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道压轴题》璞石

37、家长会

　　程书翎彻底傻了。他本以为陆松宇没有地方可去，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一个小时过去，没有响起任何敲门声，逐渐冷静下来后，愤怒已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恐慌，陆松宇会去哪儿？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大晚上的在外头做什么？他穿的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他会不会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一连串的问题不断从心底冒出，程书翎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通了却被挂掉，程书翎不甘心，接着打，又被挂掉，几次之后，那边变成了关机。

　　程书翎一颗心吊在悬崖边上，连呼吸都是半截的气。他站起身，抓起衣服就往外头跑。

　　一月的气温很低，程书翎刚出来就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颤，路灯灯光昏黄，长椅上空无一人。程书翎在小区里跑了一圈，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可是根本没见陆松宇的身影，他想也不想就往外头去，小区前后都找了一段，最后站在小区门口气喘吁吁，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悔恨之意悄然而生。

　　他不该说那样的话，陆松宇本就敏感，他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到手，结果两句话就气跑了，也不知自己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他想，只要陆松宇现在出现，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他出现。

　　天空中都是乌云，星星在几年前就消失无踪，如今连月光也被遮得严实，热闹的街道、来往的车辆，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呆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回家去了，他怕陆松宇回家却没人给他开门。回去的路上，程书翎满脑子都是陆松宇在家门口等他的场景，也许还会红着眼眶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怀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美好的幻想进了电梯，再出来，走到家门口，却只看到空荡荡一片，如同北风刮过的平地，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程书翎一夜未眠，早早就去了校区，校区的电子锁最早七点才能开，他七点十五到，校区黑漆漆一片，但是他很确定，陆松宇就在里面。

　　在电子锁上按下密码，程书翎轻手轻脚地进去，果然在十号教室看到了睡着的陆松宇。

　　睡得很沉，就连程书翎进来都没反应，大概是在外头熬了一夜，然后踩着点进校区睡觉的吧，程书翎一颗心全搅在了一起，颤抖着取出被子给他盖上了。

　　陆松宇的手背被烫起了一个水泡，在他白皙干净的手上显得尤为突兀。

　　程书翎一辈子，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他坐在陆松宇身边，几乎就要把他抱进怀里，呼出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发丝：“对不起，陆老师。”声音就跟那发丝似的，在熹微的晨光中摇摇欲坠。
　　陆松宇的睫毛好似轻轻抖了抖。

　　陆松宇睡到十点多还没有要醒的迹象，程书翎给他叫了份外卖，准备等他醒了再放进微波炉热一热。今天是放假第一天，来上课的学生少，连老师也没几个到的，但程书翎还是担心窸窣的脚步声会吵醒陆松宇。

　　直到他看见时云归。
　　“云归，你得帮我。”
　　时云归耸肩：“你的感情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我怎么帮你？”
　　程书翎是累了，他一夜没睡，身心俱疲：“我没有开玩笑。”
　　“难道我就是在开玩笑吗？”
　　程书翎把脸深深埋进手心里，传出来的声音又低又闷：“我知道你可以。”

　　时云归心软是出了名的，校区里头缺爱的学生特别喜欢她，因为在她那里就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关注的。这会看着程书翎，她也不忍心：“程书翎，你把他当成什么呢？”
　　“男朋友啊！”程书翎抬起头，理直气壮地回答。
　　“不是的，你把他当成宠物了，你明白吗？”

　　程书翎一脸茫然，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看到你担心、疲倦，想要帮你······”
　　“我不需要他帮我呀！”程书翎急急反驳。
　　时云归都笑了：“是，你不需要他帮你，你只需要他好好被你爱着，这不就是养宠物么？”
　　程书翎又茫然了，是这样吗？

　　“程书翎，你从来没有明白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成年的男性。”时云归说，“他作为一段感情的其中一方，不仅需要感受爱，更需要付出爱，也许他的方式是笨拙的，但你却是残忍的，你用你的大男子主义否决了他努力想要在这段感情里呈现的价值。”

　　程书翎毕业后就进了三中，整个N市最好的高中，说他靠关系也好，走后门也罢，他都没有在意过，他用三年时间封住了所有人的嘴，他当班主任带的普通理科班高考一本上线率和尖子班不相上下，还是三中数学平均分最高的班级，全省数学状元就出在这个普通班里。

　　于是，他的第一届学生们毕业后，他就被留在了高三教室里，还是次尖班的高三教室。

　　如果他留在三中，履历是可见的辉煌。

　　程书翎是优秀并且自知的人，这样的人身上有一种不可拒绝和侵犯的骄傲，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在专业领域，程书翎很少会向人求助，回去找他爹一趟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低头，他实在没法接受陆松宇这样的做法。

　　时云归说大男子主义也对，他谈过这么多次恋爱，确实从来没想过要对方为自己付出什么。

　　“所以我说，这才是你持久战的开端。”时云归看他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恋爱，是暴露自我缺点并且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过程，除了他，还有你。”
　　“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他把你当成给予他新生命的人。”
　　程书翎心情沉重，连问题都懒洋洋的：“你怎么知道？”
　　时云归没有正面回答，只高深莫测地说：“你很快也会知道的。”

　　陆松宇醒来已是快十一点，一看到身上的被子心头那点委屈和愤怒一并涌了上来，毫无章法地把被子往旁边一甩，颇有些要把它丢到地上踩两脚的架势，手差点就松开了，终究是没舍得。

　　程书翎听见教室的响动，热好了粥才过去：“你醒了？”
　　陆松宇只当没听见，别扭地不看他。
　　程书翎把粥放在桌上，又熟练地把被子折好：“把早餐吃了。”

　　桌上的粥冒着热气，陆松宇累了一个晚上，又睡去一个上午，早就饿得不成样子，嘴里口水直流，就是心里不舒服，偏要假装不在乎，连眼神也不给一个。
　　“别闹，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再说，先吃。”
　　没有话跟你说，陆松宇在心里愤愤答道，又想想，他才不为了程书翎气坏自己，于是像个没事人似的拿起勺子喝粥。

　　陆松宇对海鲜情有独钟，程书翎给他订的正是海鲜粥，鲜嫩的虾在口腔里漫出香气，简直直冲天灵盖，陆松宇突然觉得，其实活着还挺好。

　　陆松宇实际上是个藏不住心情的人，以前一副高冷样纯粹是觉得生活没意思，现在有意思了，那点满足挡也挡不住，程书翎看着他喝粥，忽然轻声笑了。
　　陆松宇握勺子的手一颤，敛了敛表情，又接着吃了，自始至终没跟程书翎说过一句话。

　　下午两点，江叶盏是跟着她爸爸一起过来的，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给自己壮胆的办法。

　　没见到程书翎，倒是顾春连先来叫她去自习教室写作业，老师们要先开个家长会，接着便把江叶盏爸爸带去了家长接待室。

　　江叶盏爸爸一身商业精英的气息，没有江叶盏妈妈强势，反而谦和耐心，程书翎乍一见，倒是奇了怪了，这孩子怎么就没一点她爸的气质？

　　顾春连一一介绍过老师，江爸爸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考差了她自己也很难过，特别是数学，以前都考第一，说很对不起老师，没脸来见老师了。我就跟她说，退步了更应该去找老师，你认真学，老师肯定不会因为一次考差了就怪你的。”

　　但是昨晚，江叶盏在家面对爸爸时回答：不，他一定会怪我的。

　　程书翎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不怪她怪谁？

　　家长会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老师们听家长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孩子的事情，倒像来倾诉似的。
　　“我跟她妈妈觉得很对不起她，没有时间陪她，也多亏各位老师，一直尽心尽力教育她，培养她。她被宠坏了，我们说话她不听，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我们也知道有时候就是要敲打一下，但是一想到我们自己也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就舍不得。”
　　“她个性像她妈妈，有点强势，什么都是先想着自己，青春期又叛逆，以前初中就老是在学校惹事，我们经常被学校叫去谈话，顾老师也是知道的，现在上了高中稍微好一点了，还没有老师跟我反映她在学校干什么坏事，也就是前段时间，才有老师打电话来说她的学习态度有问题，心思没放在学习上。”
　　“她太有主见了，又很骄傲，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总要顺着她，她开心了才跟你有的商量，不然一句话都说不上。她有时候在家里跟她妈妈吵架，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怎么办。”

　　程书翎没有太大感触，这种场面可能时云归更应付得来，她会耐心听完，然后一点一点做分析，最后提建议，但是程书翎现在只想把江叶盏拖到自己教室里，打一顿。

　　最先忍不住的是金玲：“叶子爸爸，其实叶子很聪明，课本上的内容一点她就懂了，她只要稍微用一点心，考试都不成问题的，这个年纪虽然有点叛逆，但是心里还是很希望能经常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所以我觉得家长还是要多花一点时间在她身上。”
　　“是啊，”顾春连应和道，“她高兴了，就什么都愿意学了。”

　　江叶盏的情况大家心知肚明，也没有摆上台面来说，江叶盏爸爸脸上说不清是无奈多些还是迷茫多些：“我们也知道，但是平时确实比较忙，而且她现在有心事了，很多话不会跟我们说，如果她跟你们说的话，你们告诉我，我一定尽量满足她的。”
　　她哪里有什么需要满足的呢？不过是希望一起吃顿饭、和你们多说几句话罢了。
　　在座的人各个都知道，却谁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