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23、美人哀（5）

　　再多的热闹，最后都要归于宁静。
　　姐妹多年不见，心里早存了不少话儿要说。待到夜深人静，终于可以卸下朝服，褪下脂粉。关起门，点上茶，坐下来，说一说心里话。
　　遥想当年，烟灵出嫁，仙珠还是孩童。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的婚礼上铺天盖地的红，潞王坐在枣红色的良驹来接亲，姐姐羞涩地对镜花黄。满屋子都是人，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孩子们在妇人们的裙子间穿来穿去。
　　“还记得吗？你这个冒失鬼，跑来跑去撞翻了子孙桶，还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仙珠趴在沈烟灵的膝盖上，任她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长发。
　　怎么会不记得？
　　将军府嫁女，嫁做王妃。如何不隆重，如何不奢华？
　　从凌晨开始，嫁妆一箱箱，一笼笼，一屉屉往外抬送。
　　仙珠淘气，挤簇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小心就把挑担上的子孙桶撞掉地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本应该十分坚固的子孙桶居然摔成两半。
　　这可是大大不吉。
　　她脸都吓白，怕被阿娘责骂，更怕自己的不慎给姐姐的婚姻蒙上阴影。还是烟灵出了个主意，命人用红绸把子孙桶捆起来，像模像样送过去。

　　直到今天，闵氏都不知道烟灵陪嫁的子孙桶是坏的，这也成了姐妹之间的小秘密。想到那被红绸缎包起来的子孙桶，两姐妹都笑起来。
　　烟灵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阿娘说，你的眼睛被熏伤了，好一点没有？”
　　仙珠点头，“好多了，就是见强光，有点受不了。”
　　“这还叫好了？”沈烟灵嗔她，立刻命采薇、采月把屋里的灯吹熄了一半。“我这里有上好的枸杞，清肝明目最佳。待会拿些回去。让细园早晚给你点两盏浓浓的枸杞菊花茶吃。”
　　仙珠笑着答应，腻在她怀里，只嚷姐姐待她最好。烟灵笑道：“哄我开心呢，我就不信阿娘没给你调养。”
　　仙珠笑道：“阿娘是阿娘的心意，姐姐是姐姐的心意，这如何能一样。而且这两样，我都要！”
　　沈烟灵捂嘴轻笑，转而又说起潞南的风土人情，奇人异闻。仙珠一听就入了迷，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嚷要和烟灵一起去潞南。
　　“你怎么去啊？”沈烟灵拧她的脸，“阿娘不会同意的。”
　　仙珠搂着烟灵，一个劲地叫着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别问阿娘同不同意，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带我去？阿娘说了，往后她都不管我。”
　　“这话我不信，肯定是你把阿娘气得不行，她才说的气话。要想阿娘不管你，恐怕得要你出嫁——不，是得当了皇后，生了小太子才行！”
　　“姐姐！”仙珠的脸热腾腾，不依地在她怀里闹腾。

　　两姐妹笑闹时，门帘掀动。采薇进来说，王爷和右将军来了。木兰正在炕上玩着九连环，跳起来叫道：“爹爹，爹爹回来了！”
　　话音刚落，沈祁阳搀扶着计彧进来。计彧醉得一塌糊涂，走路都走不稳。
　　“王爷这是怎么呢？”沈烟灵赶紧起身搀扶。仙珠也忙站起来。
　　“大姐，你可不能怪我。你家王爷去了潞南，怎么酒量变差了啊？过去的他可是千杯不醉，喝遍天下无敌手。”
　　沈祁阳把计彧扶到内室的楠木包金大床上。烟灵一路扶着，帮着，忙着，又急着吩咐奴仆烧水，又要给计彧洗脸、擦手。“哎，你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祁阳，年岁渐长，力不从心啊！”
　　沈祁阳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大姐，你可千万别说什么年岁渐长，力不从心的话。王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你们这次回来，必要做一番大事。”
　　“什么大事？”沈烟灵接过采薇递过来的热毛巾，在手里试了试水温，谨慎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这次回来是皇上思亲。多则半载，少则三月，我和王爷还是要回去的！”
　　沈祁阳满嘴酒气，又仗着在亲姐面前，大大咧咧道：“大姐，王爷去潞南酒量变小了，你的胆子怎么也变得这么小？我们是一家人，将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沈烟灵把手里的毛巾重重甩到沈祁阳身上，“我看你真是醉糊涂了，胡天胡地满嘴胡说！走走走，明天酒醒了再来说话！”

　　沈祁阳悻悻然从沈烟灵屋里退出去，仙珠顺便一同辞了出来。沈烟灵亦不多留，起身送她出去，回屋之时，正看到木兰正爬在计彧身边拍着他的脸蛋。计彧把眼一睁，将木兰抱在怀里，狭促地挠她胳肢窝。
　　木兰嘎嘎大笑，小脑袋像绒鸟一样在计彧怀里蹭来蹭去。计彧哪里有什么醉态，脱了袍褂，躺在床榻上逗着木兰玩花绳。
　　沈烟灵也笑起来，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不是说醉了吗？原来是唬人的。我刚刚还在想，你在潞南的时候，日日和那些文人骚客喝酒，实不至于被沈祁阳喝趴下。”
　　“我不装蒜喝醉，他们能放过我？”计彧道：“这么多年，祁阳的大嗓门一点没变，直来直去。谈的那些东西，不是这个粉头，就是那个姑娘。”
　　比起常年习武打战、贪恋美色的沈祁阳，计彧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谦谦公子。
　　“你既然没醉，刚刚他说的那些混账话，都听到了？”
　　计彧把头一点，手指勾、拿、拐、挑专心致志和木兰翻花绳。
　　“你就没什么话说？”沈烟灵贴在他身后坐下。
　　“木兰，你看，爹爹翻出花来了！”计彧高兴地把手里的红绳子花给木兰看。
　　沈烟灵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道，“我的好王爷，我在问你话呢！”
　　计彧把手里的绳花交给木兰，反手把气急败坏的她搂在怀中，一同倒在绣着鸳鸯交颈的床褥上。轻言细语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忧心有什么用呢？我这个王爷就是皇上手里的提线木偶罢了。但你放心，这次回来，我们真的就是走走亲戚。走完了就回去。有些事，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靠在夫君温暖的胸膛，烟灵双靥浮起笑意。她的害怕和担忧，他都看在眼里，装醉回来，就是不想听那些不想听的话，也不愿掺合到是非中去。
　　沈烟灵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可惜地说道：“旁人不知道，我难道不知？你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心里是有抱负的，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