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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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掌简单直接，谈不上任何招式花巧，只是那么直直递将上来，其间所含气势，却无论推挡搪架，都无法避过这看似简单的一掌后可能隐藏的无数后着。
换作常人，这一掌袭来便只有后退，待得掌势略缓方可避开其锋以求自保。可临敌对阵，拳脚无眼刀剑无情，顷刻间这一息错过便有可能送了自己性命。李寻欢心下暗道一声好，侧身略避其锋，不顾那掌缘险险擦过自己衣襟，右手一翻直往那人腕上拿去。
手腕上关门二穴乃是练武之人极为留意之处，若是被人拿住，血脉不得流通，手臂酸麻，管你有多少后着也都无用。杨逍这一掌递至半途，腕上肌肤已能觉出李寻欢指尖的微冷，他临敌经验极为丰富，也不撤掌，腕子一拧，手指勾起，轻轻在李寻欢袭来指尖上触了一触。
两人指掌一触即分，却都不曾觉出对方手上带了半点内劲。杨逍本是有意引李寻欢试招，知他有伤在身，自是不肯用上内劲，虽是如此，方才那一掌递出，肘间仍是蓄了三分内劲，手指触及李寻欢指尖时发觉对方也未带半分内力，这般倾心相知，与他却是意外之喜，他内功极深，收放自如，略一沉肘已将那三分劲力卸去，并无分毫传到对面那人身上。
李寻欢方才这一抓本是攻敌所必救，但颇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他与杨逍相处日久，对这位光明左使也逐渐了解，眼见得方才袭来那一掌暗藏杀招，略一思索便已明了那人的意思，索性也不带内劲，堂而皇之地迎了上去。
两人这一下交手几可谓电光石火，迅捷已极。彼此也明了了对方心思，不觉相对一笑。
杨逍掌下略一顿，喝道：“小心了！”
他一句喝出，手下招式也跟着递了出去，李寻欢横臂一格，轻轻巧巧隔开他袭来拳头，左掌轻晃，还了一招。杨逍眉一挑，身形跟着向前抢出，两人便在这梅林月华之下交起手来。
杨逍在坐忘峰居住多年不问明教中事务，他于武学一道原就浸淫极深，不然也不可能于少年之时便即身登高位名动江湖。隐居坐忘峰后每日里不是思念纪晓芙便是照顾不悔，不悔天性好动，也不会时时刻刻粘在他身旁，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事情来干扰，便即潜心武学，将这些年来临敌之时的经验和思略想法汇集于自身原本修为基础之上，博引各家之长，融会百川，早已踏入武学上的另一境界，隐隐已有一代宗师之风。只是如今他多年不下坐忘峰，竟不似他少年之时那般盛名。
李寻欢的武功则多半始于家传，李家本是世代书香，子孙纵使习武，也不似平常江湖人那般一味逞凶斗狠，举手投足也自带了三分潇洒风流。李寻欢又是性子谦和之人，不到必死之境，向来动手都给对方留了三分余地。只是他既在江湖庙堂同冠探花之名，岂是等闲？如此两人这一交手，虽是未带半分内力，拳来腿往间，自有一番凛冽风骨。
只是这般交手，时间一长便渐渐分出高下来，李寻欢平日里虽是不用兵器，却也并不以拳脚功夫见长，他武功原本自成一路，且真个动手之时，人人都要分三分精力防备他那例无虚发的飞刀，手上功夫足以应付。可今天和杨逍动手，原本便只是切磋过招，自是不能动用飞刀，何况杨逍武功之高，天下少有，更几乎是他成名以来遇到的第一高手。便是天机老人在世，和杨逍动手，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这般相斗许久，杨逍招式上却愈发凌厉，与其说是过招切磋，不若说是他的一种发泄。李寻欢心下苦笑——以自己的骄傲，尚且不肯在这人面前流露出半分脆弱，这人比起自己，却又要骄傲百倍。虽然不悔之事让杨逍牵挂担忧，加之念及亡妻，心下万分苦闷，却不会在人前开口说一个字，只能借着切磋功夫的这个由头暗自发泄。李寻欢轻叹一声——自己如今，也只有以此相陪，但愿那人能够略解心中抑郁烦闷。
当下略略敛了攻势，只对袭来拳脚略加抵挡。
两人这般默不作声地斗了许久，李寻欢毕竟有伤在身，不敢过度施力，眼见再斗下去只怕自己要引得伤势复发，恐怕到了那时面前之人又要引为己过。不想他为己再过劳心，眼见那人一腿踢来，当即略一塌腰，身形一拧横腿搪住，竟就此收势不动，杨逍略略一愣，却听李寻欢口中笑道：“杨兄，这般大好月色，你我却在这里挥拳踢腿，落英缤纷也就罢了，只是失却这赏月的大好机会，岂非暴敛天物？不如就此罢手，回李园去，我请你喝酒，如何？”
杨逍一见李寻欢住手不斗，当下也就停手，月色之下只见那人唇色微微发白，忆起方才这场剧斗，自己起初还能控制，斗到后来，心中思及不悔和丫头，满怀闷偾只想将它发泄出来，竟不自觉地尽数倾注到了招式之中，想来那人被自己迫得也很是辛苦，却一字未提，只笑言月色，邀己共饮，心底柔软之处不觉微微一动。
李寻欢见他停住，当下收势，侧身抬手道：“杨兄请。”
杨逍面上异色一闪，当即掩去，只抬手略整衣衫，道：“你还是少喝酒的好，伤势未愈，若是因此再勾起，我可不想再照顾病人。”
李寻欢微笑道：“在下伤势已近全好，杨兄不必挂心。”
杨逍理好衣衫，转过身来，斜斜挑眉道：“当真好了？”
李寻欢笑道：“杨兄方才亲身试过，莫要故作不知。”
杨逍眼睛里有光华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住，旋即朗笑道：“既是如此，飞刀，可不要吝啬你窖藏的好酒！”
一夜对饮，酣畅淋漓，或许正应了世人之言,“一醉解千愁”。
在那一夜畅饮之后，仿佛一切都重归平静，变得有规律起来。杨逍每日午时即至，与李寻欢商讨议论，所谈之事终不离光明坐忘，路线计划，但无论议到何处，只要日落西山，便起身离开。李寻欢亦异常的顺从，无论杨逍送来什么，汤药补品一律欣然接受，并不对此加诸一语，而杨逍离去，也从未出言相阻，在他离去之后便径自回房，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是意料不到的波涛汹涌，两人虽平和相处，也自相互默默挂心，然一人离去径往梅林孤立冥想，一人归室仍回书房挑灯夜读，彼此虽知对方行迹，却并不在相见之时提及。盖因知道对方脾气，规劝无用，不如绝口不提。
然则，这种平静终不适于两个满怀心事的人，第八日的黄昏，李寻欢打破了这份默契所维持的平和。
眼看黄昏将近，杨逍如前几日一般结束了今天的商议，起身整了衣衫准备离开，李寻欢亦一同起身，望向杨逍，淡然一笑，道：“杨兄，今日在下可否与杨兄同行，往梅林一探。”
杨逍先是一愣，几日来，这是李寻欢第一次提出要前往梅林查看，但随即不觉一笑：“飞刀，杨某好像没说过不准你去梅林。”
“自困多日，是该去看看她了，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李寻欢暗自苦笑，显出几分无奈，抬手一礼：“杨兄请。”
落红掩映下，一座孤茔，李寻欢单膝跪地，抚上石碑一侧，自语般呢喃：“诗音，几日不见，你可好？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你将小云托付于我，我却没能好好照顾他，如今真不知有何面目再来见你，几日刻意逃避，终究还是决定来向你请罪，你若要责怪，尽管责备好了，我这个表哥当的永远这么不称职……不过我一定会将小云找回来。”
静静闭上眼，感受着石碑的冷硬。忽然听到身后无声的叹息，李寻欢不觉一怔，自嘲的一笑。
从不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特别在面对心中最深的伤痛时，自己向来只能独向一隅，饮酒浇愁，默默舔舐自己的心伤，抵触着所有在此时靠近的人，交心如阿飞，亦只是在那次意外中，让他看到了自己显露的最脆弱的一面，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有半点排斥这个人在此时站在自己身后，看尽了自己最真实的脆弱与伤痛。难道只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相信只有他才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心绪，就毫无防备的默许了这种相伴？还是长久以来真的怕了，那份难言的孤独，寂寞和悔恨，不愿再独自向隅舔伤，期待着这个人那怕只是这样静静的陪着，也便满足？
凝眉，心绪已乱，身后却传来第二声叹息，然后一只手搭上肩膀。
“诗音，杨某冒昧，且先这般称呼你，小云既已与不悔结拜为兄妹，你也算杨某半个妹子，其实此事一切过错都在杨某身上，杨某在此向你兄妹二人请罪。”杨逍望着石碑，叹道。
起身，看向一脸愧色的杨逍，良久，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杨兄何苦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一切自有定数。”
看杨逍不屑的一挑眉，李寻欢拍了拍肩上的手，笑道：“在下知道杨兄不信天命，但你我能在此相见，就证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眼中的不屑稍稍淡去，杨逍虽不信命，但亦不得不承认李寻欢之言。如今自己站在这李园之内，与李寻欢相识相知，本就是一种际遇，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的缘分真的是命中早已注定。
杨逍无奈一笑，却见李寻欢脸上的笑容僵住，一言不发，眼中突然满是惊异，转而欢喜，直直的看着自己身后的梅林。猛然醒觉，转身，杨逍亦吃惊的望着，现出惊喜之色。
初春时节梅花已残，片片落红残瓣随风翻飞，虽凄美幽雅却也是自然之景，无甚惊奇。但此时虬枝残梅之间却飘起淡淡薄雾，使落花更显虚无缥缈，如似梦境一般。而短短半盏茶时间，雾气却越来越重，深处纵横只余模糊残影，乳白雾色中透出淡淡青痕。
收起欣喜，李寻欢转身向石碑温润笑道：“诗音，你放心，我一定将小云带回来，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小云安然无事。”
“飞刀，你一定要去？你本不应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如果你信得过杨某，杨逍保证将小云安然送回。”看着李寻欢，杨逍实不想他卷入明教的是非。
“杨兄方才也说了，不悔既与小云结拜，也算是我李寻欢的甥女，她叫了我几天的叔叔，在下又岂能在此安等？你我既已相识，在下又岂会不顾道义，任杨兄一人去冒险？”李寻欢看一脸认真的杨逍，不觉笑道。
“好，飞刀你既要跟，杨某多说无益，但以后跟着我杨逍，恐怕就会有不少麻烦缠身，再无清净日子可过了。”杨逍朗朗一笑，道。
“哈哈哈，杨兄，论起其他，恐怕在下不敢妄言能与你匹敌，但这找麻烦的功夫，在下恐怕要略胜一筹了。就怕到时杨兄嫌弃在下太过麻烦，要撵我走了。”李寻欢笑道。
“如此说来，杨某倒要见识见识飞刀你能招惹到什么大麻烦。”杨逍无谓一笑，伸出右手。
李寻欢亦伸出右手，两手交握之时，二人相视一笑，胸中油然而起可托生死的信赖豪情。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