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44、爱成灰（2）

　　仙珠早就想去，最要紧的是行宫不比皇宫，规矩没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可是皇上是九五至尊，牵一发动全身。旁的不说，光是兴师动众往返一趟就要耗费不少银子。
　　她试探性地道：“皇上当真？不是逗我玩的吧？”
　　别怪仙珠如此不敢怀疑，她太了解眼前的男人，太想做留名青史的圣贤君。一即位就忙着革除弊政，广开言路，收揽人才。为了充盈国库追缴官员欠银，灭佛，还薄徭轻赋与万民休养生息。
　　刚刚海晏河清，就修行宫，且不太不符合常理？
　　“当然是真的，不然朕也不会拿图纸来给你看。”
　　仙珠吐了吐舌头，小声道：“首先说清楚，修行宫、去行宫是皇上自个主意。”
　　他笑道：“皇后这是做什么，先撇清责任，是不是？”
　　仙嗔道：“皇上误会，臣妾哪里是撇清责任，是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自从朕登基以来，你就跟着朕过苦日子。凤鸣宫的香料都要乐平侯府供给。可想而知，在其他方面你也过得不好。朕早该带着你和咏阳出去走走。小门小户的男人尚且还要带着妻子儿女出门游玩。朕身为皇上难道连他们也不如？”
　　仙珠动情地说道：“皇上有这份心，臣妾就很自足。臣妾从小跟着父兄，也算见过许多风景。可怜咏阳，从小就困在皇宫，哪里都没去过。她一日比一日长，皇上真是要带她多走多看。”
　　他同样深情地说道：“放心吧。现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朕就是带着你和咏阳去行宫住个三年五载，下下江南，微服私访，江山社稷也乱不了。”
　　她扑哧一笑，乐了道：“那臣妾就恳请皇上在行宫住个三年五载，臣妾也乐得清闲。”
　　“想得美！”
　　弘毅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咏阳见状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三人又拿起图纸兴致勃勃开始设想，行宫的这里应该怎么，那里又应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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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盆日近，仙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凤鸣宫上上下下开始准备迎接即将出生的小生命。
　　图纸敲定，北山行宫开始修缮，倪樱的病也越来越好，从不认得人到认得人，从只能躺着到慢慢坐起。
　　人人都夸刘院判医术了得，唯有仙珠知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单致飞才是背后的功臣。
　　她心中奇怪，这样一个心无旁骛，只会钻营医术的人，为什么会为昊麟所用？
　　他到底是为昊麟所用，还是被昊麟所迫？因为昊麟和单致飞根本不是一路人。

　　单致飞被召到凤鸣宫，仙珠把他大大夸赞一番。单致飞谦道：“医者父母心。天底下没有不想治好病的医生。但御医也是普通人，刘院判医术再高，到了皇上面前，哪敢逆龙鳞，说真话的？尤其是入了御医院的门，高处不胜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仙珠笑道：“你也是进了御医院的门的人，为什么就不想着名利双收？反而要事事躲在人后，把功劳给别人去占？”
　　单致飞被问得哑口无言。怎么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因为多年前在梁王面前小露一手，被他盯上，弄到现在还翻不了身。
　　仙珠看他一副难色，遂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本事太过未必是好事。你帮了本宫好多次，本宫也知道你非贪财好利之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宫认识梁王多年，对他的秉性大致了解三分。他那个人……就是本宫与他那么深的交情，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也是吃过他好几回大亏的。本宫觉着你不是能和梁王爷引为知己的人。为什么要为梁王所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还是有难言之隐？你要是愿意相信本宫，如实相告。本宫能帮你的绝对帮到底。”
　　听到这话，单致飞浑身颤栗。仙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你要是真有难处，速速说来。梁王那儿本宫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单致飞跪到仙珠脚边，额头重砸在地上：“求皇后为臣做主！为臣做主！”
　　“究竟是什么事？”
　　单致飞泪如雨下，“臣与梁王并非是什么知己，梁王只是看中了臣的医术。他去潞北之前，把臣的老母和大儿子一并掳去了。还说如果臣不在宫里做他的眼线，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见老母和儿子！娘娘，臣上下为难。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是臣想躲在人后，把功劳给别人去领。实在是臣怕自己冒头掐尖在御医院升得太快，被梁王所用的地方就更多，将来就不只是做眼线这么简单。所以臣不得不隐忍，不得不糊涂。”
　　仙珠气得要骂人，昊麟啊昊麟，真不是个东西！为了控制单致飞，居然把人家的母亲和孩儿掳走！生生拆散人家母子、父子简直是没人伦！
　　更可恶的是，他去了潞北，还要在宫里安眼线做什么？
　　还安在这么近的御医院！
　　究竟想干什么！

　　仙珠急气交加，恨不得飞到昊麟身边，拧起他的耳朵训斥一通。一阵动怒，腹中胎儿也跟着翻起筋斗，她抚着肚子半晌喘不过气来。
　　霁月吓坏了，一边扶她坐下，一边数落单致飞，“好好的，干什么说这些事让娘娘心里不好受？有什么话也要慢慢说！皇后是有身子的人！”
　　霁月话中的意思，指的是皇后怀有身孕不宜动怒，单致飞则误会霁月是批评自己不该提起自己的母亲。
　　单致飞哪里知道，外头翻天覆地，没有人不议论。可仙珠到如今还蒙在鼓里。
　　单致飞诚惶诚恐，“都是臣不好，都是臣该死。实不该提起家母的事，让娘娘伤心。娘娘千万保重凤体，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侯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愿看到皇后继续伤心。”
　　单致飞唠唠叨叨，听得仙珠疑窦丛生。
　　她为什么要伤心？
　　为什么要节哀顺变，为什么说侯爷夫人在地底下？
　　霁月亦是听得一头雾水，傻傻道：“单医士，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胡说八道什么啊！”
　　单致飞也惊了，反驳道：“我没有吃药，也没有胡说八道啊。难道，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仙珠猛然起来，一把拉住他腕子，丹蔻的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肉里。“你把刚刚的话再给我说一遍！什么侯爷夫人？你是不是说我阿娘！我阿娘怎么呢？她怎么呢？”
　　单致飞圆睁着眼睛，在她的目光下被盯得气都出不了，“臣……臣……臣也不……不知道……说……说了什么……”
　　仙珠浑身颤栗：“单致飞，你今天要是敢瞒一个字！我马上去信潞北，你的母亲和儿子一个都别想活！”
　　单致飞心里千难万难，哀叹自己命运不济。梁王的事还没了结，又摊上皇后。
　　小命休矣啊！
　　他还在思量该怎么说能把事情说得委婉一点，好接受一点。
　　不想仙珠暴怒，凌厉地目光冰刀一样转头看向霁月，“你——你是不是也在瞒我？”
　　“奴什么也不知道。”霁月惶恐地跪下，泪珠儿含在眼眶，摇头摆手，“娘娘，奴什么都不知道呀！真的不知。”说完，对着单致飞骂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单致飞低着头，哪里还有心思组织语言，瓮声瓮气地说：“侯……侯爷夫人……死了。就在乐平侯府被……被……抄家的那天晚上。”
　　“谁、谁家被抄家了？”这次问话的不是仙珠，而是惊吓到脸色透白的霁月。

　　“啊，你们真的不知道吗？”单致飞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我还是消息不灵通的。弹劾大司马的奏章书了几尺长，韦大人起草治罪的圣谕，叶大人亲自去抓的人。乐平侯府足足抄了三天三夜，拉出来的古董玉玩满坑满谷。大将军被斩立决，沈家全族流放。”
　　仙珠感到天晕地眩，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阿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她一点都不知情，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仙珠的样子可怕得吓人，铁青铁青，嘴唇都乌紫了。霁月膝跪着爬过去，拼命搓揉着她的双手，那双手冰得像玄铁一样，“娘娘，别急坏了身体。兴许这件事不是真的，兴许是他搞错了，兴许、兴许——”说到最后，哭着道：“娘娘，你说说话，说说话吧。”
　　仙珠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千根针穿过她的心房，扎得千疮百孔。顺着那些窟窿，血液在慢慢流尽，也带走了她的生命和体温。
　　她的心中、脑海之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定是假的、假的、假的！
　　他怎么可能一边用柔情蜜意包裹着她！一边让人去抄她家！诛她的亲眷！
　　她最深爱的人，最指望的人，居然这么待她！她的父亲尸骨未寒，他的屠刀就血淋淋地砍向她的至亲！
　　她猛然站起来，往外走去。
　　“娘娘，你要去哪里？”霁月慌张地跟在其身后。
　　单致飞捶胸顿足，拦住霁月，“坏了、坏了！娘娘肯定是要去见皇上！这可如何是好？我……我是不是闯下大祸了？”
　　霁月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去安慰他，“你别在这里叨叨了，快回吧。今天的事不管谁问起，都说不知道！”
　　单致飞赶紧背起药箱，匆忙离开了凤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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