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37、事发（1）

　　仙珠来到箭亭时，昭博已经拽着咏阳往紫宸殿去，弥乐倒在地上，晓瑾正围着他掉眼泪，赶来的昙华正到招呼奴子，拿春凳，请御医。
　　仙珠直奔到弥乐身边，握着他手，冷得像冰块一样。冷意直窜到仙珠的心间，“快、快把弥乐抬到凤鸣宫。”
　　奴子抬着弥乐云飞似的往凤鸣宫而去，仙珠愁得眉头弯结，心神溃乱。
　　弥乐可不能出事啊！
　　“姨姨，别担心。弥乐不会有事的。”昙华伸手，把仙珠扶到轿辇上，“我会为他抄经祈福，祝祷平安。”
　　仙珠点头，道：“弥乐一定会没事。你也别着急，回去休息吧。”
　　“是。”
　　昙华恭谨垂目，伺立直至浩浩荡荡的人都往凤鸣宫而去。
　　人都散了，唯独留下他与晓瑾。晓瑾满脸惊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昙华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晓瑾跟着他追了两步，“为什么跟着我？”
　　“我……也想去为弥乐祈福。”
　　“你是去祈福，还是去赎罪？”
　　晓瑾的脸皮涨成青紫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被人利用还不自知，真是可怜可笑的糊涂虫。”
　　晓瑾捏紧拳头，“昙华，你不是我，怎知我心里的苦！我也是迫不得已。”说完，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
　　昙华望着她的背影皱眉叹息，因为晓瑾去的那条路是往幽兰宫的。
　　————————————————
　　被抬到凤鸣宫的弥乐，于昏迷中，一时嚷着腰疼，一时嚷着肚子疼，一时又嚷着全身都痛。
　　仙珠急得忙喊：“单致飞呢，怎么还不到？”
　　几个头发虚白的老御医，提着药箱，颤颤巍巍进来，“娘娘恕罪，老……老臣来……迟。”
　　霁月心中哎了一声，心说，娘娘不是要找单致飞吗，怎么来了这么几个老物。忙把几个老态龙钟的御医搀扶起来，又踮着脚尖往门外张望，“单御医呢，他怎么没来？”
　　“单……院使与……刘院判去……去……紫宸殿去了。”
　　仙珠心里咯噔，“单致飞去了紫宸殿，是不是皇上——”
　　“老臣不知道，不知道。”老御医们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皇上的龙体一直是单院使与刘院判负责，臣等什么都不知道。”
　　仙珠心焦如煎，只能暗送几个大白眼给这些明哲保身的老御医，“好了。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你们既然来了，就赶快为世子诊病吧。”
　　“是。”

　　御医们轮番诊脉，查色，望闻问切，样样俱全，仙珠不耐烦地询问多次。老愚物们一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就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御医越是支支吾吾，仙珠越是惊疑。
　　“弥乐、弥乐……”
　　仪门之外突传吵嚷之声，原来是听闻消息的韦韵诗奔了进来。
　　御医躲闪不及，韦韵诗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扑在弥乐身上，边哭边诉。只说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好了，肯定是夷狄人的酒有问题——
　　“夷狄人要害我儿啊！我要见皇上，皇上要为弥乐主持公道。”
　　韦韵诗悲号痛哭，仙珠不胜心烦，低吼道：“潞王妃，你这是干什么！”
　　仙珠的一声“潞王妃”成功制止了韦韵诗的哭泣，她满脸泪痕，心里的恨藏都快要藏不住，也不愿意藏了。
　　所谓的潞王妃，困了她一生，害了她一生，到头来还要说，她是求仁得仁！
　　仙珠心里对她亦是埋怨颇深，从木兰到弥乐，再到沈烟灵与计彧的死，韦韵诗的角色从未光彩过。
　　说她求仁得仁那是便宜她了，自作自受才是！
　　如果可能，一辈子不相见，对她们才是最好。但弥乐现在的情况，把她们逼得必须要在一起。
　　仙珠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压住心底的焦躁，“潞王妃，务必克制一些。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而且事关夷狄，切莫冲动——”
　　此时的韦韵诗哪里还有理智，满门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弥乐死了，她也不活了。
　　她不顾一切哭道：“冲动！还什么冲动啊！弥乐都要被夷狄人害死了！夷狄人就是恨他，因为他是祁阳的儿子，他们要斩草除根！”
　　仙珠陡起狂怒，向着韦韵诗就是一耳光。
　　“你是疯了吗？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

　　失魂落魄的咏阳刚刚走进来，一脸茫然又是一脸惊疑，她无措地看着韦韵诗，又看看她怀中的弥乐，脚步发软地向后倒去。
　　“公主！”
　　素青与霁月连忙把她扶住。
　　仙珠身乏力疲，只觉得头晕目眩，咏阳缓缓向她走来，满脸泪痕，扑在她的怀里。
　　“皇阿娘——”
　　仙珠也是泪流满面，身体软到发抖。
　　霁月哽咽道：“娘娘，莫慌。”
　　是啊，不能慌、不能慌。
　　咏阳等着她，弥乐等着她，还有那么多的人都要靠她。
　　她要是倒了，他们就会如浮萍，如飘沫，被人随意弯折，随意抚去。
　　仙珠深吸口气，擦去眼泪，也抚去咏阳脸上的眼泪，“咏阳，你是不是去了紫宸殿。你父皇还好吗？”
　　咏阳眼泪汪汪，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啊！”
　　“父——父皇还，还好。”
　　仙珠松了口气，又问：“你和昭博在箭亭到底发生了什么？”
　　咏阳摇着头，哭道：“我和昭博在箭亭比箭，我们本来根本不会输的，不会输的……一定是他们使诈，然后，他就拉着我……硬要去见父皇。他说，如果父皇……不把我嫁给他，两国的盟约就……就、就立刻作废。”
　　仙珠的心口像被木塞堵住，憋得说不出话来，这下她完全支撑不住，软坐到地上，“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让他先回去，说……一定……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咏阳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她不懂，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仙珠心如刀割，这件事就像设好的局，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就是要把她最心爱的东西全部夺走！
　　“皇阿娘！”咏阳哭着跪倒，“我……我不要去夷狄，我不要嫁给昭博。”
　　仙珠眼睛被泪水糊得晶莹一片，她一次次抚着咏阳的头，一遍遍哭道：“别怕。皇阿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去夷狄，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父皇会肯吗？”
　　咏阳的提问，直击到仙珠的心房。
　　她太明白，计弘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弘毅爱重她，爱重咏阳，但更爱重他的江山。
　　红墙金瓦，无非公子红妆，金瓯永固下是数不清的牺牲与眼泪。
　　————————————————
　　赛罕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进入这座宫廷，每一次踏入，他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但每一次之后还有再一次。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小小年纪国破家亡，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幸运，许多人死了，他还活着，失去的东西也在慢慢回来，甚至比他曾失去的更多也更好。
　　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他要得更多，更好。
　　仙珠微红眼睛，睫羽上的泪珠凝结成好几次。
　　她能说什么，无非希望赛罕能劝说昭博放弃求娶咏阳的想法。作为补偿，她愿意以财帛、金银、布匹与美人交换，只要昭博提出条件，她都愿意交换。
　　赛罕叹笑，“如果是割让城池与百姓，皇后也愿意吗？”
　　仙珠不语，赛罕又道：“即便皇后愿意，皇上与百官又愿意吗？”
　　仙珠带着央求的口吻，道：“这样的条件，不要说失去我的一个女儿，就是失去十个，都不可能。所以，我才请你过来商量。”
　　赛罕摇头，“你应该也知道夷狄人的传说，山神化身牧马人与草原女子结合，生下七个儿子，始为夷狄先祖，他们联合起来打败了汉地的王，建立了强大的夷狄部族。从此之后，部族就由这七兄弟轮流统治，四年轮换。如今这一棒交到昭博的父亲手里，昭博是王子，我只是统领将军。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他为主子，我为奴仆。奴仆怎么能改变主子的心意？”
　　仙珠没想到赛罕会用这样的借口来婉拒，“即便你为臣，但昭博进言的机会总会有吧。只要他肯改变心意，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赛罕还是摇头，“你以为我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劝过昭博吗？早劝过了，他不听。夷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与中晋缔结盟约之事，就有许多人反对。是我一意孤行，硬要结盟。夷狄人最重盟誓，也最看重所交的朋友讲不讲义气，可不可交。如果你们实不愿意把咏阳嫁给昭博，我无话可说，但如果真那样，两国的结盟肯定是走不下去的。”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
　　仙珠如果年轻几岁，如果没有这两年批阅奏疏的阅历，肯定要被赛罕欺骗过去。
　　她缓缓站起来，走下宝座，愤怒地抽出短刀，架在赛罕的脖子上，怒不可遏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的女儿？”
　　赛罕看着她，眸子冷冽如雪山之巅的寒冰，“因为只有你的女儿才可以。”赛罕向着仙珠跪了下去，“仙珠，我是诚心诚意来与你们结盟，你们是不是也要拿出诚意，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