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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不想见面却又再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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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道:“你就好好躺着吧!就这样子,勉强上路,走半路就要死!”
弘毅一时动怒,果然又咳了几声。
“听云娘的话,好好躺着。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你是皇帝,是大当家。这一趟,我替你去就是。但你要给样信物给我,告诉我找什么人,找到后要他们做什么。”
弘毅拿出贴身的玉佩,“有劳师父,到了知州,把这玉佩交给彪西大将军叶魁。命他极速秘密派人来此处接朕。”又与无真耳语,“告诉叶魁,小心奸细!”
仙珠忧心地说:“就不能迟两天再去吗?现在外头风沙未停,兵荒马乱,无真师父年纪又这么大——”
云娘的这几句话简直是说到弘毅心坎上,他愧疚地说道:“让师父如此奔波劳动,我也于心不忍。只是我在亲征前曾下过秘旨。如有不测,梁王不能留。所以——”
仙珠倒抽一口冷气,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一时也忘了自己是云娘,不是仙珠的身份,激动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下这样的秘旨?昊麟是你的弟弟啊!”
重伤中的弘毅,脑子也不甚清楚,没有觉出异常,婉然叹道:“都是我的错,我太爱惜自己,太——”
无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抚着,“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尽快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带出去。”
“不如我去——”仙珠拉了拉无真的袖子。
弘毅厉道:“你去,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你是夷贼,说不定就是去给夷狄人报信!”
“你怕我会去告密,就不怕我留下来毒死你?”
“要死一起死。”
“哈哈,哈哈哈。”赛罕在外头听到他们的谈话,笑得满地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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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终于明白昊麟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意思。
她默默痛骂昊麟,为什么要给她麻沸散,为什么不给真的毒药。如果当初死了,现在的痛苦就都没有了。又在心里暗暗为昊麟担忧,祈祷无真师父一定要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到达知州。
丑姑不肯服侍弘毅,仙珠不忍强迫她,只能自己亲自照顾。弘毅伤得太重,总是躺着。
仙珠艰难地提着铁壶进来,给茶壶里兑上沸热的水。扭头去看,他还是斜斜躺在床上,隆起的眉心、眼角间刻下深沟般的皱纹。削瘦的脸颊,更显得五官嶙峋。
都说相由心生,可见这些年来行为处事寡恩,所以面相也变得刻薄。
仙珠正兀自出神,不想弘毅突然睁开眼睛。与前几次的凶神恶煞不同,这一次,他的目光虽锐利,却已经没有杀气。
“我认得你!”
仙珠的手一抖,热水吱地溢到地上。纵然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如白日撞鬼。
弘毅冷冷笑道:“你叫卓依玛哈尼 库库鲁 卡西塔。”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仙珠一脸茫然。
“难道你不是卓依玛哈尼 库库鲁 卡西塔?如果你不是又怎么会知道昊麟是我的弟弟,还能说出他的名字?”
听到他这么说,仙珠狂跳的心,猛然安静下来。
也是,她顶着人皮面具,神仙都认不出来,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索性就误会下去吧,她也懒得解释。
“打点水来,我要洗脸。”
仙珠站着没动,弘毅大着声音又说一次。仙珠是不动。
“叫你打水过来,没听到吗?再不去,我就治你的罪!”
仙珠哑着嗓子:“你一个晋国皇帝,凭什么治西域人的罪?”
“那我就治梁王的罪!他总不是西域人。”
仙珠心中怄得不行,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都落难成这样子了,还时时刻刻拿架子,威胁人!
她笨拙地倒水,洇干毛巾,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毛巾往他眼前一伸,差点撞到他的眼睛上。
弘毅叫唤一声,把毛巾狠狠抓在手里。
真是眼睛都要被她戳瞎了。
赛罕拄着拐棍,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嗤笑道:“这出戏好看啊,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仙珠恼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弘毅一边擦脸,一边道:“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才是一起的,我不是。”
赛罕哈哈大笑,走到仙珠面前,得意地说:“听到没有,我们是一起的。”
仙珠提起水壶,滚滚热水直接倒在赛罕脚上,痛得他又是叫又是跳。
看到这一幕的弘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仙珠生来是从没有照顾过人的,一天都没有。除了倒个茶,一点活儿都不会干。
靠她照顾两个受伤的病人,基本没戏。丑姑一个人照顾三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弘毅斜眼瞧了两日,发现这云娘根本不是伺候人的人,不会生火,不会烧饭,不会打猎,连烤芋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好好的芋头烤得比黑炭还黑,什么都不会做,偏偏还娇贵的很,吃了两天芋头就宁可饿着也不肯吃了。
弘毅实在看不下去,在仙珠烤芋头的时候,指导她道:“你不能把芋头直接扔到火堆里,应该提前在火堆下挖一个通道,把芋头埋在里面。熟了的芋头用棍子拨出来,剥了皮可以和小麦揉在一起做饼,吃的时候加一点粗盐巴。”
仙珠的脸被火熏得灰不溜秋,右手的胳膊又不麻利,听他絮絮叨叨指挥她做这做那,不高兴地道:“光说不练,要不你自己来。”说完,气呼呼把手上的木棍往地上一扔。
弘毅眉毛倒竖起来,心想:真是活见鬼,难道还要他来烤芋头?
赛罕和丑姑去山上猎兔子回来,一进山洞,惊讶地发现,仙珠悠闲地正在饮茶,弘毅则在火堆旁翻着芋头。
目睹此幕的赛罕憋笑得肚子都要炸了,从善如流地把兔子拿去剥皮、腌制、上架准备炙烤。
弘毅瞅着仙珠还是一动不动,便道:“都说夷狄女人能干,你不帮我的忙就算了,也不帮你主子的忙吗?”
仙珠转头看了赛昂一眼,嫌弃地说:“谁说他是我主子?不帮。”
最戏剧性的一幕,在边塞的这个小山洞里发生了,两个当今最伟岸与举足轻重的男人忙忙碌碌准备晚饭,伺候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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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深遂,漆黑的夜幕比最黑的墨汁还要黑暗,满天的繁星则像碰翻了王母娘娘的宝匣子,缀满天幕。
塞外的天气就是这样,几天前还掀起风沙漫天,恐怖如斯。风沙退却,马上就像个柔情的少女,露出多情的一面。
入夜后没了阳光,气温下降得厉害,如果没有火堆,人就会冻得瑟瑟发抖。
仙珠的眼睛出神地凝望跳动的火焰,火苗吐着小舌头,疯狂地舔着架子上的兔肉。
她把头埋在膝上,迷迷糊糊打盹儿。
这几日睡得不好,总是做梦,长长甬道、高高的红墙、金灿灿的琉璃瓦。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流云的光照在她脸上,暖烘烘的。咏阳娇娇胖胖从凤鸣宫跑出来,向着她大喊,“皇阿娘!”
那么美的梦,却总在咏阳扑到她怀里的一刻醒来,余留空空怀抱与无垠苦痛。
“云……娘!”
仙珠猛地睁开眼睛,赛罕一瘸一拐走了出来。慌乱之间,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慌乱间,手里烤制的兔肉掉到火堆。
“你干什么那么大声叫我?”她大怒道。
赛罕跳起脚来:“哎呀,你看看,肉都掉到火里去了!”
仙珠赶紧用木棍把兔肉挑出来,一边挑一边骂赛罕是坏胚!
赛罕冷哼地道:“我要真是坏人,你还能安安全全站在这里?”
仙珠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警惕地捡起一根木棍,“你不要过来!”
赛罕单脚着地,用手里的拐棍拨了拨她手里的木棍,“你以为用这么一根烧火棍,就能对付夷狄最勇敢的战士?怕不是做梦吧。”说着,他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在火堆边。“我可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王孙公子,更不是那位到现在还病怏怏躺着动不了的皇帝。草原上的野狼是最聪明也最凶狠的,我十一岁就去苍南山猎狼。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野狼的?”
仙珠没好气地说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想知道。”弘毅捂着胸口,慢慢吞吞挪移了出来。
“你是闻到香味了吧。”赛罕呲牙笑道:“今天月色好,有肉,有芋头,虽然没有酒,但是有美人有——”朋友两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头,赛罕干笑着“哈哈”两声。
弘毅来到火边,缓缓坐下。丑姑把烤好的芋头拿上来,赛罕剥开一个,立刻赞到:“哎呀,今晚上的芋头好啊。像大姑娘的胸,又奶又白。”
仙珠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赛罕又说:“看不出啊,中晋的皇帝还会烤芋头,还烤得这么好。”
弘毅慢慢道:“我不仅会烤芋头,还会煮南瓜,摘野果,分辨草药。”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曾在西岭寺做过四年的和尚,吃了整整四年的芋头,知道一百种怎么让芋头好吃的方法。”
赛罕大笑起来,“真的假的?皇帝还要做和尚啊?”
弘毅道:“是的。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四年。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我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能不能再见到我的母亲与——”
弘毅一时哽咽,赛罕不死心地追问,“与谁啊,是不是沈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