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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一 ...

  •   宋元测到纪昭的血压没问题,但血氧饱和度是94,有些微妙,他问纪昭感觉怎么样,小伙子说这两天都有点儿闷闷的。于是宋元出去问谭晓娟要不要紧,谭晓娟正在发愁,她做胸穿次数并不多,因为是麻醉科的,只在呼吸科轮转的这几周做过几次,但那都是一次可以抽出一千毫升以上的大量胸水,这么小量的胸水,危险性还比较大,就怕一不小心穿到肝脏去了。
      犹豫了半天,谭晓娟决定还是硬着头皮上,星期六谁也拜托不了。
      宋元问要不要先给纪昭吸点氧气,谭晓娟说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胸穿时吸氧有没有什么影响。由于吸氧的管子不够长,最后决定还是不吸了。
      纪昭看见宋元和谭晓娟戴着口罩帽子一块儿进来,对谭晓娟说:“不会是宋医生抽吧?”
      纪昭的担忧不是不能理解,没几个人愿意做实习生的牺牲品。
      “哟,你紧张啦?”谭晓娟一副老道的样子,“哪能啊,当然是我抽啦。”
      “肯定会怕呀。”纪昭坦诚。
      “怕什么,你这么壮实,没事儿的。”谭晓娟与其说是给纪昭壮胆儿,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在身上戳个透明窟窿,谁都会怕呀。”纪昭说完,他母亲补充说他今早上被知情同意书的事项吓到了。
      不知是不是太困了,谭晓娟有点儿恍惚,还没有消毒铺巾就戴了无菌手套,宋元没做过胸穿,也是不太记得顺序。谭晓娟只好示意他给病人消毒。说:“从做B超的画的那个马克笔的叉中间往外周消一圈。”
      反着坐在椅子上的纪昭听到谭晓娟让宋元干活,有点儿着急了,回头说:“谭医生,你该不会让宋医生动手吧?”
      “别动啊。”谭晓娟喝道,“我只是让他消毒。一会儿抽的时候你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要不小心戳肺里怎么办?”
      “会戳肺里去吗?”纪昭再度着急了。
      “要是你乱动又说话,谁都不能保证。”谭晓娟有点没耐性了。
      纪昭不敢再说话,后背绷得有点儿紧。谭晓娟让宋元把注射器的包装撕开,再把利多卡因安剖掰开。
      不知是不是方向不对,掰断的安剖颈在宋元的左手大拇指上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冒出了一大坨血,吓了谭晓娟一跳。
      “怎么这么不小心?”谭晓娟责怪着他。
      纪昭听到后,又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没你什么事,他割手指了。”
      宋元用右手拿着安剖让谭晓娟吸利多卡因,吸完后谭晓娟说:“你去消毒吧。让白班的过来帮忙。”

      白班的赵茜不知上哪儿去了,办公室里有个男学生正在写病历,看见那条马尾就知道是商周。宋元敲敲门,说:“少爷,帮个忙。”
      商周回头看见他,莞尔:“什么事?劳你求我?”
      “去十七床帮做胸穿助手,我挂彩了。”宋元靠在门边,说。
      “有什么报酬?”商周站起来问。
      宋元丢了一包烟过去:“你最喜欢的骆驼。”
      商周接住那包烟,揣兜里,看了一眼宋元负伤的大拇指,说:“茧儿消了?变那么嫩了。”
      宋元说:“嫩了不好?”
      商周没再说话,定定看了宋元一会儿,看得宋元有点烦乱,伸手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说:“快去。谭晓娟一人儿不行。”
      宋元消毒完了之后,在右手拇指上缠了块纱布,回病房看他们做胸穿。麻醉针已经穿进胸膜腔,回抽出了一些黄色的液体。本来应当换穿刺针再穿一遍,谭晓娟在针头处换了一个五十毫升的注射器,继续回抽,说:“不是大量抽液,就是抽一点出来检查,用针就可以了。”
      当她吸到三十毫升左右时,纪昭开始说恶心、头昏,谭晓娟说你别说话!坚持一下!加大了往外抽的力气,到第四十毫升时,纪昭说真的不行了。
      宋元一摸他的胳膊上,全都是汗。宋元抬眼看看商周,商周说:“谭老师,是胸膜反应。”
      谭晓娟慌忙让商周取纱布块来压住针眼,她却拔不出针头。商周换手拔出针头,按上纱布,那时纪昭已经趴在椅背上,全身冷汗,说不出话来了。
      宋元和商周把纪昭抱到病床上让他平躺着。谭晓娟出去叫护士来接上氧气,宋元去拿血压计。
      心率120次,血压100/65mmHg,还好。宋元问纪昭感觉怎么样。
      “想吐,睁不了眼,昏。”纪昭闭着眼睛,脸上是大滴的汗珠。宋元拿了块纱布擦他脸上的冷汗,说:“躺会儿就好了。”
      宋元抬头,就见商周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直直盯着他。
      这双眼,从少年时期的有些圆圆的,变得如今狭长深邃,只有长而密的睫毛一直没有什么改变,那种不知为了什么执着的眼神也没有改变。
      宋元很疑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还能想到他从前的样子。而不是被年年更替的新模样所覆盖的记忆。
      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记忆永远不会磨灭呢。
      宋元转开头。商周从一个摇滚少年变成了摇滚青年,而他,从一个摇滚少年变成了一个一般的青年。
      每天都练习7个小时的疯狂时代,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茧子竟然都消得一干二净,假如不是记忆和证人还在,他甚至会觉得就是一场梦。
      人人都会长大,他也不例外。
      只是别人是渐渐长大,他是突然长大罢了。
      总有一些事情,会使人放弃年少时的想法。宋元看着闭上眼睛的纪昭,就像这个小伙儿,倘若他没有生病,一定还在做着拿冠军的梦想。
      然而,假如不是那些可能治好的真菌感染的话,这辈子,他已经差不多和冠军以及充满梦想的生活无缘了。
      纪昭本人虽然对自己的疾病没有确实的概念,但是每日的等待还是令他有些惶恐。他前两天听说自己的基础心率是90次左右时,自嘲地说:“以前顶多也就60次,现在动一下就九十一百次,真是不行了。”
      今天的血氧饱和度也是在正常值之下,恐怕他的心率快是因为缺氧,他的肺部正在被日渐增多的小结节夺去功能。
      谭晓娟开了医嘱,进来拿走那四十毫升的胸腔积液,让还戴着手套的商周收拾杂物一块儿出去,走前吩咐宋元在纪昭床边看着他一会儿。
      纪昭的母亲端着个脸盆进来,用毛巾给儿子擦脸。宋元数数他的脉搏,已经慢下来了,大概九十次。
      纪昭终于睁开眼睛了,看宋元的眼神让宋元心里有些堵。那是一种无助,确切地说还有恐惧的眼神。
      “好点儿了吗?”宋元问。
      “好些了。”
      “没事儿,这个就是一过性的反应,好了就好了。”宋元安慰着他。
      “什么时候能查出来?”纪昭问。
      “都进来一个礼拜了,什么时候能查出来?”纪昭的母亲又问了一遍。
      他们每天都会问一遍。至少一遍。在沈教授每回提出一个新的检查必须要做时,他们都会这么问。当然他们也对之前做的检查什么都查不出来有些疑惑。那时沈某人就会告知他们因为是疑难杂症,还有人查一年都查不出来的。
      宋元不好说出这种话,只好说:“看看胸水的检查有没有什么结果吧。”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样的说话方式是不会被大多数医生采用的。确切地说,医生的话,大多数时候必须含糊。说个不好,就会有人拿着人命向你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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