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69、暴雨至（6）

　　屏儿心中惊诧，再看他的形容，双目突出，两颊深陷，面上却有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莫不是，将死之鸟其鸣也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我是必死无疑了，弘毅是不会饶过我的。你还有父母兄妹，我会让人护送你，带着德邻去找沈喻。念在父女情份，他应当会保你和德邻。”
　　听到他要送自己走，屏儿刚刚的恨化成眼泪滚滚落下。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和驰睿纵有许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但在生死面前，一点恩怨又算什么。
　　“你别做梦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父亲不会管我死活的。自从你疯了以后，他就没有见过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么会帮我？”
　　“放心。”驰睿道：“我当然不会要他白白帮你。你去告诉他，我在聚魂塔，让沈祁阳带兵来抓我。”
　　话到这里，仙屏才知道，他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她和德邻的命啊！纵然千般恨，还是泪如雨下。
　　“马车已经备好，你们快走。别等到追兵找来，就连这点谈条件的资格也没有了。”
　　“不——”
　　一霎那间，所有的恩怨情仇抛下。仿佛又回到十五六岁的年纪。爱一个人，就是爱而已。
　　驰睿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荷包，蒙蒙的月光照着上面绣着凌乱的水草蜻蜓。因为摩挲得太久，丝线都已经发毛。
　　“拿着。关键时候这东西能救你和德邻。”
　　屏儿泪眼朦胧，觑看一眼，放声大哭，“我不要，我不要！睿哥哥，仙珠姐姐极念旧情，你拿着这个荷包去找她吧。谁求皇上都不中用，但她能，只有她能！她为了不嫁给你吃了虹吸虫，皇上必要念她这份情，必要还她这份情——”
　　“闭嘴！”他在黑暗中喝住她的话，庆幸自己隐没在暗处，可以尽情泪流，“谁人为我求情都可以，唯独她不能。”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他要她一辈子都对他内疚，一辈子把他记住。
　　“睿哥哥！”
　　“走！”
　　他把她推到唇上，粗暴地扯开德邻的衣襟，把荷包塞了进去。
　　“沈屏儿，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从没有对你好过。可我得感谢你，即使我对你再不好，你还是替我生了德邻。我死了不要紧，留着德邻就行。送入宫交给我母后也好，藏在民间偷偷养大都好。把德邻抚养长大，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他跪在地上，向着她叩了三个响头。
　　仙屏抱着德邻哭得肝颤，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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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里，仙珠一直睡得不好。
　　不是睡不着，而是梦多。说起来好笑，梦来梦去全是大家在阆山放纸鸢。
　　弘毅一个，昊麟一个，自己一个，唯独驰睿手里空空。
　　她问驰睿，睿哥哥，你的纸鸢呢？
　　他回答，我没有纸鸢。仙珠，我就是纸鸢，我们都是纸鸢。
　　昊麟过来拉她，仙珠别理他，驰睿就是笨蛋。
　　梦境儿一转，忽然又梦到屏儿，坐在楚云宫里的西窗下，拿着针，捏着线。笑盈盈的不知在绣什么。扭头看着她笑道，仙珠姐姐，你看。我的荷包绣得好不好？
　　她接过荷包，真心赞道，好看，好看极了。
　　转眼从梦里醒过来。
　　不知怎么，都是一些寻常事，醒来的时候，枕头上湿漉漉的。

　　皇上把承晖宫封了，不许人出入。美名其曰，母后皇太后凤体违和，要静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竖起高墙，把沈方思和外界阻绝开。
　　驰睿谋逆，仙珠为他求情，圣母皇太后也去紫宸殿求情。弘毅冷落了仙珠，同样也驳了太后，圣母皇太后气得骂了他一顿
　　仙珠有些绝望了，她认识的弘毅，是仁孝至纯之人，如果连圣母皇太后的话都不听，天底下还有谁能改变他，说服他？
　　登基之夜，弘毅从凤鸣宫拂袖而去后，仙珠就成了宫里的笑话。
　　宫奴子们背后议论，这姓沈的皇后怎么皆是一样的命数。有命入主中宫，无命得皇帝宠爱。承晖宫的母后皇太后如此，凤鸣宫的新后又是如此。
　　新帝登基，后宫尚不充盈。
　　除了皇后，就是先帝选的两位侧妃和七八个美人。也有了位份和封号，各归各处殿宇自
　　住。
　　弘毅并不重色，再加上美人们出身并不贵重，品阶封得都不高。除了两位侧妃封的是婕妤外，其余的都是宝林。
　　玉芙宫住的是秦婕妤，乃是宫妃中姿色最佳者，父亲是翰林，诗词歌赋外又弹得一手好琵琶。
　　弘毅舍了皇后的凤鸣宫，去了她的玉芙宫。把秦婕妤激动得，恨不得发榜召告天下。

　　消息传开来，其他美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家有千金的大臣们也蠢蠢欲动。私下里琢磨皇上是不是要选美人？
　　提起这件事，沈烟灵比仙珠还急躁，还气愤，“恬不知耻的东西！热孝还没过呢。就想着替皇上充盈后宫。我看，他们是巴不得马上来一场选秀，好把自己的女儿全塞进来。”
　　阳光灼灼，热浪袭人。赏芙蕖的荷花开得正美艳。仙珠和烟灵水边闲走。昊麟在她们前面蹦蹦跳跳。
　　仙珠不急不怒地，“好啊。想来就来吧。刚好禁庭还空着那么多宫宇，正好让这些鲜花来填满了。”
　　“你不生气？”烟灵拉住她的手，把她逼停下来，“仙珠，你看着我的眼睛。刚刚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
　　“我气什么，身为皇后能阻止皇上雨露均沾？”仙珠冷笑，“要做一个贤德的皇后，少不得往后还要亲自为皇上甄选美人，充实后宫。想来就来吧。姐姐，这宫殿太大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苦着。多些儿美人进来吧，不管夜里如何，至少白天有人和我说耍解闷儿。多好。”
　　“仙珠，你说这话我心里疼。”
　　仙珠唉了一声，边用手绢遮着眼睛，“这阳光……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姐姐，我真恨——”
　　“你恨什么？告诉姐姐，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姐姐帮你砸烂他、打碎他，让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