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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冤冤相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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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鞑靼王子岩摩在京盘衡数日,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
皇上于崇华殿设宴践行,众臣皆携亲眷而来。
韦韵诗也随计彧前来,这是她自上次从凤鸣宫离开后,第一次入宫。
再华贵的衣裳,再稠厚的脂粉都遮盖不了她糟糕的脸色,双瞳里的痛苦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当她看向仙珠时,充满恨意。
杏娘是第一次入宫,巧笑倩兮,看什么都是好奇。
叶魁从东南回来不久,仙珠便暗示膝下无女,子嗣犹虚的镇国公收杏娘为养女。然后由她保媒,嫁给叶魁。叶家看皇后和镇国公都出面了,再强拧下去事亦不美,索性顺水推舟答应这门亲事。
如今杏娘被明媒正娶升为夫人,自然可以随夫入宫参加喜宴。怕失了礼仪,来之前叶魁特意为杏娘请了宫里出去的老嬷嬷教习。
杏娘聪颖,活学活用,进退得宜,没有半分错漏。唯独在仙珠面前显了原形。
仙珠看她和叶魁一对璧人,打趣着说:“本宫多年未见夫人,今日一见,大有些后悔。”
叶魁眨巴着眼睛,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夫人貌美如花,姿容苗条。嫁给靖海侯为妻,可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叶魁还没说话,杏娘倒忍不住护夫:“娘娘说的哪里话,我这朵鲜花就喜欢插在牛粪上。因为粪土养花,比啥肥料都好使。”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半是真好笑,一半是笑叶魁讨了个市井婆娘。
仙珠笑道:“夫人说得好,话糙理不糙!成亲本来就是过日子,夫君疼人就是最好的。本宫见过不少貌合神离的夫妻。正如那村话说的,驴粪蛋子——表面光!”
听了这话,大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哪个能想到啊,堂堂皇后,张嘴闭嘴就是牛粪、驴粪。
弘毅知道她是指桑骂槐,含笑从桌下伸手紧握她的柔荑,小声道:“皇后说的话太糙了。”
仙珠转过脸来,目中流情,笑个不停。
“皇后笑什么?”
她面上浮起红玛瑙一样的艳艳红潮,“臣妾只是由杏娘刚刚的话,想到皇上,忍不住就笑出来。杏娘说,鲜花就该插在牛粪上。靖海侯为牛粪,她为鲜花。臣妾就想,如果臣妾为鲜花,皇上又是什么呢?皇上肯定是不承认自己是牛粪的,如果皇上不承认自己是牛粪,就养不好花,那是不是连牛粪都不如?”
弘毅瞠目结舌,哪怕当他在西岭寺最不济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样取笑他。“皇后此言不对,朕不是牛粪,因为皇后亦非是鲜花。”
“皇上是说臣妾不美啰。”她竖起眼睛,却是笑吟吟地说道:“皇上应该读过唐寅的《妒花》吧。要不今晚皇上也伴花眠,怎么样?”
真真是个促狭鬼!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好诗不见你记一首,不好的全记得。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在朕心中,牡丹再好也比上朕之皇后。皇后是青松翠柏,不要说牛粪,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也会傲然挺立。”
仙珠心中喜悦,微嗔地捂着鼻子撒娇,“皇上讨厌,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捏臣妾的鼻子,臣妾山根本来就矮,现在被压得更矮了。”
岩摩进来时,帝、后正旁若无人打情骂俏。他们身边大臣、宫奴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岩摩向弘毅和仙珠行礼,仙珠看着岩摩微微扬眉,玉指轻碰在自己光洁的下巴上。岩摩笑着摇头,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仙珠嘴角泛起的笑意。
酒过三巡,歌舞已跳过几轮,众人都有些酒酣耳热。
仙珠酒量很好,因为怀孕不能畅饮,实在可惜。弘毅能饮,却不胜酒力。被劝饮了几杯后,就陶陶昏然。
岩摩心中不屑暗叹,不知仙珠看上这个狗皇帝什么,骑马不行、喝酒不行,还怕打战。这样的男人若生在夷狄,哪家的姑娘都看不上,还做皇帝,简直痴心妄想。
岩摩突然起身,举起酒杯,道:“《论语》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岩摩远道而来,深感荣幸和愉悦。也用一句诗来表达心情,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岩摩感谢陛下的盛情,感谢各位的厚待。在座的都是朋友。请大家举杯吧,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吧!”
域外之人本身豪爽,不比中原含蓄内敛。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岩摩的热情鼓噪起来,举起酒杯,大声喊着干杯、干杯。
崇华殿里的光影暗了下来,丝竹声音响起。
一个赤脚金环,身披薄纱的异域少女轻歌曼舞,像踩着彩云一样缓缓进来。
弄颜曼妙的身体仅仅裹着薄如蝉翼的紫罗兰色轻纱,肢体摇摆起来,手上、踝上、腰上的金铃铛叮叮作响。
目睹此景,殿中的老夫子已经吓得闭紧眼睛,碎碎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更多的人则是睁大眼睛,生怕漏走她的一个神情和动作。
弄颜是美的,美得风情万种。美丽的面孔迥异于中原美人,深陷的乌木眼珠、高耸的鼻梁、晶莹俏丽的嘴唇。
尤其是她舞蹈时地一举手一投足,尤其摄人心魂。她肚皮和臀部飞速摇动,满殿铃铛脆响,她缓缓向后弯下腰去,又慢慢起来。胸前一片白光,汹涌澎湃。
弘毅也被这异域美人吸引住,直到耳边传来幽怨的声音,“皇上。”
他转过头,笑笑说道:“皇后不要忧心,朕就是看看罢了。”
就在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的时候,岩摩却微微闭紧了双目。
丝竹之声越来越高越,鼓点也急如狂风。弄颜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大胆地居然坐到大臣的怀里,然如蝴蝶一样飞开。文武臣工皆像忘了自己身在哪里,一脸如痴如醉。
她像一片霜花落到沈祁阳的怀里,沈祁阳刚想软语怀香抱她一抱,她又像燕子一样轻灵灵地飞了出去。
沈祁阳略有一些失意,与身边人耸了耸肩膀。这一幕正好落在韦韵诗的眼中,咬着唇偏过头去。
弄颜如蝴蝶在各人怀中飞舞,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当她舞了一圈,再一次落在沈祁阳怀里时。沈祁阳喜不自禁,抓住她的腰肢,大亲一口,轻佻地说道:“美人,这次你就别走了。”
“好啊!”弄颜笑颜如花,微侧头颅和他亲昵。“将军喝酒!”
她笑盈盈地献上美酒,就在沈祁阳低头的一瞬间,迅雷不及掩耳从抽出一把软刀。
寒光凛凛的刀剑反射着摄人之光,沈祁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小心!”
刀刃贴着他的颈子将将轻滑过去,沈祁阳冷汗狂飙,血液都冻住。喝道:“刺客!她是刺客!”
一时间,殿中大乱。
大臣猝不及防。挤的挤、挨的挨、慌的慌、呆的呆。杯盏倒了,酒桌旋倒,美酒和残羹落满一地。
“快来人护驾!”
弘毅起身护着仙珠,大喊,保护皇后。仙珠则担忧他的安危,急要叶魁,保护皇上。
叶魁一边往王座靠拢摆出保护的姿势,一边喝叫御前侍卫护驾。
侍卫都去保护皇上和皇后,岩摩在万钧之间看向弄颜。
弄颜心领神会,向着沈祁阳狠戾飞身扑去。
沈祁阳一见寒光闪来,翻身滚过。弄颜紧追不放,翻过两圈。刀锋紧跟而来,招招致命。
沈祁阳心里暗惊,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身手了得。
以沈祁阳的功夫三五个壮汉近不了身,今天倒被一个女人逼得节节后退,招架不住。
惊疑不定之中,刀锋几次从他眼角、胸膛浅浅滑过。
“祁阳!”
沈喻提身过来帮忙。弄颜反身向沈喻杀去。
侍卫陆续赶来,岩摩见势不妙,大喊,“你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居然敢混入鞑靼人中行刺皇上!破坏两国友谊,看我怎么收拾你!”并指着那些侍卫说道:“你们快去保护皇上。”
听到这话,侍卫立刻收住脚步去护卫皇上和皇后。
岩摩说是要收拾弄颜,大部分时候他是在在掣肘沈喻,实帮反害。
沈喻挂心儿子无心和弄颜恋战,再加上一个帮倒忙的岩摩。反而露出空档,被弄颜一刀刺中胳膊。
他忍痛捂住伤口,踉跄着退后几步。
见他受伤,弄颜停下进攻的步伐,带着微笑把舌在带血的刀刃上轻轻舔舐。
沈喻感到受伤的胳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挠一样,逼得他支撑不住,一腿膝盖触地,冲着弄影,低吼:“刀上有毒!你、你是什么人?”
殿里的人几乎都围在皇帝面前,把弘毅和仙珠团团围住挤到徬边。
殿中唯余弄颜、沈喻、沈祁阳和岩摩。
看到父亲受伤,仙珠撕心裂肺地喊道:“爹爹!爹爹!”想要过来,却被弘毅紧紧拉住。
弄颜把刀收起来,表情干净而又透彻。
“侯爷问我是谁?我有时候也记不清自己是谁。小时候父母叫我塔塔,长大后大家呼我弄颜。小时候我长在草原,喝马奶吃羊肉,周围都是兄弟姐妹。长大后我在中原,学着唱小调和陪男人调情。今天在这里,你问我是谁,我也想问问侯爷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被你儿子杀掉的夷狄,被沈家军踏破的土地。你又记不记得被你杀掉的那些夷狄人叫什么名字?他们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死后,他们的亲人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一个国家覆灭了,不仅仅是这个国家的名字消失,更是生活在里面千千万万的家庭破碎、千千万万妻离子散、千千万万的人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你,他们和我一样,失去了土地、牛羊和姓名!”
“你——你是夷狄余孽!”
“是!我是夷狄人!但我不是余孽!我是代表千千万万死去的夷狄人来向你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