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即明》唐门园子

2、白首如新倾盖故

　　脑海中的那根弦被拉扯到极致，双耳的一阵耳鸣，于是他也就没有察觉到身边突然响起又消失的一阵骚动声。等了几瞬，原本应该落在身上得疼痛感觉却迟迟没有到来。少年忐忑地眨了眨被泪水糊住的眼睛，赫然发现自己身前突兀地站着一个从没有出现过的人，而那群穿赭色道袍的恶人竟都停下手来。说停手不太准确，他们一个个都被定在了原地，连眼睛都无法转动一下，此时哪怕想动手也有心无力。少年的心中一下子又重新燃起希望来，可又实在怕极了，害怕这都是自己的臆想，竟连开口确认也不敢，就这么用求救的目光看过去。那凭空出现的青年并不看他，只死死看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即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其他的都成了虚无。

　　风，像是摆脱了束缚，携裹着草木清香而来，吹散了滞留此地的呛人血气。圆脸的少年终于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缓过劲来，看着面前那个奇怪的人半跪下来，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小心塞入师兄的口中，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这么看着。也不知那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过几瞬，即明原本快要透明的脸色竟浮起了几丝血色，微弱到快要停滞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直到这时，青年才敢有新的动作。他颤着手将地上伤痕累累的人小心抱起，拿着块不知何种材质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即明脸上的污渍。

　　时间一点点过去，久到一边的圆脸少年都感到忐忑了，那个青年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即明脸上移开，漫不经心地看向他，问了句：“是谁伤了他？”

　　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了，青年的声音显得生涩又沙哑。可那圆脸少年此时也没有功夫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勉强支撑着自己直起身，恭谨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回前辈，就是面前的这波人伤了师兄。”

　　青年点点头，目光冷冷落在身后那群人的身上，不见他有何动作，那伙人的身体就这么一个个悄无声息的崩解开来。从一个完整的人形，碎成无数碎块，继而裂成细小到看不清的粉尘，随着风消散的干干净净，最后竟是连神魂也消弭无踪。到最后只留下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正是明昌和那个领头的道人。

　　轻描淡写地将一群人毁尸灭迹，青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亲昵地蹭了蹭昏睡的即明的脸颊，开口的话语带着邀功的意味：“那些坏人都被我杀了，剩下两个给你出气好不好？”
　　可惜抱在怀中的人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语，自是无法回答的。场中唯一能开口的圆脸少年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张了张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

　　三日后。

　　山路上淋漓的血迹被仔仔细细地刷洗干净，原本可怖的尸体也都入土为安，前几日的惨烈终于不再赤裸裸地坦陈眼前，也可以“眼不见为净了”。可繁盛一时的明渊派再不复往日的热闹，偌大门派竟找不出几个活物来，安静到让人窒息。

　　即明便是在这死寂的氛围中醒了过来，他没有冒然弄出动静，先是警觉地用神识查探了下四周，在没有感知到恶意后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看了很多年的熟悉场景，这里竟是他从小住到大的房间。他怔愣了下，继而查探起自己的身体来。体内灵力运转正常，除了胸口有些滞闷外再没有其他问题。一丝错愕浮上面颊。

　　“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即明这才将目光移向一边。

　　床边坐着一个很瘦削的青年，脸上没什么血色，透着股先天不足的虚弱感。他的五官细看十分凌厉，薄唇、深目、剑眉，可这种锋锐被那股病弱气息中和了下，反倒透出几分无害来。

　　这人出现的时机与地点都太过奇怪了，即明不动神色地在指尖凝起一个法诀，闻言只摇摇头，低声答道：“无碍。”

　　那青年似是不放心，像是没察觉他暗暗戒备的举动，极为熟稔的把即明的手拉过去，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处，点点头，“嗯，伤好的差不多了。”说完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似他真的需要像凡间大夫一样把脉似的。

　　即明很少与人有亲密的身体接触，更何况是一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他不自在地抽回手腕，没有抽动......

　　青年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下，恋恋不舍的放开手，“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等即明阻止，他便自顾自起身往外间走去。

　　然而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苦着脸抱怨道：“这里怎么连水杯都没有？”

　　这间屋子的主人早已辟谷，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就都没有准备。

　　即明却没有解释心思，只低声道：“抱歉，我平常极少饮茶。”

　　那青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皱着脸小声嘟囔：“你怎么会不喜欢呢？”即明安静的看着他，没有搭话。那人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自说自话起来：“我叫曾安，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被人围攻。我感觉那些人不像好人，就出手了。对了，我还抓住两个人关了起来，你要去看看吗？”

　　他这话其实并不算是假话，可也实在无法取信于人，即明没有当真，摇了摇头问了句：“这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再攻过来吗？”

　　见他主动说话，曾安原本皱着的脸立马舒展开了，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设了阵法，他们进不来的。”

　　即明认真的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按捺下心下的疑惑，点头道谢。之后，便闭目不言。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曾安也不离开，无所事事地低头拨弄自己手腕上的护腕。那镶嵌在护腕上的紫色圆片没有再闪烁不定，只是颜色比最初的时候沉了很多，带着种通透的光泽感。不一会他又开始按捺不住地跟即明搭话：“你不好奇现在明渊派的状况吗？”

　　即明神色动了动，垂眸看着自己苍白孱弱的指尖，低声询问：“这里现在如何了？”

　　又找到了话题，曾安显得很高兴，兴致勃勃跟他报告：“门派里我已经都清理干净了。之前你在后山护着的那几个人还好好的，身体恢复得挺不错。我让他们都待在这个院子里，你想见的话马上就能见到。”

　　即明有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个人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他。可他们之前明明就没有见过，也没听师门长辈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现在情况不明，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即明按捺下自己的疑惑，顺着这人的话接道：“那我能见见他们吗？”

　　曾安意外的配合，听了这话开心的出去喊人了，仿佛能为他做点事情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很快，屋里陆续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圆脸的小师弟明晟，后面还跟着一女二男，分别是明微、明风、□□。曾安说的没错，这几人看着都没有大碍，只是神色中的凄苦怎么也遮不住。他们都是明字辈的小弟子，年纪并不大，修为也尚浅，根本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如今突逢大变，都是满目惶然。

　　曾安也跟着走了进来，重新占据了床边离即明最近的位置，在即明起身时还很自然的扶了一把，态度非常之熟稔，惹来几道惊疑不定的目光。

　　即明理了理压皱的衣摆，在床边端正坐好，抬眸看向身边的人：“前辈，我们门派的后山有一棵灵树，上面结的果子形似婴儿，有破除心障的作用，与我修行有益。只是那灵树自身实力不俗，没有金丹的修为根本无法近身，能请前辈帮忙取几颗果子过来吗？”

　　曾安听了这话情绪有点低落，眼巴巴的看着他：“我不是前辈，你能直接喊我曾安吗？”

　　即明从善如流的点头，复又开口道：“那曾安能帮我走一趟吗？”

　　不出所料，曾安虽有些不舍，最后还是很配合的去后山了。

　　屋子里只剩下师兄弟几人，众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几分。即明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看着他们茫然无措的表情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他低咳了两声开口：“只剩下你们了吗？”几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真的面对这个现实，即明还是不免胸口一痛。他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谁能告诉我下，在我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明晟有点一言难尽的朝即明看了眼，挠了挠脑袋，扭捏地开了口：“师兄倒下后，那个前辈突然出现在了后山，没看他怎么出手，那批恶人连片魂魄都没能留下。”说完，他想起当日的事情，不由打了个冷颤，稍平复了下心情又开口道：“那个金丹道人还有明昌他都没有动，现在还被定在后山。说是.......说是要留给您出气。”

　　即明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垂眸不语。明晟颇为忐忑的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好在没过多久，即明又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如今门派的情况大家都应知晓，若有人想走，自可自行离去，只要以后不要用我明渊派的名头行事即可。”明晟正想插话，被即明抬手拦下了，他接着说到：“有想留下的也可以，只是日后肯定会很艰难。”

　　明晟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少年，又是从小在明渊派长大的，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即明话音刚落他便急吼吼的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我是明渊派的弟子，自是要留下来的！”还欲继续往下说时，就又被拦下，只好委委屈屈闭了口。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之后有什么决定都可以跟我说。”即明说完后便不再多言，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那三人一一告辞，只有明晟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挪了几步快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明显是有话要说。即明安静的在一边等着，也不催促。果然，明晟犹豫了一会，虽然心里有些害怕，还是一咬牙开了口：“师兄，那个前辈真的很奇怪，你一定要小心些。”

　　那人确实很奇怪，即使不用提醒，即明心里也是清楚的。不过他还是很承小师弟的情，垂眸点了点头。

　　明晟见他听进去了，总算松了口气，神情刚放松些，就看到曾安从门口走了进来。这一下子惊吓不小，明晟汗毛都炸了起来，崩紧身体僵在一边。也不知道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人听到没有？好在曾安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明晟这才稍稍安心，颤声打了个招呼，哆嗦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