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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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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康公夫人乃是续弦,向来在权贵夫人们身前低些底气,还好不知怎么对上了潘氏的性子,两家过府往来频频。
荣康公夫人真真算是看着夏和易长大的,从一个奶娃娃看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疼她都来不及,自然不会端什么婆婆架子。
夏和易对戴思安算不上喜爱不喜爱,总归是自幼便知道长大了要一道做夫妻的,在戴思安寻了由头来找她时,会难得娇羞敛下眼皮唤一声“思安哥哥”。
可是,这事还真是人困了就适时给递枕头。只要她嫁给戴思安,皇后之位就落不到她头上,那遥遥高位令人坐如针毡,若是大姐姐进了宫,不说游刃有余,至少也能处置得宜。
而不会像她那样,掣肘重重、举步维艰。
夏和易这儿正努力回想着呢,屏风外夏公爷一锤定音,“还是先紧着鸣姐儿这头,大事上可不能有错处。”
潘氏应是,“等忙过这程子,我再递拜帖上荣康公府去,到时候提上一提便是了。”
一大家子又絮絮叨叨聊了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直等夏公爷和大爷走了,才纷纷起身散去。
潘氏还惦记着训诫训诫夏和易,前脚送走夏公爷,后脚又踅身转了回来。
夏和易眼前一亮,简直觉得时不我待,忙挣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等潘氏开口,先亲亲热热抱上胳膊,声口甜得发腻,“阿娘,我们很久没有请荣康公夫人来府上了。”
潘氏短暂怔了下,一旁的元嬷嬷见了忙赔笑打趣道:“原来二姑娘也恨嫁了。”
横竖关上房门也没别人,潘氏见姑娘咬住下唇低下头去,也笑,那笑里多是有些欣慰的,“瞧瞧,这一个二个的,养大了,都要飞了。”
夏和易其实连戴思安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但那又如何呢,反正这时的她本来就是骄纵的小孩儿性子,口无遮拦也没人计较,于是干脆梗着脖子催促,“阿娘,嫁到思安哥哥家,怎么能算是飞呢,等成婚后,我日日都回来看您,好不好?”
“不害臊!”潘氏笑着叱她,举着圆扇作势要敲她,“要不是荣康公夫人同我自来交好,我倒要看看,哪个婆家能容得下你这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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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潘氏念叨了她一通,走了。夏和易还是放不下心来。
这谈婚论嫁虽说是两家人的事,可爷们儿家里还没操心起来,姑娘家就开始张罗了,外人听了到底说不过去。
母亲是点头了,万一夏公爷听了不答应,或是母亲想想又觉得不妥当,那她可就白使半天大劲儿了。
在床榻上翻来又覆去,紫檀木的床板咚咚直响。
伺候上夜的春翠撩起帐幔,“姑娘可是要吃水?”
夏和易蹭一下坐起来,“我想去寻母亲,又觉得半夜里不合规矩……”
说着说着自个儿没了声响。
规矩规矩,她现在可不是万事要讲规矩体统的皇后,公府里任由她横着走都没得说。
一叠声督促换上衣裳,顺着小道就上了上房,她现在这身子骨,比在宫里三步一喘的时候可要好上太多,不顾丫头们在树下惊悚地摇帕子,三两下利落窜上正房窗边一棵石榴树上,屏住呼吸,耳朵贴上屋瓦。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衬得屋里的人声愈发清晰。潘氏正跟夏公爷说起她的豪言,“老爷,您听听,这是女儿家家该说出来的话?我这做娘的都替她臊的慌。”
夏公爷则是颇为感慨,“我原还道她懵懵懂懂没开窍,唉,原来二丫头也长大喽。”
“竟央我明日便请荣康公夫人过府来吃席,还扯着衣袖非要我应下才放我走。您说说,这,我,唉……”潘氏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声儿里倒也还是个笑模样,“也不知道这诨冤家是随了谁。还好将来进宫的是鸣姐儿,倘若是换了易姐儿……”
夏公爷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扶了下后颈,“夫人莫要再说,我这一把年纪,万万经不起这等惊吓。”
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也认得清现实,即便是自己有意无意纵容的结果,这个幺女实在撑不起国母之位,退一步往私心里说,也撑不起百年夏家的门楣。
夏和易?进宫?做皇后?
奉天殿上的金瓦片都得被她掀翻了不可。
还是嫁到荣康公府好,门楣响亮,续弦夫人又不至于拿捏了她去,平平顺顺不吃苦,再添上几个孩子,待以后夫君降等子袭个爵位,这一生也就罢了。
俩人越合计,越觉得这门亲事非攀不可了。说着说着要歇下,廊上忽然脚步杂乱匆匆而来,砰砰敲门声响起,“阿爹!阿爹!”
潘氏睡外侧,趿拉上绣鞋,披了外袍,没让丫鬟动,自个儿开了门,低声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叨扰父亲母亲歇息了,是儿子不是。”门外立着整装的大爷元麒和大媳妇。元麒抱拳一鞠,三言两语说明,说北边突然传战报,南边水患后又闹了疫。
夏公爷一个打挺从床榻上跃下来,困意全没了,眉头全拧在一块儿,脸色硬得像河冰。
潘氏也听出事态紧急,赶忙上前伺候穿戴。
囫囵穿好,夏公爷疾步往外去,迈到门槛处停了,踅身回来,“打发个人,这事需知会鸣姐儿一声。”
潘氏碎步跟在后面抻衣裳后领,“老爷放心,我省得。”
夏公爷走到元麒身前,想想又补了一句叮嘱,“我们夜里出去便罢了,别叫易姐儿晓得。小姑娘家的,犯不着操那多闲心。”
潘氏高“哎”了声,扬了扬帕子,“您就放心去吧。”
目送公爹和丈夫打马出府,赵氏搀扶着婆母潘氏回房,心里不住想:这二姑娘和易,十六岁,放在外面成亲早的人家,孩子少说都抱俩了,这里倒好,阖府上下还拿她当小孩料理。
树上的夏和易脸也听白了,她想起来了,等这一茬乱麻似的政事告一段落,宫里封后的诏书便下了。顿时急成火上蚂蚁,时不我待,明儿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母亲邀荣康公夫人过府一见。
墙角听完了,该偷偷开溜了。倒也不难,怎么爬上来的,再怎么照原路下去就是了。
本是十拿九稳的路径,谁想“轰”一声惊天巨响,眼前猛然一道惊雷,劈得半边天都见了紫。
夏和易猝不及防,脚下一滑。
“啊——”
“姑娘!”
“二妹妹!”
“我的儿!”
公府里灯火通明,又是一片熟悉的兵荒马乱。
*
此刻的乾清宫中,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从穿堂前出来一位老太监,发色银白,身板却挺得笔直,“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外面报信的小太监恭恭敬敬插秧拜下去,“是,擎候着万岁爷叫起哪。”
“知道了。”陈和祥一挥拂尘,回了御前。
万岁爷却不在那块“正大光明”下坐着,陈和祥弓着身子寻了一圈,那镶青色缘的玄色燕弁服立在窗前,高挑挺立。值此政事万般焦灼之际,万岁爷却反常卸下奏本子负手沉思,必是陷入某种更为难解之题。
陈和祥托着手静等着,好一会儿,万岁爷踅身回来,看了他一眼。
陈和祥心头毫无征兆地猛一突。
这一惊自然不是因为万岁爷的模样,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样貌是一等一的出挑,身材是个练家子自不必说,容貌上随了太后娘娘,剑眉星目,就算是拿满朝文武相比,也再没有比万岁爷长得更齐全的人儿了。
叫陈和祥心惊的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吊诡感受,就好似……好似面前的万岁爷,换了个芯儿似的,更为威仪、更为沉重,竟像是突兀长了不少年岁。
陈和祥赶紧埋下头去,再不敢多想了。
支开的窗梢透进道道清亮月光,再不见方才夜半惊雷的震悚。
皇帝面上无甚表情。
御极多年,瞧不出悲喜的面具早已覆成第二张脸,谁也探不出帝王心。
他向来自诩清醒,追随皇后回来,也许是这一世做得最糊涂的决定。
自古婚姻大事不由自己作主,皇后出自夏家,他自能坦然接受,与私心偏好毫无干系。便是成婚后,他和皇后之间亦并不亲厚,每每反思,都只记起他待她极为疏冷。
每逢初一、十五上坤宁宫里,他只记得她永远板正,处处礼仪都做得一丝不苟,偶尔对上的目光里总是诚惶诚恐。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她没有为夏家争取太多不应得的东西,这样很好,既嫁作国母,的确不宜与母族牵扯过深。
三年夫妻,直到她满身是血扑在他怀中,颤抖着仰面望他,他才陡然惊觉,皇后在他这里,竟然连相貌都极为模糊。
陈和祥久久跪在厚栽绒地衣上,终是听见万岁爷开了口,声口冷清威严,“去,召夏文康。”
陈和祥一怔,伏下去,“回万岁爷,泾国公已在庑房里等候觐见,老奴这便去。”
皇帝不动声色走到案前,拿起最上一本折子,目光落在臣工的落款日历上,微微凝神。
彼时皇后中箭,缠绵病榻尚未大行,夏文康就送了大女进宫侍疾。这侍疾里满打满算有几分真,他不愿提及,天下皆言天家无亲情,须知这公府里更是薄情。皇帝深知泾国公府的筹谋,无非是趁着皇后拼死救驾的情还热乎着,及时搏一搏皇后身后的打算。
他能理解,但看着床榻上皇后惨白如雪的面色,这种迫不及待多少令他有些厌倦。
好歹这侍疾最后没侍上几日,皇后终是去了。
自那以后,皇帝得了一种没有旁人知晓的怪症,无论眼前是哪个女人,环肥燕瘦都罢,无一不令他想起那一日风雪漫天的高台,浑身是血地扑倒在他胸前、紧紧攥住他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望着他的皇后。
立后的事一拖再拖,选秀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最后干脆连选秀也不开了。
而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高兴时、烦闷时,上坤宁宫的空殿里坐一坐,对着空座独饮上一盏茶。
唯独那一刻,身居高位的孤寂才不请自来。
托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人为他而生,也有太多人因他而死。死在他眼里,继而又在他心里逝去的,唯有皇后一人。
后来种种机缘,令他有机会回到皇后生前,只是没想到,时机竟是如此之早,她甚至还未成为他的皇后。
这样也好,上辈子欠她的,尚且来得及在这一世的漫长岁月中弥补。
案上是奏折子堆砌的高塔,内忧外患,桩桩都是十万火急。
罢了,国事为重,先解了眼下的困局,封后之事暂不急这一时半刻。
主意既定,皇帝安坐于正椅之上,“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