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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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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跳支舞
文/微微安影
几乎是任何一个城市都逃离不开这种旧迹,宋然每天下班从南长街直趋而入,她从来是喜欢徒步上班或者挤投币公车,挎墨绿碎花底纹的粗布单肩包,在拉链处随意扣上前日从两元超市中淘来的毛绒小玩具,MP3里向来是单曲重复着那首《JUST ONE LAST DANCE》。南长街有着苍老的精致,高跟鞋碰撞青石砖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剥漆墙壁早已面目全非,青苔暗自疯长,阴沟洞口有居民倒剩的青菜叶,懒懒耷拉着依偎在洞口,如果运气好会遇到卖糖葫芦的大叔,他们向来是象征性地喊两嗓子“卖糖葫芦喽——”,见没人搭理,也就一摇一摆骑着破旧的三轮车在街上闲逛,抽点土烟聊以解乏。宋然曾经买过他们的糖葫芦,红彤彤几串安静地躺在玻璃箱内,一群孩子吃得满嘴通红,依旧伸长舌头,吮舔着嘴唇,互相打闹奔跑,消失在南长街尽头。
在南长街这种旧城改造唯一没有遭受破坏的街道里听英文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奢侈。凌霄曾经断然批评过宋然的小资情调。宋然只是把头一撇,继续挽着他的手大步迈在南长街空寂悠长的路面上,无锡入秋很快,向来是匆匆几抹凉风过后,整个城市便呈现出倦怠的容颜。
宋然还记得第一次也是在秋天遇到凌霄,那时她还是双十年龄的女孩子,喜欢穿各种花色的短衣,将头发高高箍起。每天去一家叫做“恋书”的店里,装势去看书,而眼神却管不住抛向一角,那个常常坐在那里疯狂抄写笔记,喜欢穿半米色高领毛衣的男孩,他看上去比他大点,或者只有两三岁,却处处散发着一种成熟稳重的气息。宋然暗自揣度,从眼角细细偷瞥他,不忍挪开。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眼神相撞,宋然蓦地收敛,像小偷作案被当场抓住,羞愧地转身欲走,却被那个身影留住,他微笑,眉目分敛细净,安静如斯却隐约闪着几分狡黠:“你每天都偷偷看我,不如我们干脆认识一下算了,我叫凌霄。”
直到宋然能够坦然地依偎在凌霄的怀中或者坐在他车后哼着《JUST ONE LAST DANCE》她依旧不解,自己曾认为绝密的行踪和举动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凌霄察觉?凌霄委婉一笑,刮了一下宋然的鼻子:“这叫缘份,或者说是心电感应。”
看到“最后一支舞”,宋然几乎是吓了一跳,难道店主与她同样钟情于这首英文歌?她顺势关掉MP3,走进去。不错的装饰,谈不上华丽却不乏典雅精致,这样的音像店在无锡该是绝种了的,背景音乐正是这首《JUST ONE LAST DANCE》,熟悉婉转的调子,圆润流转的歌词细细冲击着耳鼓。
“你需要点什么吗?”宋然循声转头,或许是声音的主任背对着灿灿泱泱的夕阳,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是一块小小模糊的轮廓让宋然的眼前有点昏眩。
店主递上一杯暖气腾腾的茶水,透过雾气,宋然隐约看到店主居然有两个很浅的酒窝,笑起来像个男孩,但实际上呢,该有二十一二了吧。
“你是第一个光顾这里的客人。”男孩微笑着点头。
“我只是喜欢这家店的名字和这里的背景音乐,是《JUST ONE LAST DANCE》。”宋然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有一股甘甜。
“你也喜欢?那你会跳舞吗?像歌词里写的那样?”他顿时兴奋了起来,这时宋然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店主,皮肤微白,笑容是种化不开的灿烂,回想自己在二十出头的时候该也是这样的阳光吧。
他们随意聊着,宋然望着眼前的男子,虽然比自己也就小个两三岁的样子,但她的内心竟然充溢着温暖,这个同她一起谈论着最后一支舞的男子。
回家时宋然照例上MSN给凌霄留言,总是些琐碎的文字,譬如“今天买了一盆仙人球和水仙花,但是不知道能养几天”“邻居家的猫又失踪了,惹得孩子四处摸黑寻找”“发现南禅寺穆桂英小吃里的无锡水晶蒸饺特别好吃,可以等他回来一起买两份尝尝”之类,但是今天她敲击着键盘,打上一行“在南长街发现一家叫做最后一支舞的音像店,店主和我一样钟情于那首歌。”
凌霄的头像居然亮了,很快闪动起来,宋然用鼠标一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让人担心。”满是责备的口吻。
宋然诧异:“你不睡觉?现在加拿大应该是凌成三点吧。”
“赶一篇关于《食品科学研究》的报告,最后期限了,明天要交。”凌霄附上一个担心的表情“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女孩子不安全。”
宋然嘴角一翁,“那你就快点回来啊,回来我们就可以结婚了,你就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了。”她打得很慢,其实她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实验室里的南瓜和发酵室里的啤酒远远比结婚来得重要。
“又在说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了,我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吗?”凌霄迅速敲击出一行字,并发过来一个生气的表情,“我要继续赶报告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匆匆下线。
宋然死死盯着凌霄灰掉的暗色头像,内心空荡荡,手边买回来的一碗葱香小混沌显然已经微微泛着凉意,她很习惯这样没有规则的日子,随便叫份外卖,给凌霄留言,看电脑屏幕闪着幽幽的蓝光,想象远在大洋彼岸的这个男人。
这年秋天的第一场寒流来袭时,宋然开始频繁地走进“最后一支舞”,她每天下班后从南长街的第一个拐角处向右拐,这是个很容易找到的位置。和店主陆念也渐渐熟了起来,知道他比自己小两岁,喜欢旅游和跳舞。
陆念每次递上一杯泡好的茶水,茶叶该是铁观音或者碧螺春,宋然对茶叶并没有很深的研究,只是当初和凌霄在一起时,看他每日下午捧着一杯微微褐色的茶水坐在书店里看一本《食品安全》的书。
他们有时候一起哼一点《JUST ONE LAST DANCE》的调子,起劲了便到市中心的K歌房,一起合唱这首歌,宋然的女声部分起的很高,有时唱走调,陆念埋怨她:“姐姐,你调子太高了!你以为在唱《青藏高原》啊!”然后他们幽幽地笑,一个下午只唱这么一首歌,却霸占了一个包厢。价格不菲。
在寒流的突袭之下,宋然还是无辜地感冒了,开始只是嗓音微涩,喉咙处隐隐作痛,宋然没有过于关注它,后来竟然严重起来,宋然躺在床上,浑身酸痛,胃部撕心裂肺的绞痛,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挣扎地起床,匆匆披上当初和凌霄在崇安寺买的敞领毛衣,忍痛给凌霄打电话,国际长途。
凌霄的声音幽幽响起,轻若游丝:“怎么这时候打来,我在上课,教授正在评点上次的报告,听说写得好能够有机会留在这里继续攻读博士后。”
宋然咬紧牙根,默默吐出一句:“没什么,只是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快点去医院吧,挂了,照顾好自己!”
宋然听着电话一头微微的嘈杂,过后,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她掏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塞进口袋,匆匆出门。没有自行车,宋然徒步去附近第三人民医院,这应该是最近的了,要路过南长街。
“姐姐,你怎么了?”宋然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念习惯叫她“姐姐”,此刻他手中领着一带鲜草莓,南长街昏黄幽暗的白光将陆念的轮廓烘托得有点模糊,“病了,去医院……”她用右手死死抵住胃部,挤出一丝惨然的微笑,胃里正在翻江倒海地绞痛。
“你等一下。”陆念飞快地消失在拐角处,不久推来一辆自行车,他拍拍后车座:“上来,我送你去。”
宋然将脸轻轻靠在陆念的背上,听见陆念幽幽唱着“最后一支舞”的调子,末了,陆念转过头对她说:“姐姐,我帮你哼歌,你忍忍。”
医生诊断是急性胃炎,要打吊瓶,“注意规律饮食!”老大夫从眼镜中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陆念,“你们年轻夫妻不要光顾着挣钱,生活要有规律。”陆念笑笑,低头看看伏在桌上的宋然,没有说话。
宋然把头埋在手臂里,装作没有听清。
整整三天,陆念忙忙碌碌在医院里领药,喊护士,给宋然带来洗净鲜嫩的草莓,不大,红绿相衬用好看玲珑的青花瓷碗装好。宛然在服侍老佛爷的架势。
宋然“咕咕”一笑,说道:“那天我就把你的草莓全吃光了,现在的草莓贵,不要破费了。”
陆念微微点头,但是依旧每天给她带来各种水果,洗净后盛放在碗中,与她一同挂水的有一个大概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扎两个玲珑的羊角辫,发根处露出蓝色的辫结。陆念每次会捻几颗草莓送给她吃,小姑娘用甜甜的声音说:“谢谢叔叔阿姨。”宋然抿唇笑笑,她突然想起凌霄,这几天没有给他留言,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呢,还是每天埋头在各种博士论文中纠缠周旋。
凌霄的隔洋电话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打来,依旧稳重深沉的声音甚至让宋然怀疑他的年龄。
“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穿得太少感冒了?”凌霄总是这样直奔主题,宋然记得曾经他们在一起时,一日深秋,她想去郊区踏青,凌霄面色一翁,拉住她的手,严肃地说:“不行,今天降温,你会感冒的。”那时宋然投进凌霄的怀里,幸福地微笑,这样理智成熟的男人让宋然有种从来没有的安全感。
“已经好了,只是气候骤变,有点适应不来。”宋然看到在一旁看书的陆念微微抬头,关切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又急忙收敛住目光。
不长的对话,仿佛是已经熟络了很久的朋友,或者是老夫妻,不用太多的甜言蜜语,只是最简单的生活琐话就足够了。宋然冲陆念微笑:“如果告诉他,他会担心的,不想让他分心。”
宋然站在拥挤的公交站台等车,像无锡这样的城市,在市中心几乎找不到鲜有人迹的地方,她将耳机塞进耳朵,让随之覆来的音乐将自己从这种嘈杂之中剥离出来。身边有人在不停地打电话,长长的刘海覆盖住光洁的额头,她微一抬头,目光相触,几乎是同时喊出声:
“林嘉!”
“宋然!”
两人欣喜地双手相握,找了附近的一家茶楼,说长道短,也不管面前的茶水续了几次。林嘉进了电视台一个音乐栏目组,前年已经结婚,如今正为人妻,丈夫与自己同行,貌似收入不错,小两口的小康生活过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你和凌霄结婚了没?”林嘉说的有些口涩,抿一口茶水。
宋然委实内心一赧,仄仄摇头道:“没有,他在加拿大念书。”
“还在念书?他打算什么时候娶你啊?”
林嘉握住她的手:“如果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你怎么办啊,难道一直等他?”
宋然讪讪一笑,低头不语:“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些时候也没关系。”
回去的时候宋然依旧去陆念那里,店里有点忙,几个女孩子围着陆念问东问西,陆念微笑着回答,见到宋然,他忽然眼睛一亮,冲她招招手:“姐姐,你来啦!”疏散开有点拥挤的人群,他突然拉过她的手,“你先别走,我忙完了有东西给你看。”宋然颔首,在货架前翻看新上架的一些英文歌,眼神却掷向了在人群中忙碌的陆念,他在洗的干净的蓝白格子衬衫上套了一件单色双边毛衣,衬衫领口整齐地翻折,很瘦的身子显得棱角分明,气宇轩昂。
总算了结掉烦人的事情,陆念将一张CD放进CD机当中,周遭的空气里立刻流动着《JUST ONE LAST DANCE》的曲调,婉转忧伤。
陆念幽幽地拉起宋然的手,目色柔和,他一笑,酒窝有点明显:“姐姐,我教你跳支舞,就是这首歌里的舞,好不好?”
宋然半是紧张半是欣喜,竟有些失措,她将手轻轻搭在陆念的肩上,右手被他握着,陆念扶着她的腰肢,他们随着调子幽幽旋转,宋然听见歌词缓缓唱着:“When we sway ,turn around around around just like the first time”,步调不急不慢,身躯轻盈。末了,陆念从身后拿出一件柔软的藕花色毛衣,呈在她面前,面色覆暖,道:“姐姐,生日快乐。还有,以后多穿点,天气冷。”
宋然恍然一惊,对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自从凌霄走后,她很少过生日,自己过生日不免是孤单了些的,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日子。倒是陆念,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知了自己的生日。
他们去了穆桂英小吃,在不远的南禅寺,宋然点了无锡汤包,水晶蒸饺,杏仁八宝饭,陆念说一定要一碗长寿面。两人相视一笑。陆念不停地讲着最近生活中的琐事给宋然听,宋然听得津津有味,有那么一刻,她想象,如果是凌霄,会和她讲这些吗?应该不会吧,宋然暗自叹了口气。
凌霄该是彻底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了。
晚上,宋然忍不住给凌霄打电话,她开始有点冲动了。
“凌霄,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宋然学会了直奔主题,这样简洁的问话让凌霄有点窘然,他的声音有点疲倦,一定又是最近经常熬夜的后果。
“又犯糊涂了?我明年才毕业呢,而且博导说,可以为我争取留在加拿大读博士后的机会。”提到“博士后的机会”这几个字时,凌霄抑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激动和欣喜。
“你究竟想不想和我结婚?”宋然凛然问道。
凌霄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阵,转而恢复了冷峻的声音:“不要闹脾气,好不好?我很累。”
闹脾气?宋然冷笑了一下,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一句“闹脾气”吗?宋然空荡荡地“哼”了一声:“我和你说认真的,我到底还要不要等你?要等你多久?”这样的话说出,是不是等于在下最后通牒?
凌霄显然被她的无理取闹吓到了,他的冷静,他的理智,他的一切都曾经这么令宋然难以割舍,即使是当初他依然选择出国留学,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不顾父母的反对,要留在无锡等他,不过就是三年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你自己看着办吧……”凌霄淡淡挂了电话,他生气了。
宋然把头埋在桌上,沉默良久,直到手臂被压得微微发麻,几乎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还是满脸泪痕,原来自己只是想要一个保证,哪怕是谎言或者简单蹩脚的哄骗也好,可是他却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算是什么呢,赌气还是其他?她的心忽然纠缠着疼痛,一阵阵扫过,她想起当初凌霄在走之前,陪她去太湖兜风,那时签证的事情已经办妥,走只是时间的问题。宋然打趣似地问他:“要不要我等你?”凌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要,要等我回来娶你。”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她在两年当中几乎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正眼瞧过,每次有热心的同事要帮她做媒,朋友们总是跳出来,急急喊道:“人家是名花有主,老公在加拿大读博士。”然后她垂下颈子,浅浅地笑,像待字闺中的姑娘。
第二天,宋然简单地收拾了几件便衣,塞进玲珑的双肩包中,她需要时间去恢复和收拾自己的心情,所以选择去丽江。她只是简单地编了一个谎言请假,譬如“家里有点事情,要回去照顾一下”云云,同事关切地问长问短,宋然婉然摇头不语。
她没有告诉凌霄,只是走之前发短信给陆念“我想去别的地方散散心,谢谢你最近的照顾。”然后背着行装踏上去丽江的火车,关机,可以让你与世隔绝。
到丽江的时候是晴朗的天气,十八层天空像玻璃一样高阔透明,好看的蓝,逐渐发白的山头,天色微明,紫光彩云长长横卧,被托得细密纤长,柔软精致。她找旅店住下,谈妥了价钱,便搬进房间,东西少得可怜,也就没什么好收拾了。
宋然拿着相机,四处取景,古店敞着门,伸出来的雕花木栏杆上挂一串串中国结,或者是手工制作的玄纹荷包,镂花木梳,玲珑胭脂盒,店主悠悠地捻一两颗雕梅,含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宋然忽然觉得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在身后一晃一晃,她迅速转身,试图捕捉,身影突然一躲,本不是旅游旺季,丽江的游人很少,宋然蓦地笑了。真是没有办法,她冲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喊道:“你出来吧,我看到了。”
陆念戴着一顶米色粗布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要覆盖住半个脸,尴尬地一笑,酒窝依然覆在颊上:“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宋然忍俊不禁,板着脸道:“这话该是你问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陆念将帽子取下来,短发该是剪过了,被压得平平的,他得意地咧咧嘴,“我自有办法 。”
宋然无奈之的与他结伴同行,毕竟与陆念在一起的时光常常是轻松地,不像凌霄,让她有种敬畏的紧张和崇拜的失措。
他们绕着丽江古城散步,或者奔跑买一包雕梅含在嘴里,唇上渍迹斑斑,宋然笑陆念像涂了口红,陆念把眼睛一横,做无辜状:“还不是你要吃这玩意儿,我只好舍颜赔女子了。”宋然突然难过起来,她想起林嘉的话,如果他不想娶你,你打算一直等下去?凌霄当日冷冰冰的语气,刺痛了宋然。她忽然沉默,对着幽暗的夜色怔怔发呆。河岸人家挂上了纸质雕花红灯笼,影子印在水里,蒙蒙作闪。
陆念猛地坐在她身边,搂过她的肩,让她的头搭在自己的肩胛处,良久,他幽幽说道:“姐姐,我们跳支舞吧。”
“没有音乐。”宋然阖目,呼了口气。
陆念执着:“谁说没有?我们可以自己哼,只要你别走调。”
宋然“噗嗤”一笑,颔首默认。
他们在丽江待了四天,启程回无锡,坐火车,宋然颓然看着窗外的景色,像电影一般在眼前晃过,她好像睡着了,然后有一件温暖的毛衣轻轻覆在她的身上,她突然想起凌霄曾经许诺等他念完博士,要带她游遍大江南北,吃遍各地美食,她当时天真地以为“念完博士”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学会等待,一切都能够如你所愿。
宋然拒绝陆念送,自己背着行李踱步回家,遇到房东老太太,她冲宋然一笑,眼角织起密密的皱纹,拿钥匙,轻轻旋转匙柄,自然熟练的动作,却蓦然被一股力量拉开,手臂一拖,顺势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头埋在胸口,穿着半高领毛衣,面目有种冷峻的帅气,只是腮下翳着浅浅的青色,眼神隐隐泛着倦怠。
宋然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细细吻住了,凌霄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没有预兆。
他抬起头,盯着宋然,满是怜惜,或者是思念,但是转而又变得冷峻起来,流动着浅浅的责备:“都是你,害得我要连夜订回国的机票,坐十个钟头的飞机,跨过太平洋,只能骗导师说家里有急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宋然愣了一会儿,有点哭笑不得:“你假请了没?学校那边怎么说的?”
“申请了五天假期,不过手续很麻烦,签字,学院批准,导师批准,所以耽搁了。”凌霄拍拍宋然的脸:“你可不可以不要弄得我心神不宁,忐忑不安?你知道一张从加拿大回中国的机票多少钱吗?上千元!”
宋然眼前浮起一层雾气,垂首:“我只是不放心。”
“那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凌霄扳过她的肩膀,“和我一起去加拿大吧,这些年我把发表论文和得的奖学金存了下来,我们结婚,暂时租一间房子,导师说,如果表现好,读博士后的时候可以继续申请资金补助和学费全免。”
宋然一愕,默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心,然后像凌霄所说的,同他一起去那个遥远的国度,结婚生子。这曾经是宋然做梦也不敢想的。
她给去菜场买藕片,青菜,鲜活的鲫鱼,西红柿和鸡蛋,做凌霄最爱吃的糖醋莲藕,番茄蛋汤,红烧鲫鱼和爆炒青菜,都是可喜的菜色,凌霄吃得欣然点头:“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你做的菜,以后可以一直吃到了。”她涩涩地笑着。
半个月后,宋然正式提出辞职,她决定和凌霄一起去加拿大,给家里人打电话,父母都表示认可,同事们露出欣羡的神色,拍拍她的肩膀:“总算是好了,去了加拿大不要忘记了老同事啊。”
林嘉约她出来,轻轻抱住她,声音有点激动:“宋然,还是你最好了,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不用再愁了吧。”宋然默默点头,心底却忐忑,刮过一阵暗风。她知道,她有一个犹豫的理由,那个已经固执地不再愿意喊她“姐姐”的陆念,那个教她跳“最后一支舞”的陆念。
她去找陆念,去音像店,陆念正忙着记账,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打你的电话也不接。”
宋然颓然一笑:“我……有点忙,有件事情想告诉你……我要走了,出国去加拿大。”
陆念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边,放下手中的笔,他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宋然:“为什么?去留学?还是工作?”
“去结婚,我男朋友在那里等我。”宋然安静地解释,“我们和好了,他说……要和我结婚。”其实很多时候解释只是徒然地伪装,伪装自己的坦然和洒脱,用一种潇洒的理由告诉自己,其实我什么都不在乎。
陆念低头轻笑了一声:“姐姐,我们跳支舞,可不可以?”他终于又喊她姐姐,这个称呼像一个结,扣在她的心里,解不开。
陆念按下按钮,熟悉的旋律,他抚过宋然的肩,随着旋律轻轻旋转,宋然想起那个在丽江的夜晚,他们哼着歌,做着同样的动作,陆念在耳畔轻轻问了一句:“以后我不想再喊你姐姐了,因为,我喜欢你。”他说的那么坦然,令当时的宋然有点尴尬,她低下头,灯笼高高吊起,光线昏暗。天边渐次淡去的灯火拖成长长的一尾。那日以后,在丽江,陆念真的不愿意再喊宋然姐姐,而是直呼其名“宋然,宋然。”他买好看的绣花坠子挂在她的胸前,温暖地笑。
“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陆念悠然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宋然拖回了现实,她晃过思绪,面若覆霜,陆念燃烧着淡淡光焰的眼神在她心底细细雕勒,描摹,最终熄灭了,留下一圈痕迹。
宋然二十七岁那年和凌霄去了加拿大,一年后嫁给了这个她爱了八年的男人。他们的婚礼在加拿大举行,只将父母和部分亲人接过去,朋友去的也不多,大部分是凌霄在加拿大的同学,宋然穿着白色的婚纱,将手放在凌霄的掌心当中,看见无名指上,银色的戒指闪闪发光。
婚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这是她早早就已经料想到的,凌霄奋斗在博士后的学位当中,平时回来的很晚,有时周末会住在学校里。宋然便收拾家务,上网,听歌,安静如斯。有时她会记起某些藏得很深的记忆,虽然短暂,却久久挥之不去,就像命运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本设定的轨迹当中一样。
他们其间回过一次国,是婚后的第一年春节,凌霄破天荒地申请到假期,回国探亲,宋然走进南长街,这里终究被划入了旧城改造的范围,拆迁工作会在不久开始,凌乱古朴的街道,很多店家纷纷搬迁,宋然从来不知道原来南长街有这么多零落的小主户,拖曳着大包小包消失在街头巷末。
宋然下意识地想去看看陆念的音像店,那里果然已经空空如也,玻璃门半拉着,贴着纸条:本店拆迁,停止营业。她似乎再也见不到陆念了,当初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如今也不曾发现任何寻找的痕迹。
宋然打通了林嘉的手机,两人甚是欣喜。问及林嘉的近况。她幽幽地一笑,说道:“宋然,我已经离婚了,三个月前。”
宋然一愕:“怎么回事?不是相处的挺好吗?”
“没有,感觉……不是同一种生命类型的人,在一起会很累。我现在在北京,一个人做单身贵族。”
宋然“呵呵”一笑,衔过一丝无奈,可能真是这样,不是一种生命类型的人生活在一起会很累,可是她最终执着地和这个不与自己是同一种生命类型的人结婚。她想起那年跳过的最后一支舞,眉目覆上一层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