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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常洵登时屏息敛声,一动不动,生怕那把剑将他的喉咙戳出个血窟窿。

      抬眼望去,原来是沈墟。
      他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身后,侧身斜立,直臂送剑,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丝可供察觉的声响。

      常洵暗自心惊,再定睛细瞧。只见他侧着头,垂眸敛目,衣襟半敞,鬓发杂乱,脸上半分血色也无,枯槁骇人。

      惨是真惨,又瞎又惨!
      要不是憋着气,常洵差点笑出了声。

      他想起殷霓因眼前这人伤心落泪,而他又在殷霓那儿充了出气的沙包,不忿之余,他决定要在沈墟身上找补回来,也教他尝尝鼻青眼肿的滋味。
      反正沈墟眼盲心瞎,别说不知道欺他的人是谁,纵是知道,他向来是吃亏就吃亏,从不多嘴声张的。

      心下主意一定,常洵脚下轻移,慢慢往左避开剑尖。谁知那剑像是长眼,也随他往左。他转而往右,剑尖也往右。如影随形,始终笼罩着他咽喉要害。
      常洵背上沁出冷汗,几乎要怀疑沈墟的眼睛已然康复。

      “听脚步声不是霓师姐。”沈墟轻启薄唇,“是谁?”

      原来还是个瞎的。
      常洵听了这话,当下无所顾忌,劈面就将食盒朝沈墟掷去,同时往后疾退掠开数尺,刷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

      耳闻风声鼓鼓,有暗器兜头砸来,沈墟不退反进,一剑横削。
      只听稀里哗啦,叮里郎当,食盒当空被一劈为二,碗筷落出,汤水菜汁淅沥沥洒了一地。

      长剑势如破竹,中空直进,“铛”的一声,与来剑相撞。
      剑尖震起,两人同时收势转身,足尖轻点,反手回撩。

      这招“归燕还巢”乃剑阁“夭矫十三式”的基础剑招,沈墟霎时明白来者同是剑阁中人。
      当即长剑一晃,向左滑出三步,一招“白驹过隙”,避过常洵的左右格挡,单腿下弯腾空而起,同时剑刃一沉,破风下砍,离来人左肩尚有五尺,便点到即止顺势圈转,跟着一招“风过无痕”,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
      常洵提气纵身,从剑上跃过。

      沈墟却料敌机先,长剑反转,疾刺他后心,这一剑变招快极,常洵背后不生眼睛,难以躲避,就势往地下一滚,剑尖堪堪划破他的衣衫。
      要不是沈墟手下留情,划开的就是他的皮肉。

      狼狈之际,常洵顺手抄过案上茶盅。

      沈墟原以为同门比试点到即止,就此收剑入鞘,不成想迎面泼来冷茶。他目不能视,陡然被浇了满头满脸,怔了怔,随后一拂衣袖,施展轻功,跃出房门。

      常洵知他处处忍让,避而不战,当下恼怒更甚,心想自己难道连个瞎子也打不过?
      一咬牙,提剑追出。

      等他出来,却只见沈墟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来的青藤,借力跃高数尺,越过院墙,又几个起落,迳往后山上窜去。
      那背影端的是潇洒蕴藉,轻巧空灵。

      常洵汗出如浆,羞愤交加,举目望见院内春花正盛,随风摇曳,似在窃窃私语嘲笑于他,当即状若发狂,挥剑猛斫,直把那些花花草草全都砍了个稀巴烂,才算出了口恶气,扬长而去。

      那厢沈墟避而出走,但他毕竟是个瞎子,悬镜峰又地势险绝,摸黑纵出一段距离后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淙淙水声,他知道自己无意中来到了后山濯缨泉。

      连日不曾梳洗,又被泼了一脸茶水,沈墟向来喜洁,此时只觉全身腌臜,片刻不能忍。于是拄剑而行,依据水声大小一路摸索到泉边。

      濯缨泉水温恒定,四季如春,常有剑阁弟子前来沐浴戏水,但眼下正是午时打坐的时候,是以空山寂寂,唯闻鸟语。

      水声使人平静。

      沈墟仰面而立,清泉击打池面溅起的水珠织成雾帘,逐渐将他笼住其中。天地间一片迷濛,水汽濡湿他的鬓发、眼睫、肌肤,渐渐的,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他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那双眼睛尽管无神,却温柔澄澈,干净极了。笑意缓缓自眼睛里扩散,最后到达他的嘴,如冰封千里一朝融化。
      他俯身撩水,阳光洒下的碎金在他指尖跳跃。
      那是双修长的手,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清隽单薄,骨节分明,白如冷玉。
      而后他散下发髻,宽衣解带,步入水中。

      山风袭来,风里挟着香气。
      清甜的,桃花的香气。

      濯缨泉边自由生长着野桃树,此值花开烂漫之际,一树绯云,灼灼其华。
      花瓣被风鼓吹着,落满山涧,洋洋洒洒铺在潋滟水面,与水中那人四散的乌黑长发缠杂一处,彼此不分。
      许是这一池绯色太张扬,太热烈,那张清冷空寂的面靥,竟也被衬出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沈墟于沐浴时也不忘修习生息诀,正集中精神运转内力,尝试着凝气如丝,缓缓冲击眼侧被封的丝竹空穴,忽闻“嗒”一声细微动静。

      他身随念动,刹那间出水跃起,执剑一挑,岸边衣物悉数罩回身上。
      尚未来得及系上衣带,斜上方有人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这人可当真有趣得紧,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美娇娘,不知遮掩个什么劲?再说,本尊少说也在这树上瞧了有一炷香那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遮,是不是忒晚了点?”

      “是你。”
      沈墟一听这雌雄莫辨阴阳怪气的嗓音,就识出来人正是那夺己视力的疯子。
      此人内力高深莫测,惯会藏踪敛迹,怪不得在旁偷窥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也全不知晓。

      “正是本尊。看来你对我倒是印象深刻。”疯子大言不惭。
      沈墟面色微寒:“阁下看来不光爱做梁上君子,也好充无耻荒淫的登徒子。”

      “登徒子?”那人像是头一回听这三个字,饶有趣味地咀嚼一遍,而后连天叫屈起来,“这话怎么来的?本尊不过闲来无事捡一僻静处喝酒,是你自个儿脱光了钻到本尊的眼皮子底下,搔首弄姿,以色.诱人,我一没摸你,二没亲你,三没偷你抢你将你卷进铺盖里,简直坐怀不乱堪比活的柳下惠,到头来你还反咬一口骂本尊荒淫无耻?啧,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沈墟打小不离悬镜峰,哪里见过这等夹缠不清舌尖嘴利的疯子?潮湿的面上渐渐浮上一层愠色,当下不言不语,举剑便刺。

      “嚯,你这是什么暴脾气?说不过就打,打不过硬要打,真难缠!”
      那人一面啰啰嗦嗦抱怨着,一面轻巧地避开急速刺来的剑,在树枝上悠然转了个圈,头朝下倒悬下来,与沈墟面对面,近在咫尺。
      沈墟看不见他,只觉倏然间一阵甘冽的酒气扑鼻而来,知人已贴至面前,忙疾退数尺。

      “喝酒吗?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
      一阵清亮激越的水声,沈墟猜测对方在摇晃酒壶。

      “剑阁有令,弟子不得饮酒。”
      说着,又是一剑刺出。

      “哦,我倒忘了,你们名门正派最是臭规矩多,这也不许,那也不准。除了不饮酒,可还有别的什么条令?”

      “一戒任意杀生。”
      “二戒偷盗淫邪。”
      “三戒饮酒妄语。”

      每说一戒,沈墟便刺出一剑。长剑矫矢飞舞,窜高伏低,如行云流水,一剑快似一剑,全采攻势。他心知不是对方对手,不管如何防护总是要败,不如就此放开手脚,打他个酣畅淋漓。

      但无论他如何劈砍刺削,始终不能近那人方寸之间。
      他的剑,再快,也快不过那人鬼魅的步法。

      “如此说来,你活到这么大,难道从未破过戒?”那疯子还有余力说话,不喘不吁。

      像沈墟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须全力以赴,方能使后招与前招联结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近日以来沈墟虽修练生息诀,内力大增,但此前内伤尚未痊愈,这样持续消耗下去,终究力有不逮。

      斗得数十招,身形渐缓,只听铮铮铮连弹三下,嗡嗡嗡连响三声,虎口一震,长剑跟着脱手飞起,呛啷落地。
      ——却是那疯子直接以狂劲指力弹飞了他的剑!

      紧跟着胸口一窒,身前几处大穴被那人以奇快的手法点中。
      沈墟平日里只与师兄们切磋比试,往往缴了兵刃便不再追击,此时与外人交手,临战经验少的缺点暴露无遗,此刻再想防御,已是回天乏术。

      他直挺挺地站着。
      疯子围着他踱步转圈。

      沈墟已能听见那人一肚子坏水翻腾的声响。

      “世上没人能拒绝本尊的酒。今日这酒戒你是破也得破,不破也得破。”疯子说,话里带着三分笑。但沈墟听在耳里,只觉寒意砭骨。

      “张嘴。”疯子命令道。
      沈墟不但不张,反咬紧牙关。

      忽听砰的一声,小腹传来剧痛,沈墟当时没反应过来,等他的身子如断线风筝似的飞起,又轰然落在几米开外时,他才领悟过来原来自己是被灌注内力的一脚狠狠踹飞了出去。

      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尚未缓过气来,头皮随即一痛,那疯子竟蹲在身侧,慢条斯理地将他半湿未干的头发缠在手上,愈缠愈紧,终于迫他掀起脸来。
      他咬紧牙根,虚白的脖颈上暴起忍痛的青筋。

      “还不张嘴?嗯?若等我将你的头发都拔光了,你可就要出家当和尚了。哈哈,当了和尚,要守的清规戒律可就更多了,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三分笑意里浸着森冷。
      沈墟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话,尤其是没必要的时候。

      可即使他不开口,那疯子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张嘴,他只需要动用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咔嚓一声,他的下颌骨就被轻飘飘地卸了。
      那双手一如既往地冷。教人怀疑此人非人,而是雪做的,冰筑的。
      沈墟的牙似在打颤,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下个瞬间,热辣呛人的酒液倾泻而进,灌满了整个口腔,一路燎着赤焰滚进喉咙,如满是荆棘与芒刺的毒鞭在喉间翻搅。他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潮湿的雾,无法自抑地呛咳起来。耳边却回荡着狂狷的大笑。

      “一醉解千愁,醉死胜封侯。今日我教你尝了这酒的滋味,好让你明白,世上销魂事,堪比漫天星辰,数不胜数!人生匆匆数十载,快意逍遥还来不及,守哪门子的戒,遵哪门子的规?”

      沈墟活到这么大,滴酒不沾,如此牛饮强灌,不多时就已面颊酡红,神志昏昏。

      那疯子不知何时解了他的穴道,又复位了他的下巴,刹那间体内的窒碍顿消,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泡在了温热的水里。

      天地间又恢复了静寂,淙淙泉水声仍带着幽韵。

      风,时动时歇。
      天光云影,草木扶疏。

      许是趴得累了,沈墟翻过身来,薄唇染上血色,微微张开,酒与汗混在一处,如闪烁的金箔贴在额面。

      正酒意熏然不知身在何处,忽觉有人在轻扯他的发丝,他蹙起眉,拍开作乱的爪子,含糊嗔道:“别闹。”

      那爪子果然凝住不动,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慵懒的哼笑。
      那声音真好听。
      低沉,撩人,风流邪性,无双放肆。
      沈墟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笑音。

      他想睁眼看看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他忽然想起来他现在瞎了。

      既无缘得见,他便不再理会,撑不住,渐被沉沉睡意所俘。
      将睡未睡之际,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似有轻纱摩挲,他挥手去赶,那轻纱非但不去,倏地化作不可抵抗的热烫,蛮横地倾轧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看那条攻,他好像个神经病哦!(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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