒性,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李寻欢皱一皱眉,心下忽而不安起来。虽说小云的平安在他看来,远远胜过自己的性命,可这并不代表小云的性命,需要杨逍付出不可预估的代价。
微微苦笑一声,李寻欢静静一垂眼睫。无关自私与否,只是今日之事若是换了阿飞,他是决计不会开口让他这个兄弟为难半分。即便阿飞当真有法子救得小云性命,但若要以损及他的性命或是其他为代价,哪怕只有一丝可能,纵使小云殒命,他也决计不会开口。到那时,也便由他自己赔给小云这条性命,去到九泉之下,亲自向林诗音谢罪。
可如今,这人是杨逍。
李寻欢心中有丝惑然,小云身上的毒,连梅思影这个梅大先生的亲传弟子,都是束手无策,若非当日听杨逍与他说起过,这一次,小云的毒便是全无指望。杨逍定是有法子解这永生之门,但若是因此……李寻欢静静一闭眼,若是当真因此生出什么变故,他便是将一条性命交付了去,又能如何?
可如今,这人是杨逍。
“飞刀?”
听见这声唤,李寻欢方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抬头却见杨逍手中提了只小酒坛,另一只手却极不相称地,托了一只茶盘。李寻欢一怔,脱口道:“杨兄?”
杨逍将手里茶盘往桌上一搁,撩袍坐下,淡淡一笑:“怎么?莫非是等得不耐烦了?”
李寻欢摇头笑道:“哪里,不过是想些事情罢了。”
“哦?”杨逍搁下另一只手的酒坛,翻过桌上扣着的青瓷杯子,一手握了袖角提过那茶盘上的白瓷长嘴壶来,肘微沉,缓缓注入一道蒸腾茶烟。李寻欢侧眼望去,略略不解,低声道:“杨兄,这是……”
杨逍笑道:“这倒可以教飞刀你尝尝好东西了。”说话间,那一注茶烟已注了大半杯,李寻欢低头看时,却见杯中并非日常所见的碧绿茶色,竟是隐隐有乌黑之意,茶香却是极浓的,当下不由得一怔,杨逍搁下手中茶壶,抬手揭了酒坛上红封,坛中却透出股淡淡的奶香味道,也不管李寻欢眼色有异,自顾提起那小酒坛,坛口微倾,便见浅浅一道白色细流复又注入杯中,两下里味道交相融合,竟泛起股别样的香味来,李寻欢看着那杯中之物,片刻诧道:“杨兄,莫非这便是酥酪茶不成?”
杨逍笑道:“正是,飞刀你素居江南一地,虽也往关外走过数年,只怕所行之地,仍是未能尝到这般正宗的酥酪茶罢。”
李寻欢一笑,端起杯子来尝了一口,赞道:“好茶。杨兄说的不错,我在关外时,酥酪虽是常饮,可如这般的酥酪茶,却是头一回喝到。”
杨逍也效仿着方才给李寻欢斟茶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拿起来喝了两口,自顾笑道:“原本想和飞刀你好好喝上两杯,可是毕竟教主有令,我总不好阳奉阴违,越性想着,不如以茶代酒,也算圆了你我同饮之谊罢。”
李寻欢正把玩着手中茶杯,闻言笑道:“哦?光明顶大战后,明教上下人人都言道无忌这个新教主当的很有几分样子,眼下看来果然如此。在下甚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命令,能让杨左使如此上心?”
杨逍微微一笑,抬手轻点自己太阳穴,淡淡道:“飞刀你忘性当真不小。那日在光明顶密道之中,教主亲口对你我交代,若要你宿疾得愈便须得戒酒。如今尚未足月,你竟忘得个干净不成?”
李寻欢这才记起那日在光明顶的密道中,张无忌替自己问脉看诊、再三叮嘱之事,却不料杨逍比他更加惦记上心,心中微微一震,旋即便一展折扇,微微笑道:“我岂会忘记?只不过方才阁下说话没头没脑,在下一时想不到此节也是情理之中,如何便当得起‘忘性大’这三字评语?倒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那日在石室之中,杨兄你与无忌已然伯侄相称,怎么如今人前人后都一口一个‘教主’,毕竟是人大收心,越发的谦恭了?”
“无忌虽与我有旧,可毕竟还是一教之主,行事做派总要有个样子,若我仍是直呼其名,让教中弟子听了,岂不有损颜面?这虽无关体统,却是我们做下属的礼数。慢说是我,便是白眉鹰王父子也是称呼教主的。”说到这里,杨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这才笑道,“只是那日在密道之中,你让无忌唤你‘李叔叔’,若我还老老实实做教主口中的‘杨左使’,那你我之间岂不生分了许多?”
李寻欢闻言侧头想了片刻,合扇蹙眉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唐突了。也罢,日后我若是见了张教主,也需多几分礼数,免得失了明教颜面。”
“飞刀你并非我明教中人,又是教主的长辈,便叫一句名字有何不可?”见李寻欢一脸认真,杨逍嘿了一声,抬手喝干了杯中茶,复又给自己和李寻欢添满,摇头笑道:“看来你的性子是当真改不了啦。也罢,在外人看来,你这个‘光明右使’无论如何都得有些规矩,当着旁人面便叫一句张教主,若只是你我说话,随性一回倒也无妨罢。”
李寻欢笑着点头,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听杨逍道:“茶也品过三分,飞刀你是不是该把来意说个明白了?”
“也没什么。”眼中光华一闪,李寻欢垂下眼睫,淡淡道,“今日那在绿柳城郊设下埋伏、围杀明教的主事之人,不知杨兄心中可有了计较?”
杨逍原本还在微笑,此时听李寻欢说起日间之事,面色不由一冷,森然道:“我虽不知道绿柳山庄那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但看围攻我明教来的尽数是蒙古鞑子,料想这女子和朝廷定然脱不了干系,只怕还是出身贵胄。若是寻常百姓,只怕也难将女儿教导成这副样子。”
李寻欢闻言轻声叹道:“这女子来历诡异也就罢了,单只看她呼叱诸多兵马,身边更有那八个了不得的随从,便知她并非善与之辈。杨兄,方才事态紧急,我也未来得及同你说起,无忌……张教主对这女子,似乎有些异样之处。”
杨逍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教主自己有什么计较,也不是我们为人下属能插嘴的,但看在往日情份上,多替他留心些也就是了。”
李寻欢嗯了一声,还未继续说下去,眉心忽而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带着微微有些粗粝的摩挲。李寻欢一怔,抬眼看去,却见杨逍一只手指点在他眉心,轻轻揉了两下,口内笑道:“飞刀,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下不妨便直接说了罢。眉心都皱得足可拧出两斤黄连水来,还在这里跟我岔话,莫非你对我仍是见外不成?”
李寻欢被杨逍这般举动弄得心下一怔。于他而言,素来便不喜与人过多亲近,即使是兄弟亲如阿飞这般,也未曾和他有什么特别的亲近,至多不过拍肩把臂,如杨逍这般抚眉触额,却是他活了三十余年来,第一次碰到。只是知杨逍如李寻欢者,自是不会觉得那人此番举动有何轻佻之处,大约唯一不能适应的,便只是那人手指触上自己额头时,带来的那一抹淡淡的温热气息。
然而李寻欢的失神也只是一瞬,在那抹淡淡的温热离开之时他已收敛了心神,微微摇头苦笑道:“杨兄,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在下……”
“又是龙小云出事了吧,”杨逍方才实在是见不得李寻欢脸上明明担忧苦涩却又偏偏要强作欢颜的模样,这才不自觉地抬手去揉他的眉心,可一收手他已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委实是有些……杨逍忍不住轻叹一声,他虽是在明教中地位颇高,昔日也常同交好的兄弟下属勾肩搭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只是也从未曾像今日这般,见李寻欢微微蹙眉,便想替他化去眉心的愁色,以至于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自己的手已经按上了李寻欢的额头。此时想来,眼中不免有了几分尴尬之色。
李寻欢并未留意到他眼中的异色,却被杨逍方才笃定的话吓了一跳,只是他对着杨逍素来也并不隐瞒什么,闻言涩然道:“杨兄猜得不错。”
杨逍呷了口茶淡淡道:“那小子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又挖了谁家祖坟还是又得罪了哪路神仙?总不会是他被人追杀你护不住他,过来这边搬救兵罢?”
李寻欢苦笑一声:“若是当真如此,在下明知杨兄事务缠身,诸多不便,又岂会前来叨扰?何况李寻欢旁的能耐虽是稀松平常,但想要拼了性命护住个人,还是办得到的。”一语言罢,脸上已尽显不羁傲然之色。
李寻欢心中挂心龙小云已有十数日,眼见梅思影所说一月之期一点点接近,心中郁结亦深,杨逍方才半开玩笑的戏谑好似在他心头轻轻一敲,不自觉的将他苦苦压抑着的情绪敲碎,胸中一股豪气冲口而出,言语间已是带了几分锋利。
说到此处,李寻欢心下微乱,方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杨逍已呵呵笑道:“不错,总算又有了几分小李飞刀的样子。若你还是如先前那般一脸愁苦哀怨,只怕无论你开口对我说什么,我也是听不进去的。”
横过去一眼,李寻欢拿眼前这个一忽儿深沉一忽儿戏谑的男人实在没辙,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是为了小云而来,便全无回避这话题的可能,既然如此,不妨直接说出。即便当真有了变数,两人参详总强过一人挂心。
念及此处,李寻欢微一垂眼,静静道:“杨兄,玩笑话便说这些罢,在下此来,是有件事情定要向杨兄问个明白,若是杨兄能有法子,那便最好了。”
杨逍嗯了一声,微微举了举茶杯示意,李寻欢方道:“杨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光明顶上,我被那成昆使计伤了,身中奇毒之事?”
杨逍本是懒懒半倚在桌旁握着茶杯把玩,听得李寻欢提起前事,却是立刻将手中杯子往桌上一顿,沉声道:“莫非……”
“杨兄猜得不错……”李寻欢也搁下了手中杯子,眼睛却没有抬起来看杨逍,只是一味盯着面前那个摆放在桌上的小酒坛,“那毒在我那边也出现了,而小云……已经中了这种毒。”
这一惊非同小可,杨逍猛然起身,谁料起得过急,袖摆带翻了茶杯,杯中残茶尽数泼上了他袖子,根本顾不得这些,探手按上李寻欢肩头,杨逍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你是说,龙小云中了‘永生之门’?”
李寻欢苦笑着点头,杨逍猛一闭眼,似在沉思,片刻便睁开眼睛,低声道:“飞刀,你可确定,那龙小云当真是中了‘永生之门’的毒么?”
“那症状,和我当日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我当初的毒,更要烈了数倍。”李寻欢缓缓收紧了手指,任由那指甲在掌心按下深痕,“我起先也是不信,可是梅姑娘却极为确定,小云身上,确实中了永生之门的毒。”
“梅姑娘?”杨逍自李寻欢口中听到个陌生名字,本不欲追问,谁料心思却比理智快了一步,竟脱口而出。
“她是神医梅大先生的弟子,”李寻欢说到此处,微微摇了摇头,当下便将当日他回兴云庄前后数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说给杨逍听,却将小云把他撵出李园一事绝口不提。杨逍何等聪明,李寻欢虽未胡乱编排些东西与他,但言语中保留之处显而易见,想来定是他不愿让人知道的,当下不再相问,听过便罢。
“可是飞刀,你离开那边也有半月之久,若龙小云当真如你所说服食了‘永生之门’,是决计撑不了这么久的。”杨逍听罢沉思片刻,一撩衣摆,复又落座,沉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但见李寻欢淡淡道:“梅姑娘已用金针之术封住小云体内毒素,还可……支撑一月。”而眼下,已是不足半月了。
杨逍哦了一声,便转过脸去望向半开窗外的深邃夜色,良久无话。李寻欢静静闭着眼睛,该说的他都已告知杨逍,要如何做,便需看他的决断了。其实在李寻欢的内心深处,对于前来寻找杨逍一事,也是带着几分赌一赌的意思,而这一赌能否成功,此刻却不是他所能左右了。
半晌已过,当李寻欢几乎按捺不住心下焦急的时候,杨逍忽而站了起来。李寻欢一怔抬眼,却见杨逍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映着他眼底的几分决然,光华流转。只听得他淡淡道:“飞刀,你略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隐隐读出那人眼中的讯息,李寻欢轻轻点了点头,“杨兄何须如此客气,但去无妨。”
虽说小云中毒一事迫在眉睫,但凡是太过焦虑也于事无补,既然杨逍有要事急于处理,他自然不会做那尾随其后、碍手碍脚的好事之徒。目送那人出门之后,李寻欢又独自坐了片刻,却忽而想起殷梨亭受伤一事。自他与杨逍相见以来,还未来得及顾及其他,估摸杨逍暂时不会回来,便想着趁这个空出去看看,和不悔说些话,也好略略安心。
念及此处,李寻欢当下站起身来,略略整了整衣袍便踏出门去。他记性极好,依着先前才杨不悔匆匆而去的方向,朝着殷梨亭下榻之处一路寻去,转过两个回廊,见东首上一间房屋内灯光昏黄,窗上映出不悔窈窕的侧影,李寻欢微微一笑,走近前去。
只见那房门并未关死,只是虚虚半掩着,他便从门缝向内看去。只见木床上睡卧一人,想来便是殷梨亭,一旁桌上搁着方才杨不悔端着的托盘,床旁的木架上放了盆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水,盆边搭着巾子,想来是杨不悔已用热水替殷梨亭洗净了创口,包扎过了。
此时杨不悔正侧身坐在床边,曲了一膝,微微弯着腰,喂殷梨亭喝汤。那殷梨亭似乎伤的极重,神智仍是迷糊,昏昏沉沉地喝了几口,突然间双眼发直,目不转睛的瞪着杨不悔,颤声道:“晓芙妹子,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
李寻欢闻言不由地心中一愣,尚未明白其意,却见杨不悔满脸通红,神色极是尴尬,然而那红晕也只是一瞬,旋即那晓露芙蓉一般娇俏的脸上立刻苍白了下去,半晌才低头自碗中又舀起一匙汤来,柔声道:“你再喝几口汤罢。”
殷梨亭却并不回应,只是定定看着她的脸,嘶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杨不悔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这汤再说。”
殷梨亭似乎甚为喜悦,张口把汤喝了。
李寻欢立在窗外,却不知道自己眼下当做些什么。自从听说殷梨亭受伤,他便有些牵挂之意,更兼得听杨逍说起殷梨亭时那异样情绪,更是让他对此人留了十二分心。如今看来,虽已过二十余年,殷梨亭对纪晓芙的一腔痴恋,仍是未曾少了半分,便是昏迷之时,也这般牵挂。
只是纵然挂心,也仍是亲疏有别,比起殷梨亭的异常反应,李寻欢挂心的反倒是杨不悔的举动。他早知不悔在武当山上八年时光,多蒙殷梨亭照料,教授武功,于她而言,半是师尊,半是父兄。此番殷梨亭受伤,想来便是杨逍不曾开口命不悔服侍,她也定会前来照料。原本这也无可厚非,可李寻欢眼力极好,分明看见杨不悔在殷梨亭对着她,口中却叫着“晓芙妹子”的时候,眼中有晶莹荡漾,带着几分心痛,几分凄然。那样的眼神让李寻欢不自觉地想起日间激战之时,杨不悔虽是脸色惨白,却牢牢握着手中短剑,守在殷梨亭所乘的软轿之外的情景。
摇一摇头,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认一般。他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房门却忽而吱呀一响,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寻欢抬头看去,却是杨不悔端着水盆手巾开门出来。
方才她行色匆匆,李寻欢又是心中有事,未曾细看,此时看去,却见她日间那套鹅黄裙袄已然换了,想是来此之前已经沐浴更衣,一身素白衣裙,腰间却松松坠了块翠绿色的玉佩,映着廊间灯火的余光,温润透亮。
还未等李寻欢开口说话,杨不悔已看见了他,微一福身,低声道:“李叔叔。”
李寻欢见状只得迎上前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殷六侠的伤势如何了?已经歇下了么?”
杨不悔闻言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亦是轻声回道:“刚刚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李寻欢嗯了一声,却低头打量着杨不悔,片刻后轻轻一笑道:“不悔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我瞧着,都不敢和原来那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比较呢。”
杨不悔脸色一红:“李叔叔,爹爹就罢了,怎么如今连你也拿这个取笑?”
“哦?杨兄说得我说不得么?”李寻欢倒不着恼,眼中却有些别样的神采,“不悔,你身上这玉佩倒是漂亮得紧,只是似乎不像是女儿家的饰物。”
李寻欢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不悔身子微微一抖,低声道:“李叔叔……”
见她这般反应,李寻欢对自己心底的那个想法又肯定了几分,于是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不悔,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把不悔问住了,踌躇半晌,她的手指在端着的铜盆边沿上几乎便要抠出几条印子来,却不知如何应答。
虽说他们之间的交情不过短短数月,但李寻欢有多在意疼爱自己,杨不悔心中一直都很明白。李寻欢的性子本就随和,不若杨逍那般时不时便咄咄逼人,于杨不悔而言和父亲相处虽是甚为融洽,但杨逍平日的威严让她不自觉地生出了心理上的隔阂,反倒不比和李寻欢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培养起来的那种信任和依恋,更加自然亲近。
如今对方既然开口相问,杨不悔心中郁积多日的情绪像是寻到了出口,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开口,把心底的话说给面前的这个人知道,当下空出一手,微一掠鬓,低声却坚定地道:“是……殷六叔的。”
饶是李寻欢心中已有准备,真个听杨不悔这般直口相认,全不犹豫,心下却也有几分混乱之感,低声道:“不悔……你可知道,这玉佩本是……”
倘若今日不悔面对的是杨逍,只怕便是将口唇咬破了也不会轻易说一个字,可如今开口问她的是李寻欢,杨不悔突然微笑起来,略一仰脸,修长的颈项缓缓挺直在一肩乌发之下:“李叔叔是想说,这是定情用的信物,是也不是?”
李寻欢喟叹一声:“不错。不悔,你已将将长成,身边就算有一两件旁人送的信物也不足为奇,但为何偏偏……是殷六侠的。”
杨不悔眼睫轻轻一垂,唇角却勾出个苦涩的笑来:“李叔叔,可我身上的玉佩,原本也只可能是殷六叔的。”
李寻欢抬手按住了杨不悔的肩微微安抚,口气里却带着少有的庄严沉重:“不悔,你……可是想好了?”
杨不悔静静抬脸:“李叔叔,我既然已经这般做了决定,自然已经是想好了。”
李寻欢疾声道:“你与殷梨亭之间相差二十余岁,这也罢了,可是他长你一辈,便是并非你正式的授业恩师,也算是半个师叔,你这般……”
杨不悔轻轻摇了摇头,眼中缓缓浮起晶莹的泪光:“李叔叔,我知道你疼我,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她略顿一顿,微微收了脸上湿意,复又道,“李叔叔你知道么,当年张真人虽说答应云哥哥,将我也一并留在武当山上,但他老人家闭关修行终日不出,对我自然无暇分神照拂。武当戒律严明,门下弟子谨守男女之防,旁人均是不敢同我多说上半句话,偌大的武当山,除了云哥哥,便只有教授他武功的殷六叔会来看我。殷六叔怜我年幼孤苦,平素待我极好,我自小便敬重于他。”
李寻欢听得杨不悔这般说话,心下却也有了几分明了,想武当七侠性格各异,宋远桥慈善端和、俞莲舟严肃静默、俞岱岩精明干练、张松溪机智洒脱、张翠山清俊儒雅、莫声谷强硬刚直,唯有排六的殷梨亭却是腼腆拘谨,最是稚气,故而剑法造诣虽高,为人却是真诚随和,毫无架子,也难怪不悔初上武当便愿意同他亲近。
他这边沉思,杨不悔似已沉浸在往事回忆中,也不管李寻欢听得多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记得有一年中秋,峨嵋派遣了人前来拜山,带头的那个丁敏君见我一个女孩却在武当山上居住,便出言嘲讽,颇多尖刻之语。虽然云哥哥曾多次叮嘱我,对任何人都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世,但我恨极了这恶女人当年在蝴蝶谷之时,帮着灭绝老尼欺辱我娘,于是想也不想便出言顶撞,骂她师父卑鄙无耻害了我娘性命。此言一出,我固然知道闯了大祸,那姓丁的女子更是勃然大怒,一掌便朝我脸上拍来。当时若不是六叔及时出手,将我拉开,那一掌打将下来,我便是不受重伤牙齿也必会打落大半。
李寻欢听到此处忍不住啊了一声,想不悔小云两个孩子托庇武当,纵然不致流落江湖,却也未必便能够舒心顺意,门派之间本就恩怨繁杂,加上不悔因为纪晓芙之死更是恨透了峨眉,脑中想象当日情景,自己和杨逍都不在她身旁,那般境况……不由轻叹一声,虽知早已时过境迁,心下却仍担忧不已。
杨不悔说到此处,微微一笑:“事后宋大伯罚我在柴房面壁,以思己过,我心中气苦,接连三日不吃不喝,只想着死了便不用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终于支持不住病倒。是殷六叔衣不解带地陪着我,柔声宽慰,又喂我喝水吃粥,陪我说话,逗我开心,我才渐渐恢复过来。从那时起,我便盼望着能够快快长大,不再做那个只能躲在他身后受他保护的小姑娘,而是伴在他左右,陪着他,侍奉他一辈子。”
杨不悔说到此处,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却漾起一片晕红,眼波流转,极是美丽,李寻欢见她如此,不禁微微一笑道:“殷六侠传你武功,又如此待你,你原也该尽心报答的。”
杨不悔脸上晕红之色尚未褪去,眼中已有苦涩之意,轻轻摇头道:“只是后来我渐渐长大,六叔却开始疏远我,不敢再同我多说话,我看的出来,他并不是讨厌我,而是因为我的脸,我长的像我娘。那时他尚不知道我的身份便已然如此,自从那日在光明顶上,无忌哥哥将当年一切真相说破,我再见他时,他便改口唤我作‘杨姑娘’了,如今只怕……”说着咬咬唇,低下头去。
李寻欢望着面前为情所苦的少女,却想起自己当年但为一时遐思,错放诗音,其后恩怨纠葛,尽数由此而来。虽说当日种种理由,皆是为了诗音,却仍不能改自己伤她害她之实,而殷梨亭如今所处境况,只怕比自己更加艰难,喟叹一声,轻轻摸摸不悔头发,低声道:“殷六侠命途坎坷,情路艰辛,也难怪他会有逃避之念。”
杨不悔轻轻道:“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但是她和殷六叔之间的事我却是知道的。在旁人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连我都十七岁了,不过殷六叔始终没忘记娘。方才你也瞧见了,他身受重伤,日夜昏迷,却还是一直叫着娘的名字。爹爹和娘虽是真心相爱,但这件事,他们却是大大地对不起殷六叔了。”
李寻欢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是不悔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对殷六侠因怜生爱,便做了纪女侠的……”
话到此处,李寻欢忽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当即住口,硬生生将“替身”两字咽了回去。只因他想起自己当日,受莫兰照料之时又何尝没有把她当做诗音的替身?于莫兰也好,于诗音也罢,皆是辜负。但看如今不悔的处境,李寻欢喟叹一声,闭了闭眼:莫非便又要成了另一个莫兰?
他这边思量未已,杨不悔忽一抬头,口中已有决断之意:“李叔叔,当初你将亲手雕的木像送我之时,可曾想过,在你面前的小女孩将来有一日也会像你一样,倾尽自己的全部心血,去呵护她心中那个值得铭记一生的人呢?”
李寻欢一怔:“不悔,你……”
“记得小时候,李叔叔曾经给我讲过一个相思鸟的故事。你说那鸟儿一生只配一对,一旦两只被迫分开,就会不吃不喝直到死亡。那时我年纪小,还似懂非懂,但是现在我全明白了。鸟儿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李寻欢涩然道:“那块玉佩……”
杨不悔淡淡一笑:“是殷六叔送的,在我身上好些个年头了,他送我这个的时候,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只是我自己如今早下了决心,便当他是为了……才送的。他手足痊愈也好,终身残废也好,我总是陪他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他了。李叔叔你说的那些,我都想过了,也想得很明白。不错,他年纪大了我一倍还多,又是我的师承长辈,旁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爹爹多半也不会同意,但是我却想的很清楚,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若是他伤好了,我便永永远远陪着他;要是他伤重不治,我也活不成了。李叔叔,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总之……我今天是跟你说了。”
杨不悔说罢,微微一福身,已端着水盆自李寻欢身边走了开去,那玉佩在她裙摆上一晃一晃,带出一痕翠色流光。李寻欢静静望着她的身影转过回廊,转头再去看那有些迷蒙的夜色,心中百感交集。
天光乍明之时,朦朦胧胧的晨雾还未散尽,杨李二人已身在客栈门外。
“杨兄,我们这便走么?”李寻欢有些愣怔,望着那站在两匹备好的骏马旁,手挽辔头的玄衣男子,眼中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饶是他心中有所挂念,可全没想到杨逍竟会这般快的便打点好一切,准备同他上路。直到杨逍等得有些不耐烦,探手过来拉他时,李寻欢方才回过神来,诧声问了一句,却惹来那人喉中沉沉的笑意。
“飞刀,怎了?莫非我们早早动身你倒是有意见了不成?”杨逍看着面前人脸上的诧色不禁好笑,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担心龙家小子的是你,如今拖拖拉拉不肯动身的也是你,怎么,莫非你舍不得不悔?”
李寻欢被杨逍话中之意感染了心中情绪,闻言也笑道:“这个自然,我和不悔相聚时日当真太短,如何能舍得便就此告辞去了?”
杨逍哈哈一笑,抬手一拍李寻欢肩头笑道:“飞刀,若不是你我平辈论交,换了旁人这般说话,我定会当他对不悔有倾心之意了!”
他这话本是玩笑,谁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寻欢自昨夜同不悔一番相谈,心中本就有所牵挂,如今听得杨逍话出口,当下身形一僵,他这变化虽小,杨逍却已发觉,然而并不在意,只笑道:“怎的?莫非飞刀你当真被我说中了不成?”
李寻欢摇头苦笑,拿这个人当真没半点法子,只是杨逍能拿这话来同他取笑,两人关系之亲厚,不言而喻。只是话总要有些分寸,却又不好直接还口,只得摇头叹道:“杨兄,我视不悔,如亲生一般。”
杨逍开口玩笑,本也是想替李寻欢缓一缓担忧多时的心绪,虽然有些对不住女儿,只是这话既然只得两人听见,便有些出格,料来也无伤大雅。当下探手一推李寻欢肩头,将缰绳递了过去,笑道:“好了,若是当真在这儿站下去,只怕明早我们也动不了身。”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双双翻身上马,乘着天边微露的晨曦,并辔疾驰而去。
本章由星火纪元编剧,星火夫妇共同完成
身为原著派,自然能尊重原著的都尽量往原著靠,或许有的亲觉得把可爱的不悔许给了年纪大她一倍多的殷梨亭很是鲜花配牛粪,其实我要说的是,如果自己看倚天原著就会发现,老六是一个见着未婚妻就脸红,看到师兄重伤就泪汪汪,情绪一崩溃就掩面奔,水当当的娇羞型小正太,相当有爱,也值得别人给予爱的娃儿,年龄不是关键问题啦。只可惜如此好的一个娃儿却被历代影视作品扭曲的极度的小心眼,实在是大大的遗憾,殷六叔的魅力在原著里可是大大的放光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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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二十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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