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溶玫瑰》没铭

3、带我回家

　　“请问您是？”

　　“沈况。”

　　“哦，吴隽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您的名字和手机号。”

　　“对。”

　　“稍等一下…您好，这些是我们找到的吴隽先生的物品。”

　　“他……”

　　“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我们找到吴隽先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请您节哀顺变。”

　　沈况沉默了一会儿，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说：“好。”

　　然后天旋地转，一切都颠倒过来，他看到海水汹涌扑面而来，他则顺从地融进洪流，憋着气在倾倒的邮轮里寻找吴隽，有风一路伴着，偶尔吹过他的鬓角。
　　可是怎么会有风呢？
　　他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况浑身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有点疲惫，下巴上冒出了一点胡渣，他关掉水，拿过毛巾把脸擦干，重新回到了房间。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他看了眼闹钟，五点，于是揉了揉眉心打开了床头的灯，手机日历上今天带着行程，备注只有一个句号。

　　是吴隽的忌日。

　　有时候沈况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从前的日子被抛在身后，相隔越来越远，他有意停留，秒针却嘀嗒嘀嗒的一直往前走。
　　他不愿意过多的沉溺在回忆里，换了身衣服去跑步机上跑了一个半小时，耳机里放着今年夏天流行的摇滚乐，等到汗浸透后背的衣服才喘着气关掉机器去冲了个澡。
　　七点半，他出门驱车前往学校，今天有一节早课。

　　车里蓝牙音乐播放着音乐软件上的新歌榜，他听着一首并不能欣赏得来的rap把车停进车位，带着几本书走进教室，看着明显没有来齐的人，做了所有学生最讨厌的事——点名。

　　沈况老师在学生间的口碑并不算差，至少期末给的挂科率低得让人相当满意，不过大多数人得到的分数也仅仅是在60到70之间，混学分的人不在意，刷绩点的人却习惯避着他。但由于沈老师的身材相貌，再加上他讲课很清楚、期末考试重点提得很明确，还是有不少学生愿意选他的课，毕竟大多数学生真的只是追求一张毕业文凭而已。

　　从不拖堂的沈况老师今天也按时下课了，走出教室前又确认了今天自己的课已经全部上完，正要上车的时候被一个学生拦住了。

　　“老师，您能再给我讲一下这个吗？上课的时候有点没听懂。”他指着书，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

　　沈况犹豫了一下，碰巧看到另一个人往这儿走：“抱歉，我有一些急事，季老师正好在这儿，你去请教他吧。”

　　季老师闻言停下了脚步，瞥了他一眼：“什么不会？我来教你。”

　　沈况笑着冲他点点头，顺利地开着车走了。

　　车一路往南开，窗外的风景也变了几遍，城市的繁华慢慢远去，沈况平稳地把车开上了一条沿江的公路。
　　车窗开了一半，风吹进来的温度刚刚好，江面上依旧有船只往来不绝，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坐在路边草地上数着船的人。

　　已经过去两年了。

　　沈况把车停进院子，看了一眼隔壁的房子，阳台的晾衣架上挂着满满当当的衣服，他怔了怔，然后很快回过神，拿着钥匙开了自家门把手落满灰的门。
　　吴隽一家三口死在邮轮事故中后，这间房子便由他伯伯接管，折价卖给了别人。而沈况的爷爷年前也去世了，他就更少了回来的理由，一来二去便由着房子在这里落灰，只有清明和忌日的时候才往回来看一看。

　　爷爷和吴隽一家的墓都在附近的同一个墓园，沈况买了四束花，一人碑前放了一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长久地看着吴隽碑上的照片出神。
　　末了只留下一句：“我有时候会觉得，那年好像不该转学过来的。”

　　沈况不喜欢墓园，不喜欢冰冷的墓碑和会褪色的照片，这些死板生硬的东西都跟吴隽相差太多了。
　　记忆里那个人有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风吹乱了也显得可爱，他不爱学习，出言不逊，吊儿郎当，在学校里还偶尔带头惹事，但又心软仗义，朋友遇到的事都会尽力帮忙。
　　他可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沈况坐在江边，没由来的夸了一句已经不在了的吴隽。

　　松泊沿江的这一片，除了渡口之外其他地方其实人很少，沈况坐在江边的石头堆上难得静下心来怀念了一下吴隽，平常总是习惯绕开关于他的回忆，一旦想起就立马转移注意力，就怕坠在回忆里爬不出来，连带着那几年的歌都不敢听。

　　“你说我哪一天会不会真的把你忘了？”沈况看着江面，没忍住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回音，要是有回音才不对。

　　沈况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正打算转身要走，突然听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人声，他跟见鬼了似的僵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看到水岸线边上出现了一团刚刚还没有的东西。

　　他往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瞧一眼，刚走到边上那团东西就突然动了一下，他顿了顿，然后俯下身去看。
　　有一块破破烂烂的布盖在那东西身上，沈况屏住呼吸翻了个面，看清楚之后扭头就走。

　　居然是个人！

　　怎么会有个人？？

　　沈况往上走，都快走到路边了，一阵江风吹过来，把他的头发吹乱，有几缕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在风里诧异地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又想不起来。
　　他闭着眼睛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折返回去，把那个人拖起来装进了车。
　　直到坐在医院走廊的时候沈况才猛地想起来，有什么熟悉的味道，不就是江风吹来的混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吗。

　　“先生你好，请去付一下费用。”

　　沈况眼皮跳了跳，看了眼病房里躺着的人，接过护士手里的单子，老老实实去付了钱。

　　“没什么大碍，就是呛了几口水，身上稍微有点擦伤，检查出来都挺正常的，这瓶挂完就可以走了。”

　　“好，谢谢。”沈况看着医生离开，盯着床上的人陷入沉思。

　　躺着的人明显已经醒了，眼珠子不停地动，半分钟前胳膊还换了个姿势，但就是不肯睁开眼，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沈况没心思陪他玩，走近了对他说：“醒了就别装。”

　　那人被识破了也不尴尬，悠悠转转地睁开眼，一副刚醒的样子，满脸迷茫地开口：“我这是在哪儿？”

　　“医院，你掉进水里了。”沈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哦…谢谢你。”那人说完这句就闭上了嘴。

　　“你家人朋友手机号码记得吗，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接吧。”沈况看他一直不说话，只好把手机递过去。

　　“我……”那人没接手机，过了会儿才转头看他，“我不记得了。”

　　沈况想了想又说：“那你总记得家在哪儿吧，我给你留点车钱，一会儿你自己打车回去。”

　　那人顿了顿，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像话：“我要是说我脑子被水泡坏了，你会信吗？”

　　“你觉得呢？”沈况拿着一叠结果报告单朝他扇了扇风，“全身上下都查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总有例外嘛…我觉得我好像失忆了。”那人一本正经地说。

　　“你图什么？”沈况有点费解，“我也没让你把医药费给我啊。”

　　“我没有啊，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人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眶说红就红，看着可怜兮兮的。

　　沈况看着他瞬间变脸，眼泪将落未落的样子，立刻烦得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趣，头也不回地又去叫来了医生。

　　“这个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他说的可能确实是实话。”医生看着床上的人，下了结论。

　　“我说了吧，我脑袋真的被水泡坏了。”那人又接着开口。

　　“那你就待在医院吧，我明天还有事呢。”沈况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转身就要走。

　　“可我也没有钱，待在医院要付钱的。”那人说着，眼睛里又蓄了点眼泪。

　　“你想怎么样？”沈况都快无语了，没忍住加重了语气。

　　“你能不能…把我带回去啊？”那人小声说着。

　　“我凭什么要带你回去？”沈况都快气笑了。

　　那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理由，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沈况都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才听到他出声。
　　“不带我回去你会后悔的。”

　　沈况顿了顿，整个人突然平静下来，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开口：“为什么？”

　　那人又想了想说：“因为我是为了你才掉到水里的。”

　　“你说什么？”沈况皱着眉。

　　“沈况，我是因为你才掉到水里的。”他说，就那么直接地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