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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蛰伏 ...

  •   自李氏兄妹入了大将军府,李姝和李延年每日演练歌舞,清音绕梁引得众门客围观赞叹。李姝虽然身体娇弱但却是个娇俏顽皮心底单纯的女子,深得平阳喜爱,常常命她相伴左右。李广利倒心直口快,只可惜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不妨事,越简单的人越好控制,也许这在别的地方是致命的缺点,而在大将军府反倒成了优点。唯独李延年,这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对于以歌舞取悦平阳公主这样的行为在心里极为不屑。自从见到平阳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到了转折点。然而让他料想不到的是,这改变只不过是将自己歌咏的地点从平民里弄搬到了官僚家的后院,自己仍是倡优,而且这些虚伪的士族门阀一边享受着视听之娱,一边不齿着他的出身。
      李延年深知平阳公主接他们兄妹三人入府的深意,卫子夫是如何从卑贱的家奴到权倾天下的皇后的故事已经妇孺皆知,他也期待着自己年轻美貌的妹妹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这样李氏就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了。只是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尤其是当他某天清晨起来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他曾经用宣明里的神柳枝条编制的篮子被当做垃圾扔在那里。他蹲在那个破烂的柳条篮前,看了许久,枝叶已经发黄,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说明早就扔出来了。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巧手在眨眼之间将神柳落下的枝条编成篮子后献给平阳公主时说的话:“此为神柳篮,请公主将心愿放于此篮之中,必将心想事成。”只是平阳不知道这柳条篮中放进去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心愿还有李延年隐秘的野心以及脆弱的自尊。柳条篮折断的枝条形成一个大口子,仿佛在嘲笑着他机关算尽却仍是形影落魄。
      李延年也曾经仗着自己精通音律请求平阳公主将自己和妹妹送到宫中,却屡遭平阳公主拒绝。他不明白平阳公主难道仅仅是希望他们兄妹三人留在自己身边吗?这其中的奥秘也许李延年并不清楚。平阳公主有自己的打算,后宫现在只有一个皇子,在卫子夫的地位还没有被撼动之前,她怎么可能将李氏送进宫,这等于自己给自己下绊脚石。李氏只能是卫家助力,绝不可以成为卫家的威胁。
      李延年的野心也许平阳公主有所察觉,那种从开始的亲密到后来的疏离让他深深的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他时常听自己单纯的妹妹满心欢喜的告诉自己平阳公主如何待她好,她又如何渴望留在平阳身边做个小小的侍女就已经满足。是啊,比起曾经在宣明里贫苦的生活,现在确实称得上是衣食无忧了,可惜这衣食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穷则思变,李延年自己正在寻找突破口。也许并没有那么难,平阳公主邀请那些贵族官僚到大将军府做客时,那些夫人小姐爱慕的目光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褒奖,同时也是上天指给自己的一条出路。平阳公主可以将自己送进宫,那么王公大臣难道就不可以吗?许久的挑选之后,他的目标锁定了乐安侯李蔡的爱妾,何氏。(作者:李蔡偶对不起你……你诈尸起来掐死偶吧……掐死偶吧……)

      何氏正对镜梳妆,透过镜子看到了李延年修长飘逸的身姿。然而他并不上前,只是抱着胳膊斜靠在窗前,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微笑。何氏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过身,那张精致妩媚的面孔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延年轻声道:“怎么,不欢迎?”
      何氏站起身走到李延年身边,靠在他肩头道:“怎么会呢,只是你这么大胆,真让人吃惊呢。不过,”何氏两颊飞起了两片红云,“你这个情人做得很称职,我很喜欢。”
      李延年甩开她的手,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用中指轻轻的理了理自己的眉毛,问道:“既然我这么称职,那你有没有也如我这般称职呢?”
      何氏把肩头的乌发撩到身后,露出雪白的肩头,看着李延年的眼中带着无限的柔情:“你说呢!”
      李延年从镜子里看到了何氏的动作,心里生出些厌烦来,声音也生硬了许多:“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何氏冷笑了一声,“什么事啊,我不记得了。”她坐到榻边,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十分不满。
      李延年听了这话猛地摔了手里的梳子,恶狠狠的说道:“你家大人举荐我进宫的事!”
      “就这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大人可是大忙人,在军中一呆就是五六天,这两天我还没见他呢。”何氏玩弄着头发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跟你说这事可是半个月以前了!”李延年愤怒的看着何氏。
      “我忘了。”何氏轻松的说道。
      “你忘了?”李延年的声音异常尖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这半个月跟做贼一样的和她幽会,处心积虑的取悦她最后居然换来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他冲到何氏面前,指着她的鼻尖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忘了。”何氏挑衅一般看着李延年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信不信我把咱俩的丑事抖出来,你就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李延年咬着牙说道。
      “算了吧。”何氏拨开了李延年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抖出来你还能进宫?就算进了,中央官署那群老狗迟早找个错出来就把你咬死了。再说了,”何氏拍了拍李延年俊美的面孔,微笑着摇摇头道,“你想进宫都想的发疯了,抖出来对咱两都没好处,你还是乖点吧。”
      李延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玩了。
      “你别忘了,当初我答应做你的情人的条件就是让乐安侯举荐我入宫!”李延年提醒她道。
      何氏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只说跟大人说说,可没说什么时候说,更没说一定能保举你进宫。情人你大可不做,没有李延年还有张延年王延年,乐安侯这么大个靠山不好找,情人可是好找的很。”
      李延年都想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何氏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道:“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在这群夫人小姐面前长了脸,有名的倡优李延年竟然拜倒在一个妾的裙下,”何氏啧啧摇头,“多少女人嫉妒的要发疯了。”
      李延年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掉头离去,身后何氏的冷嘲热讽:“别走正门!”
      何氏看着李延年狼狈的身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无欲则刚,他有了欲望,别人就会利用他的欲望来玩弄他,羞辱他。

      李延年在酒市喝了个酩酊大醉,等到太阳落山酒市打烊才跌跌撞撞的出来,又是哭又是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每条路都仿佛堵住了一般,困得自己难以喘息。他精通音律如今却只不过是他人的门下走狗,任何人都可以把他踩在脚下,侮辱他,嘲笑他,就连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妾都可以唾弃他,鄙夷他。他活的还是人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自己空有才能却无处施展,那么多蝇营狗苟的酒囊饭袋却享有荣华富贵。他恨自己居然没有看穿何氏的伎俩,他笑自己是那么蠢做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哭自己时运不济难展拳脚。他的生命卑微的如同蝼蚁,所有的尊严瞬间崩溃。
      “倡优!倡优!”李延年站在路中间全身抖着叫骂着,“一个倡优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低贱吗?”
      周围的人都躲着他避到一边。
      “看看你们!”李延年瞪着眼睛指着众人,“你们虚伪的嘴脸,你们势力的双眼,你们看到什么了!”他晃晃荡荡的拦在一个缓缓行进的马车前,高声骂道:“你不就是个当官的吗?我告诉你,你也不过是个下贱的东西,阿谀奉承,欺下媚上!”
      那个赶马车的人刚准备站起来让他让开,只见李延年一个箭步冲上来指着车夫骂道:“怎么?你个小小的车夫也仗势欺人?狗仗人势!”
      “你说什么!”车夫有些愤怒,好好的走在路上就被醉鬼骂了个狗血喷头。
      马车里传来清嗓子的声音,车夫只好又坐回车辕上。车里的人竟也十分有耐心,任李延年在外面骂了个天昏地暗也不出头。过了许久,李延年觉得嗓子都发岔了,周围人看不过他越骂越过分纷纷劝阻,拉走了李延年。车夫这才赶着马车走了。

      太傅坐在大堂,看到子合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微笑着问道:“怎么,这小脸跟吃了橄榄一样,今天玩的不高兴?”
      子合摇了摇头,接过了太傅递过来的水杯,撅着嘴把今天在路上遇上李延年拦着马车骂个不停的事细说了一遍。
      “狗仗人势!骂得好!”太傅突然笑了起来,现在的大臣哪个不是仗着陛下的势力作威作福。
      “祖父!”子合见祖父突然倒戈,有些气愤,“他那么骂您怎么还叫好啊!他骂的我都不敢出来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呢。”
      太傅拍了拍子合的脑袋,会意道:“你想怎么办?”
      “我想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厉害!”子合眼里闪过一道危险的光,“别以为人人都能骑到太傅头上颐指气使!”
      太傅摇了摇左手食指道:“子合,你可不要转嫁矛盾啊,他可没有指名道姓的骂我。”
      “可是也不能让他白骂啊!”子合被祖父戳穿了阴谋有些恼火。
      太傅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有想法了?”
      子合得意的一笑,高声道:“管家!”
      管家听到子合的声音走进了大堂,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子合一本正经的发令道:“你查查一个叫李延年的倡优有什么劣迹没有,他家住在宣明里。查完后记录成册,一份送到太傅大人这里来,一份送到廷尉张汤大人那里去。”
      管家听了这话,赶紧抬头看着太傅大人,太傅冲他点了点头。
      管家征得了太傅的同意,一溜烟跑出去探查李延年的情况。这事不难查,宣明里就那么几十户人家,李氏兄妹三人又从小长在那里,所以查起来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当然有了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管家,李延年和李蔡爱妾私通的事情自然也被查了出来。除了这个,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无非是你多拿了我一棵葱我多用了你一勺肥,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了。太傅拿到管家这份不怎么让子合满意的报告没多久,廷尉张汤就上门拜访了。
      张汤一进门并不和自己的老师客气,拿出一份竹简道:“听管家说,这个叫李延年的开罪了子合,老师想教训教训他?”
      太傅笑了起来:“老夫无非是端正民风罢了,免得这样的刁民败坏社会风气。”
      张汤微笑着会意,展开竹简平铺在太傅面前,道:“老师看这个怎么样?先前那份实在是不足以达到老师端正民风的目的。”
      太傅低头一看,上面除了那个私通的罪状以外,还有□□乡里,勾结奸盗为害百姓等罪名。他抬起头看着张汤道:“这些……”
      张汤轻轻一笑,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狡黠:“有了私通的坐实罪状,剩下的自然就成立了。”张汤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听说那个李延年是大将军卫青府上的倡优,我们这么出头恐怕——”
      太傅想了一下,手指滑过写着与何氏私通的罪状的文字,道:“把这份东西拿给乐安侯李蔡看,就说是宣明里百姓举报,廷尉署彻查。不需要我们出头,自然会有人跳出来置他于死地,不死也得退层皮。此事千万不要声张,让李蔡心里清楚即可。”
      张汤想了想道:“那李蔡要是不肯出头怎么办?毕竟是个妾,他——”
      “他出不出头又有什么关系,无非借他个名做个幌子罢了。”太傅摆了摆手,把竹简交给了张汤。
      “诺!”张汤笑了起来,借刀杀人,万无一失。
      太傅又给张汤吃了一颗定心丸:“平阳公主和大将军还不至于为一个倡优出头讨公道。”

      太傅这话说的对极了,廷尉张汤过了两天就从大将军府没声张的带走了李延年。平阳公主坐在里屋根本没做声,只当不知道,还暗自庆幸张汤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抓人。卫青私下问了问,张汤只说到与何氏私通之事,卫青立刻沉默。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家丁的身上,这让他十分难堪。更何况他与李蔡是同僚,以前一直跟着他作战,如今又跟着他在营里训练兵士,抬头不见低头见,卫青气的直摇头,便不再过问此事了。
      事情顺利的超出预期,张汤都不用费心尽力的找幌子,李蔡便自己跳了出来。有了李蔡对李延年的特别“关照”,张汤自然不会让他在刑罚上吃亏。李延年受不住酷刑,就在这几乎没几句真话的罪状上全部画了押。事情还没完,李蔡大概是觉得在大将军卫青面前把脸丢了个干干净净,因此越发的恼羞成怒,出了个落井下石主意。本来想买通张汤杀了李延年报个暴病猝死狱中,谁料太傅这边叮嘱了张汤见好就收落个人情,毕竟李氏还有兄妹俩在大将军府。再加上李姝和李广利四处凑钱送给张汤,钱财人情两得,张汤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乐安侯的面子不能不给,说服了李蔡为一个女人动肝火不值得,李延年因此捞了一条命回来。但是刑罚又不能太轻,免得李蔡心生不满。张汤对李延年宣布刑罚的时候可谓是李延年一生最黑暗的时刻。
      “腐刑!”
      李延年从此以后不再是个男人了。他觉得天都塌了。
      “给事狗中!”
      李延年简直不敢相信,命运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后,终于向他露出笑脸——他进宫了。
      他怀疑这笑是冷笑,因为他进了上林苑犬监,成为了猎犬的头领,这下真不知是狗仗人势还是人仗狗势了。

      上林苑里和猎犬相伴的日子枯燥而无趣,再加上受了腐刑心理上一时难以接受,做了快二十年的男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宫人。其境况还不如一个倡优。李延年虽然沮丧却还不至于寻死觅活,但是他那副苦相却被一个人看在眼里。此人名叫杨得意,也是犬监的一个宫人,入上林苑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成天跟那群只会乱吠的猎犬相处久了,突然来了个伴,杨得意十分高兴,也不在乎李延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主动找着和他说话。后来不知在哪打听到李延年入上林苑前在廷尉署被折腾的死去活来事情,便越发同情他。
      这两天正好有小狗出生,天气冷怕小狗活不了,宫里的良种猎犬自然比犬监的宫人精贵了。李延年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照顾小狗,杨得意便凑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把小狗摆弄妥了,还得彻夜守着,生怕出个毛病。
      李延年坐在火盆便,苦笑道:“这母狗生个小狗比自家的媳妇生孩子还精贵。”
      听了这话,杨得意笑了起来,道:“这算说对了,我刚来的时候也看不惯,可是后来慢慢就惯了,谁让咱们靠着这些小畜生吃饭呢。”
      李延年捏起一只闭着眼睛毛茸茸的小狗的颈皮,轻轻的掐了掐那只小狗的耳朵,对着它道:“小东西,吃的比我吃的都好!”
      杨得意赶紧把小狗从他手里接过来,塞进被袱里道:“小心!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可是咱们。”然后转过脸道,“你刚才说比自家媳妇生孩子还精贵,那是说你有家室了?”
      “我要是真有家室,还会落到这步田地?”李延年想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俩没有了自己这根主心骨,再加上自己那些破事,一定会被人耻笑的。
      “可不是嘛!”杨得意点点头道,“要真有老婆孩子,哪怕是日子苦点也比在这受人白眼强。”
      “就算有了老婆孩子又怎么样!遭人陷害还不是一样结局。”李延年冷笑道。
      杨得意没有接话,李延年的事情他多多少少听了一点,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便不好说什么。
      李延年忍了这么久,终于憋不住了,除了隐瞒了自己想进宫的野心外,其他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至于和何氏那点事倒也全说了,只是省略了何氏羞辱他的那一段,反正现在已经不是个男人了,谁还在乎这点风流韵事。
      “没想到乐安侯李蔡手段竟然这么卑鄙。”杨得意附和着李延年,虽然在心里他觉得是李延年有错在先。可是李蔡用这种手段害他,倒真不知错在谁了。杨得意觉得不能让李延年再这么唾沫横飞的骂下去了,给人听到可就要出大事了。他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你精通音律?”
      李延年脸上出现了自豪的神情,强调道:“我李延年自小便通音律,能自作歌咏,精通各种乐器,不是我夸口,师旷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杨得意高兴的说道:“那很好啊,听说陛下也喜欢歌咏之类,春秋季节便巡幸上林苑,你到时候唱一段,陛下要是看上你,带在身边,你就不用跟这些只会汪汪乱叫的东西在一起了。”
      “真的?”李延年心里突然照进一缕阳光。
      “我骗你做什么,我还指望你飞黄腾达了沾点光把我也从犬监解救出来呢。”杨得意笑了起来。
      “没问题!”李延年知道离自己出头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李延年却越发刻苦练习歌咏。生理上的变化虽然让他长不出胡须来,可是他的声音却让自己和杨得意惊喜不已,脱去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变的清扬激越,与他日益阴柔的气质相得益彰。慢慢的,名声竟在上林苑里传开了。
      大丈夫相时而动,对李延年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需要的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展现在陛下面前,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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