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62、我不想她（2）

　　沈烟灵带着宝贝儿子入宫看望太后。承晖宫里四处都是笑声，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咏阳。把自己喜欢的玩艺儿都拿出来摆在乐山面前，大方地任由乐山挑选。
　　这几年，咏阳是越来越可人儿。两只眼睛，圆溜溜像黑葡萄，一转一转就透着一股聪明劲儿，说起话儿也是伶俐异常。
　　沈方思常说，这孩子怕是孙猴子投的胎，从小就是个精怪。如今大了，更是个大精怪。哀家老了，可是管不了她了。
　　每每这个时候，咏阳顺势就依在她怀里，爱娇娇地说：“皇阿奶怎么会管不了咏阳？咏阳是孙猴子，皇阿奶就是如来佛。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听了这话，沈方思笑得嘴都合不拢。
　　不单母后皇太后宠爱，圣母皇太后对咏阳也是爱到骨子，要星星不给月亮。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事关咏阳，第一个护在头里。
　　说也是奇怪，自从两位太后担负起照顾公主的重任。身体日益康健，精神头都好多了。
　　如此尊贵又备受宠爱的孩子，性格偏偏是天底下最刁钻、最古怪的一个。
　　宫奴们常在背后议论，整个禁庭第一怕去皇上的三思斋伺候，二是怕去公主跟前当差。皇上是喜怒无常，公主是无法无天，闹起来的时候，让人去御水池里捞月亮的事情都干过。

　　潞王妃和太后在外头说话，咏阳和乐山在暖阁里游戏。平日的咏阳娇娇滴滴，高傲自大，看谁都不拿正眼。今天倒真像个姐姐，温柔和顺，一会把乐山抱在怀里，乐山哭了，又哄他玩这个，吃那个。
　　冬日天寒，乐山穿得像个球，两个人儿又都是矜贵万千的金枝玉叶。宫奴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摔着了这个，磕碰了那个。不时还要伸手护一下。
　　咏阳气嘟嘟地跺脚，把那些奴子都推开，“走开！碍手碍脚，我摔了自己也不会摔了乐山！”
　　听到咏阳大发雷霆，照顾素青的咏阳连忙进来，问怎么回事。宫奴子们委屈地看着她，说是担心公主摔着小世子。
　　素青再看咏阳，满脸通红，尖尖的下巴缩得紧紧的。忙道：“没听到公主的话？快出去吧，王妃都没有说什么，你们操心个什么劲！”
　　听见动静，沈烟灵和沈方思都入暖阁来。沈方思慈爱地抚着咏阳的头，“傻孩子，和奴婢生什么气？和他们生气是折了你自己的尊严。大不了，撵了换一些好的来就是。”

　　咏阳眼眶儿红红地说：“皇阿奶，我不是气他们，我是——心里难过。”
　　“你难过什么？”
　　“我难过的是乐山不是我的亲弟弟。”
　　沈烟灵正抱着乐山，心里咯噔，面上笑着说道：“真是傻孩子。如果乐山做了你弟弟，太后可就不会光疼你一个人了。到时候，你又要吃醋哭鼻子。”
　　“姨母说的哪里话！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咏阳昂起头来，极慎重地说道：“要是重山还在，我情愿皇阿奶少疼我一些也心甘情愿。”
　　沈烟灵立刻用手捂住咏阳的嘴，压得紧紧的，好一会才松开。
　　“我的儿，这些话在你皇阿奶和姨母面前说说就算了。重山的事不许再提，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就是那些妃嫔，也一个字都不许说！”
　　沈方思站在一旁，尖刻地道：“哼，咏阳就是去皇上跟前提也没有机会啊！自从仙珠去了后，她不是住在我这儿就是在春晖宫。皇上？一个月见不上一面！”
　　“姑姑！”沈烟灵着急地拽了拽沈方思的袖子，暗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你拉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沈方思扬起声音，“就许他做，不许我说？你看看，如今的禁庭成了什么样子？先帝在世时，四年才扩充一次后宫。他呢？年年都在招选美人，两三年功夫，偌大的皇宫塞得满满当当！走到哪儿都找不到清净的地方，处处都是花枝招展的妖精！一个皇贵妃不够，四妃皆满，还有数不清的昭仪、昭容、昭媛……我与圣母皇太后是看着都心烦！”
　　沈烟灵心里暗苦，姑姑对咏阳是掏心掏肺的好，对皇上更是不遗余力地恨。
　　咏阳歪着头，很突然地问：“姨母，他们都淑妃与我皇阿娘长得很像，是不是有这回事？”
　　沈烟灵愕然，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是从何说起的事？
　　“你是听谁说的？”
　　“不是？”咏阳皱起眉头，扭头去看沈方思。
　　沈方思呵呵一笑，眼睛瞥向远处，意味深长又若有所指，“像不像，三分样嘛。”

　　沈烟灵从承晖宫出来，硬拉着咏阳再去宫后苑走走，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没娘的孩子，分外招人心疼。仙珠走后，烟灵就成了咏阳半个娘，隔三差五就要入宫看她，年节日下，也把咏阳接到王府去小住。
　　两人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沈烟灵心中惊异，谁在禁庭策马？
　　骏马转眼立在她们面前。马上之人正是最近备受皇上宠爱，上月才封淑妃的苏含雪。
　　苏含雪一身骑装，头戴玉冠，面如银盘，挺直的背脊，英姿勃勃中蕴含无限生机。
　　这是一具多么年轻、又充满活力的身体。
　　沈烟灵方才明白沈方思说“像不像，三分样”的意思是什么。
　　苏含雪没有仙珠十分貌，却有了仙珠九分魂。尤其是她张扬的笑容和坐在马上的英姿。如果仙珠不曾被折断翅膀，笑起来也当如此肆意骄傲。

　　苏含雪翻身下马，三人见礼。
　　咏阳凝视着苏含雪，悄悄握了握沈烟灵的手。
　　沈烟灵暗中把咏阳的小手回握了握，笑道：“淑妃娘娘的马骑得真不错，一瞬之间，妾还以为是故人来了。”
　　“是吗？”苏含雪喜不自禁，忙问：“不知王妃想到哪位故人？”
　　沈烟灵回道，“一个不值一提的人。”
　　苏含雪不甘心地问说：“王妃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不值一提？王妃不妨再想想，臣妾与她是不是真的很像？”
　　沈烟灵淡淡而笑，想起苏含雪出身江东蓬门，礼数欠佳也是没法子的事。
　　见她不愿多谈，苏含雪脸上有说不出的失望，漂亮的丹凤眼从沈烟灵身上转到咏阳。
　　咏阳头上正带着一大串珊瑚色石榴珠花，“公主头上的珠花正配身上的蔷薇色裙子。”
　　咏阳谢过夸赞，看到苏含雪背着箭囊，忍不住问：“娘娘背着箭囊，是要去箭亭射箭吗？”
　　“是。公主有没有兴趣一同而往？”
　　咏阳跃跃欲试，刚想说个“好”，就被沈烟灵截断话头。“公主，你忘了，刚刚才说好，要陪姨母去承晖宫看望母后皇太后！”
　　咏阳诧异，她们刚从承晖宫出来，怎么又要去？
　　沈烟灵不给时间许她多问，拉着她的手匆匆离开。

　　沈烟灵拉着咏阳走出好大一截路，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才松开。
　　“姨母，你捏得我好痛。”
　　沈烟灵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急、多害怕。
　　“咏阳，你老老实实告诉姨母。”沈烟灵沉下脸来，“你头上的珠花是不是淑妃送的？”
　　咏阳红了脸，撒娇道：“姨母，你别生气。淑妃最近常来承晖宫看望皇阿奶，她不单送我东西，也送皇阿奶。我也不是喜欢她送我珠花。是皇阿奶说她长得有点像我皇阿娘。所以，我……姨母，她真的长得像我皇阿娘吗？都这么久，咏阳都快要记不得皇阿娘长什么样子了。找遍整个皇宫，连一张皇阿娘的画像都找不到。每次见到淑妃。我就想，皇阿娘是不是长这个样子啊。原来皇阿娘长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啊。”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要哭出来。沈烟灵鼻子也是酸溜溜的，忍泪道：“姨母知道，你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几件衣衫，几件头面珠花休想把你收买。你是想你皇阿娘想疯了。”
　　咏阳一边点着头，眼眶的眼泪哗哗地流。莫看她是唯一的公主，尽受宠爱。但她的父皇，对她冷淡至极。任由她像野花一样在宫闱中自生自长。
　　人人都说，皇上是因为厌弃了她皇阿娘，所以才对她冷淡。凤鸣宫是不能踏足的禁地，死去的皇阿娘和重山更是提都不许提。
　　沈烟灵把咏阳头上的珠花拔下来，扔到地上，还踏上两脚，“咏阳，你听姨母说，淑妃和你的皇阿娘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可是皇阿奶——”
　　“别听皇阿奶说了什么，我是你皇阿娘的亲姐姐，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淑妃穿男装、在皇宫骑马、去箭亭射箭都是学你皇阿娘。你也听过一句话，学虎不成反类犬。她只学到你皇阿娘的形，没有学到她的魂！总有一天会要栽跟头。我要是没猜错，淑妃常常来承晖宫向你皇阿奶打听你皇阿娘的事吧？”
　　“姨母，你怎么知道？”
　　“她们说些什么？”
　　“皇阿奶说，皇阿娘像个男孩子，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虽然每次都逆着父皇的意思。但别看父皇当时不高兴，过后反而对皇阿娘越来越喜欢。”

　　沈烟灵心里冷笑，她这个姑姑，年纪越来越大，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心眼儿却越来越多。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要兴风作浪。
　　苏含雪也是个蠢人，妄想和老狐狸谋好处，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烟灵抚着咏阳的肩，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把往后离苏含雪有多远，躲多远。不不不，不单是苏含雪，就是宫里的其他妃嫔，也千万莫搅合在一起。
　　“呦，你们在这儿啊。害我好找。”
　　突然冒出来的计彧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咏阳收了泪眼，忙欠身向计彧问安。计彧笑道，几日不见，公主又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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