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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幽蓝水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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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中间的砖瓦房里传出家具倒地的钝响,和一声短促的低叫。众人参差地回过头去,余凌两步奔回去掀开了门帘。李三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身旁是一个打翻了的小方凳,而廖村长的儿子站在他不远处。
“没,没事,”李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爬起来,语气僵硬,“我刚才不小心,被凳子绊倒了。”
他说着,忌惮地朝小男孩看了一眼,小男孩眨了眨大而黑的眼睛,神态懵懂,仿佛刚才看见他翻出来的眼白、垂至胸前的舌头都是幻觉。李三几乎逃跑似的收回了目光,匆匆掀开门帘走出去,路过余凌身边时,在她询问的视线中的低声道:“回去说。”
而他一偏头,正对上廖村长如同两盏暗灯般的巨大眼睛,饱含讥讽的笑容和无尽的恶意,李三惊魂未定,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廖村长的声音传来:“没事吧?屋里灯太黑了,小心点。”
李三猛地清醒过来,廖村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眼中的恶意荡然无存。
他甩了甩脑袋,跟着村长绕过砖瓦房,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地道前,村长解释道:“我大和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兄弟是不分家的,后来老人走了,我兄弟也就另出去修了庄子,底下这几间窑洞就空出来了,我家经常有人来,这屋子很干净的。”
队伍里有人见要住在地底,顿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因为从地坑院的窑洞里上来只有一条地道,一旦这条地道堵上,他们就只能被困在地下了。
“咋,”廖村长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不愿意?窑洞可比修的房住着舒服哩。”
“没事,我们只是不习惯。”余凌笑着解释,“下去吧。”
地道里黑魆魆的,不见一丝光亮,村长打了盏灯笼来,照着将他们引到了地坑院里。
郦也估算了一下,这条地道只有大概十米长,泛着干燥陈旧的泥土气息,而地坑院依旧是四方形,五、六米深,犹如一口方形的井,向上望去时廓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夜幕天空。
地坑院中央是一颗老槐,老槐旁是一口旱井,并不算深,但是里面没水。院子四面砌得光滑无比的泥土壁上有六间窑洞,村长将灯笼挂在地道口的墙壁上,道:“屋里的炕都烧好了,厕所在地上大门边上,你们先歇着……夜半饭好了我叫你们,”
“好。”
余凌目送着村长离开地道,回过头道:“按照刚才的分组,两个人一间,可以吧?”
众人没有异议,余凌又道:“那就抓紧时间轮换睡觉,但不要睡太死,我们基本知道了任务的要求,就意味着任务已经开始了,村长既然答应我们前半夜休息,就说明这不是限时任务……后半夜还要去找人,听那个村长的意思,白天的村子会有鬼出来,估计也没法休息,这是唯一的修整时间。”
说完,她和李三率先进了靠角落的一间窑洞,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和自己的队友小声商量着,挑选了窑洞进去休息。郦也对院子里那颗槐树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走到槐树跟前抬头观察了半晌,而郦也的队友似乎也没有询问他意见的打算,径直走向了东边的一间窑洞。
等郦也回过神来,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有点茫然地望了望周围,这时候,身后一间窑洞的门开了,队友清越的声音传来:“这儿。”
郦也回过头,走进了窑洞里。
窑洞不算大,地面是压得很瓷实的泥土地,一方土炕靠里,炕四周的泥土墙上糊了报纸,已经褪色斑驳,炕边摆着个红漆箱子,空的,临近一把木头靠背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难得的是这窑洞竟然通了电,但只亮着一个肮脏昏暗的灯泡,队友检查了窑洞的各个角落,未能找到插线板之类的东西。
他抬起了头,郦也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
就在这逼仄窑洞简陋而陈旧的背景上,在黯淡昏黄的灯光里,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人姿态自若,显出几分矜贵的斯文气质。光影描摹之下,眉眼轮廓似乎更深邃了些,衬得那双黑眼睛冷酷而锐利,像披着冰冷薄雾的黎明。
他摘掉了眼镜,目光被灯火尘埃侵染,反而没那么冷峻了,但失去眼镜遮挡的黑色眼瞳却更加幽深,灯光映在他的虹膜上,仿佛宇宙里最后一点明亮,涌动着,越来越小,最后被吞噬。
见郦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人缓慢开口:“我脸上没有任务线索,蝙蝠侠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队友,”郦也摆了下手,“叫我布鲁斯就行。”
“……”
虽然郦也嘴上说着“我们是队友”,但他并不打算对这位队友分享自己在NPC大爷那里得到的信息,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的排斥与人合作,但却想不起来具体原因,不知道他以前独来独往惯了还是遭别人背叛过,亦或者生性谨慎多疑?
“你叫什么?”郦也问长得很好看的队友。
队友道:“贺兰。”
“哪两个字?”
“《满江红》‘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
郦也“哦”了一声,脑海中隐约记得有一个温柔声音对他念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一如往常的,他想不起来那是谁。
但他没怎么在意,对着贺兰笑了笑,以表示自己是个无害的好人,建议道:“我们轮流睡觉吧,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贺兰果断地道,“我不困。”
“好,我睡一个小时,到点如果我没醒,你就叫醒我。”郦也说完就爬上了土炕,他其实也不困,但他需要验证一件事情。土炕暖烘烘的,郦也头朝着里躺下,脚朝外,并没有脱掉鞋子。
贺兰关上了窑洞的小木窗,刚回过头,就听见躺下的郦也呼吸变得平静而绵长,已然睡着了,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人是真困还是心大,这种情况下都能秒睡。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工作机和主力机一样,都没有信号,这地方找不到充电器,手机的作用除了照明、记录和看时间之外还不如一块板砖。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手表和手机显示的时间都是早晨八点,而一个小时前,就在他推开自己家的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门外忽然变成了一一片混沌,走进去,他就落进了这个奇诡的世界。
带在身上的东西除了手机之外还有一把车钥匙和他的工作卡,他原本打算将工作卡上的名字破坏掉,以免卡片遗失被别人捡去。可就在他将卡片正面朝上,准备凑近红漆箱子的黄铜包角时,却发现工作卡上原本写着“贺兰随”三个字和所属工作单位的位置布满了摩擦的痕迹,早就变得一片模糊不清。
……
“啊——”
郦也蓦然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窑洞黯淡的灯光,他起身看向坐在土炕边的贺兰随:“刚才有人在叫?”
贺兰随点头,低声道:“好像是上面传来的。”
郦也迅速从土炕上下来,道:“出去看看。”
他和贺兰随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三五个人,大家脸上多少都有些恐惧,因为刚才那声尖叫实在过于凄厉,很难想象尖叫的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余凌环视一圈周围,沉声道:“都看看自己的同伴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李三将所有窑洞的们都打开,全空了,可是院子里上只剩下八个人。
余凌面色一变:“出事了。”
她抄起挂在墙壁上的灯笼跑进了地道,李三连忙跟了上去,剩下的有人犹豫有人恐惧,郦也问:“你要上去吗?”
贺兰随抬了抬下巴:“去看看。”
郦也和他一起进了地道,后面似乎又有几个人跟了上来,郦也轻声对贺兰随道:“我睡了多久?”
黑暗里,郦也感觉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他知道那是来自于贺兰,而后是他的回答:“三十四分钟。”
郦也“嗯”了一声。看来睡觉并不能让他回到被白雾迷宫困住的病房,他得按照廖村长的提示完成任务,等到所谓的“引路人”出现,才能离开这里。
很快到了地道出口,余凌挑着的灯笼红光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只混沌的红色眼睛,和院子里其他红灯笼融为一体,而接近大门口时,那种妖异的红更为变得更为浓郁深重,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腥红的幕布。
……但那不是稀薄的光,而是泼开的、蠕动的液体。
血。
血迹的尽头散落着切割不规则的肉块,其中一颗睁着眼睛的人头上还残留着惊讶的神情,仿佛在疑惑,自己为何变成了一滩血水碎肉。
走在最前的余凌和李三止住脚步,齐齐打了个寒战。李三咬牙道:“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住在左三窑洞的那个男的,和她一起还有女的,穿白卫衣那个。”
余凌目光一扫,看见了李三口中穿着白卫衣的女生,她就站在那摊随口不远处,因为身材矮小,几乎要和墙边的扫帚融为一体。余凌朝她走过去,那女生立刻尖叫一声,语无伦次:“不是我,不是我——啊!”
她白色的衣服溅上大片的血,远看去仿佛披了一件血衣。
“怎么回事,”余凌深吸了一口气,“发生什么了?”
白卫衣女生眼神呆滞,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我们只是想去村子看看,打听一些情况,我看时间了明明既不是七点也不是七分!可是……可是当我们迈出大门的时候,就……”
就触动了某种杀人的禁忌。
而现在,距离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超过三个小时。
李三毫不遮掩地骂了一句“蠢货”,白卫衣女生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呆呆的,既不愤怒,也不伤心。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是廖村长一家始终未露面,上房和偏房的的门都紧闭着,好像都不在。
“下去吧。”余凌转身返回地道,“一会先各自回屋等,如果廖村长还是没有动静,我们就在院子里谈谈。”
其他上来的人一看这场景,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呕吐不止,恨不得立刻返回地道去。只有那个叫小文的新人女孩小声道:“可是,尸体,尸体怎么办?”
“会被清理掉的。”余凌道。
她没说会被“谁”或者“什么东西”清理,小文往地道的方向走了两步,随后闭了闭眼,刻意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快步跑过去将白卫衣女生拉走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郦也和贺兰随。
郦也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贺兰随刚想开口问他走不走,就见他去到了那滩狰狞的血肉跟前,弯着腰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从散下的黑色头发边捡起了一只断手。
“……”
郦也迅速从断手上摘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将其摆回了原本的位置,站起身跑回贺兰随身边。
“你怎么不走?”他问。
他一脸坦然平常,让贺兰随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和郦也回到了窑洞里。
地面的院子里红灯凄凄,而一回到正常灯光下,郦也才发现贺兰的脸颊毫无血色,而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电子手环,上面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和肉糜时,贺兰的脸色堪比刚刷的墙灰。
郦也干巴巴道:“你要是想吐的话,要不出去吐?毕竟我们接下来几天还要住在这个屋子里……”
贺兰随却低着头摆了摆手,道:“你刚才留下,就是为了从尸体上拿这个?”
“嗯。”
郦也看着手环道:“八点四十五分,早晨,十一月二十日。”
“是我们进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贺兰随道,“你睡觉时是八点零一分,我们刚才上去大概过去了十分钟左右,时间流速没有受到影响。”
“她出门的时间应该在八点三十三分到三十五分,既不是‘七点’也不是‘七分’,大概率也不是‘七秒’。”郦也抹去手指侧的淡淡血痕,将手环放在了红漆桌子上,“但是她死了。村长说的那个忌讳,肯定有问题。”
贺兰随抬起头,幽深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道:“有什么问题?”
“要么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郦也打了个呵欠,“要么廖村长在说谎。”
他忽然看过去:“这里的NPC会说谎么?”
贺兰随顿了一下,道:“看我做什么?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进来。”
郦也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道:“我出去一下。”
贺兰随忍不住道:“刚死了人你还出去?”
“不出地道。”
郦也说着,推门去了院子中央的老槐树边,他蹲在枯涸的旱井旁挖了一会地上松散的泥土,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视野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只水母,萤火幽蓝之色,漂浮在空中,游弋着细长柔软的触手,在夜色的海洋里来回徜徉。
郦也的眼瞳缩了缩,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水母,然后感觉手指一痛,似乎被蛰了一下。水母消失了,他听见一道声音:
“去井里看看。”
郦也霍然看向四周。
可是可是院内空旷,除了他再无别人。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晚风吹过水面一般,透着几分忽近忽远、熟悉而陌生的朦胧。
郦也大步走回窑洞,一进去就盯着贺兰随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贺兰随看了他两秒钟,随即摇头。
这时候,那声音又道:“井底或许有东西,要不下去看看?”
郦也忽然意识到,这声音不是他“听见”的,不是来自于任何的外界事物,而是诞生自他的脑海,他的心底,他的意识最深处。
来源于他自己。
他扶着椅子破旧的靠背慢慢坐下,沉默良久,语气郑重地道:“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