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溶玫瑰》没铭

5、亡是公

　　“醒醒。”沈况推了推他，感觉他已经跟被子合为一体了。

　　那人小声嘟囔了些什么，把头缩在被子里，依旧不打算出来。

　　“你再不出来我报警了。”沈况只好这样说。

　　吴隽这才把头伸出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你不能一直待在我家。”沈况平静地再次重申。

　　吴隽垂着眼睛眨了眨，想了想才说：“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沈况认真地看着他，“脸皮特别厚。”

　　一点也不厚，以前骑车带人的时候被人开玩笑都臊得慌。
　　吴隽凑到他面前，半眯着眼睛：“你看我睫毛。”

　　“早就看到了，”沈况看着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你不好奇吗？”吴隽眨了眨眼睛，他昨晚照镜子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沾到什么了，搓了半天才发现就是白色的。

　　“我好奇有用吗？你一个失忆的人还能知道为什么自己睫毛是白色的？”沈况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轻嗤了一声。

　　“这个我记得！”吴隽坐起来靠在沙发上，两手比划着，“我之前出门旅游的时候听人说过一个神秘偏方，说眼睛不仅是心灵的窗户，还是回忆的记录者，所以拿一个什么神奇石头磨成粉，然后刷在睫毛上，下辈子就能记得所有眼睛看到过的、记录下来的东西。”

　　沈况麻木地瞥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不刷在眼球上要刷在睫毛上呢？”

　　“呃，大概因为睫毛…是眼球的保险窗？”吴隽歪着头认真思考。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况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刷一刷就刷一刷呗，我就试了呀，结果好像是真的，我一醒来睫毛就变成白色了，你说神奇不神奇！”吴隽忍不住拍手叫绝。

　　“神奇吗，那你为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沈况压根懒得代入他的逻辑，轻而易举找到了他毫无遮掩的破绽。

　　“我没有什么也不记得。”吴隽放下手，认真地看着沈况。
　　他说：“我还记得你啊。”

　　“我真的没有心情跟你闹。”沈况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些疲惫地看着他，“你要是认识我就直说，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把你赶出去。”

　　“我说了，你没信。”吴隽心一沉，也跟着低落起来。

　　沈况看到过几次他眼泪说来就来的样子，压根就不吃装可怜这一套。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然后同时开口。

　　“你饿吗？”
　　“我饿了。”

　　沈况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他：“自己点外卖。”

　　“我吃完就得走吗？”吴隽一时之间有点不敢接，犹犹豫豫地开口。

　　“明天走，明天必须走。”沈况直接把手机丢到他怀里，站起身离开了。

　　吴隽握着手机想，沈况果然还是个好人，还以为这两年他性格大变，成了冷冰冰没善心的那一类呢，看来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十七岁看中的人，二十七岁了也还是个好小伙。
　　他拿外卖软件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对人体健康有危害的一种名气很大的西方便捷食物，他哼着歌想，这点危害跟两年没吃油炸食品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吴隽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吃得下多少，索性点了一个桶，沈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抱着一个桶在啃鸡翅。

　　“晚上别吃太多，撑到了小心睡不着。”沈况说。
　　以前有个人也是这样，夜宵总是喜欢点一大堆吃的东西，吃撑了就睡不着觉，自己睡不着还来缠着他一起熬夜，最后第二天两人双双熬出黑眼圈。

　　“哦，”吴隽点点头，吐掉一块鸡骨头，“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你自己吃吧。”

　　沈况倒了杯水，回到卧室关上了门，觉得自己这两天状态不太对，被这个骗吃骗喝骗住的无赖折磨得总想起来以前的事。
　　吴隽在他的日常生活里出现的频率极其低，他压下了很多个怀念要冒头的时刻，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挣扎了。
　　可能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在，他刚洗完澡又去运动会很奇怪，也可能是因为离吴隽的忌日才过去一天，也可能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胡言乱语说着“死而复生”真的存在。
　　沈况唯独漏掉了一个可能，就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忘记吴隽。

　　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事上却难得糊涂。
　　他不想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所以把关于死去的男朋友的一切都隔得远远的，筑起一面高高的城墙，把那几年的回忆都驱逐出境，而他自己则穿着铠甲，昼夜不休地严防死守着入侵，可他忘记了不管城墙建得有多高，只要是座正常运转的城市就总有人群进出往来的。他可以把每一段回忆都黥面之后流放，但是他拦不住沾染了那些回忆的来客，他们抵达的时候没有任何带罪的迹象，可一举一动都能牵丝引线地把思念从最深的地底勾出来。

　　沈况躺在床上难得允许自己信马由缰地缅怀了一会儿故人，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响，不知道外面那位又在干什么，他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去看。

　　“怎么了？”沈况问。

　　吴隽尴尬地冲他笑：“…就是不小心摔了。”

　　沈况看他前一秒还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后一秒突然蹦起来，腿好像还有点没站直，皱着眉问：“疼吗，要不要紧？”

　　吴隽低下头，又坐在沙发上：“腿麻了，没注意到…不要紧。”

　　沈况顿了顿，走到他面前蹲下，看到他眼眶又红了：“这么疼吗？”

　　“没有，不疼。”吴隽擦掉眼泪，又背对着他躺下盖上了被子。

　　沈况觉得这人还挺爱哭，眼睫毛有可能就是这么哭白的，但不得不说看着确实很可怜，于是抽了一张纸递给他：“疼了要说，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吴隽接过纸，胡乱往脸上擦了擦，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

　　沈况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勉强，替他关了灯就回房间了，觉得他确实奇怪，之前还红着眼睛卖惨呢，这会儿真疼了又不说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隽用力揉了揉眼睛，攥紧了那张纸巾，盯着安静沉重的窗帘，过了半宿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