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9、第九节 不战而胜 (5) ...
-
让愿心宁觉得有点麻烦的是,寒无心的咳嗽,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停了。虽然不是很重,但断断续续地,快三个月,人是越发消瘦。
“这些年来,您至少是一直知道风大人的消息。她突然这样蒸发了,您是不是心里受不住?”
“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好,从那天知道钥匙被退回,到现在还是这样。这些年,您那旧疾是有时候挺麻烦的,但没有这般过。”
寒无心坐在窗台前写着什么东西,“入冬了,天有些冷而已。”
“不,”愿心宁摇了摇头,“我求您面对自己的感情好吗?您根本还是舍不得的。不管她来方正陪您会有什么日子过,她大概没得在鹤水灯畔那样清闲,或许为您的病而忧心,不管那结局是好是歹,也至少在您身边啊。您这样瞒着她多少年了,好,现在瞒不住了,还要继续瞒!一直逼到让她寒了心,离开了鹤水灯畔。您又这样思念她……”
“我不思念她。”寒无心立刻打断了愿心宁。
“您还要这样说!”愿心宁有些着急,“您是不是非要把心和肝全都咳出来了,才肯作罢?”“您这样,也是在抛弃心宁啊!”
她终究停了笔,瞧着愿心宁。叹了口气,“唉,”“宁儿,今晚去看一眼吧。”
“看什么?”
“鹤水灯畔。”
愿心宁点点头,有些疼心道,“嗯。我陪您。”
(从现在开始,戴面纱的就写寒无心,没戴面纱,就写向汲理了。至于愿心宁,就跟着她的尊主,排队整齐。尊主戴则她戴,尊主怕热,则她亦不戴也。哈哈!敢不服?小心江导又派她心上人来捅刀!)
愿心宁和向汲理结伴来到鹤水灯畔,向汲理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屋内四处灰尘,知是无人打扫有些时刻了。向汲理四下打量片刻,又见愿心宁提来一个灯笼挂起。
走到露台前,湖面很冷,簌簌地,飘落第一片雪花。湖面表层开始有些结冰。
向汲理走向风盈盈的房间,然后,从披风里,拿出年少那一对人偶,将她们放在床上。“我找到她们了,又把她们挖出来了,你放了三个防腐的法术,还要骗我说早就坏了。飞来峰上那一颗奇怪的树,被风刮的只往南长。我就怀疑你埋那里了。究竟为什么我这般想,毕竟你来自南俞,喜欢往南吹的风,也总爱看着南方。”
看着剑架上的崇煌剑,她慢慢走了过去,取了下来。不禁又握在手中,反反复复,好似难以腻烦一般,看了又看。
“师姐……你在哪里啊?”
她并没有做好哭泣的打算,还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来。她非常劳累,这数个月的彻底失去风盈盈的感觉,打击得她精力消耗很迅速。
向汲理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无法忍受风盈盈的离开,但若是能知道她的消息,或者远远能看到,其实都足够她安慰。所以那时候她嫁入凤凰家,风盈盈一直在她身边,她可以忍受那些‘求不得’的痛苦。但她也早就知道,倘若有一日,风盈盈彻底消失,或者死去,倘若是再也不得一丝一毫的与她红尘之牵绊,她是受不住的。
但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自己告诉风盈盈自己已经无心了,绝情了,所以风盈盈这一走,她其实有感觉自己很可能会熬不下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此刻没戴面纱,的确看得出来她形容异常憔悴,唯独双眼宛如淬炼过的黑耀石一般,神色相当有力。此般病态面孔,却有着不太相符的眼神。只怕是心中还有梦,却被现实的残酷完完全全桎梏住了。
“你在哪里?”她无声地在心底低低喊起。无数次地喊话,从未发出过声音。谁也不会听见,谁也不会在意。所有苦楚,只留给卑微的自己。“回来好吗?”
“汲理没有一次,是真心要赶你走的。”“你自己一个人去了哪里?够不够盘缠,汲理真的好担心……”
“回来好吗,汲理这些年,真的好孤单。”
“盈盈……”
夜深的时候,愿心宁等了许久,房间里没有太多动静。她进来房间的时候,汲理已经这般一脸泪痕地睡着过去。心宁有些疼心地找来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慢慢扯开了向汲理手中的剑,重新放回了剑架上。
她将向汲理拢入被中。然后走到了露台处,正合上那房门。忽地,发觉有谁,拍了拍一只仙鹤的翅膀,仙鹤飞走后,那人站在了露台上。“谁?!”
那女子转过头来,她的长发扎得很高,仍旧垂到了背上。她眸若皓月,鼻梁高挺,薄唇温淡。身材笔直,背上绑着一把血红的长剑。伫立在夜风中,让皎皎明月借了她的柔美,印了一地迷醉。
“风……”
“心宁,她怎么了?”风盈盈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快步走了过来。
她们两人坐在隔壁。
“什么?!”“你是说,她若三日内不回去泡那药池,就会活不下去?”
愿心宁点了点头,“我猜想,这是她一直不肯与你牵手的最终原因。因为就算相认,你到头来还是要看她离世,她应该不忍心再伤你一次。”
风盈盈用指甲抠了抠自己的手掌,为求听得清醒。“她的病怎么会重成这样了?那希瑶琴当初说她病情加重,是实话?我都分不清了。”
“十六年前,剑咒就已经散进她四肢百骸了。如果没有混沌方正,她确实是活不下来的。”
风盈盈张了张嘴,“那这些年……”
“有一些是我听银寻讲的,毕竟凰主那时候已经开始不信任我。所以,我当初确实以为王后在明华殿上就已经不成了。但其实不是的,事实上,凰主最终带她回三惜殿,本想孤注一掷去救王后,听说拿出了凤焰族的瑰宝‘凤血归’,以及,希戎臣世子的神珠,要给她过命。但王后她……”
“她?”
“她就是不肯承认爱过凰主。凰主极度伤心,听银寻说,希瑶琴忍无可忍,最后是举剑要杀了王后。结果被前来探访的陛下给阻止了。希氏出了这般丑闻,希瑶琴为保全希氏颜面,只能宣布王后病逝,与此同时,她以公主身份世袭希家爵位也同时公开,她也就此了断了那一段红尘情/事。”
“天帝陛下带王后去到混沌方正,交给了寒玉柔。寒玉柔以天池神泉水为她肉/体灌注灵力,最开始,每次可以维持十五日。但是很可惜,情况是在一直变糟的,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递减一些。这两年,已经变成了三日就必须去泡药一次。”
“如果不泡呢?”
“七窍出血。”愿心宁摇了摇头。
风盈盈一惊,“七窍出血?好了,是了,上一次我见过她熬了一宿读那剑谱,第二日开始出鼻血。差点又晕倒在我面前。”
“对,如果她还不去泡药,就会看到她眼睛,耳朵全部开始出血。所以什么大事,也不能耽搁她回来神池。”
风盈盈脸色难看至极,“难怪那日你自己受了重伤,还要去接她。”一时间又把之前妒忌愿心宁,唤作了感恩愿心宁。心情是很微妙。寒无心的那句‘我离不开混沌方正’似乎,自己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这些年来,风盈盈发现自己真的是没有完全明白过几次小师妹的话语。
“呵。”“就这样,熬过了快十六年。她确实很有政才,天帝对她很是看重,也保护的极好。但她非常辛苦,我不能想象她身上每日都有多痛。”
风盈盈哑着嗓子道,“也就是说,她或许,真的时间不多了。”
“我保守估计,还能撑两三年左右吧。”
风盈盈好似被谁捅了一刀,脸色难看,痛苦至极。
“神域好像没有谁有办法解咒,尤其是散开的咒。我们找过很多医者,全都说不行。”
“问过旋机子吗?”风盈盈又道。
“当然问过。解不了啊。几乎都是一致的说辞,若是没有散开,或许有希望。一旦散开,就只能羽化了。”“如果神池泡药的时间还继续递减的话,变成二日一次,一日一次,然后可能……就不成了。”她摇了摇头。
风盈盈一手盖住了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能怎么办呢?难怪一直不肯回来找我,怕我再伤心一次。”
愿心宁点点头,“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三个月前,你把鹤水灯畔的钥匙退给她,她见到钥匙呕出口血来。之后心事重重到今日,瘦了一大圈,吃不进,睡不着,一直在咳。我觉得再不把事情说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怄到死为止。就不用再等什么两三年,泡什么汤药,怕是今个冬都过不去了。”
“别瞎说!”
“是真的。”愿心宁严肃道,“你信我吧,当年她在凤焰族就是这样怄自己的,她就是缺不了你,又要听你说的。很可怜,但又没办法。你就再回来她身边吧。”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她次次都把我赶走啊。”风盈盈也是难过,“这些年,赶走我多少次了?最擅长的就是把我赶走!然后她自己又不懂照顾自己,心眼又那么小,总爱怄气。她就爱这样折腾我、气死我!”
“不是的,风大人。其实,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你别被她口是心非的几句话骗了。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她哪里敢真的不听你的话?我记得明华殿那一日,她已经卧病三个月了,结果,那一日她站了起来,用个什么招不知道,把凰主给迷晕在聚音宫,叫我给她扎八十一针,叫我去给她拿套纱裙,给她梳妆,我的天啊!”
“跟我和银寻说,她要开青云梯去明华殿救你,救完就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套衣裙是穿给你看的,她是彻底去赴死的。我当时在明华殿按着你,心中也是对她那份痴情,十分艳羡。后来凰主赶到,是匆匆带走了她。”
风盈盈想起往事,目光转愁。
“难道不是她年少时候,你的一句话,她就要记得好多年?就说点最近的事,你要她别往屋子里点那风情香,说是对她身体不好。那香是凰主很久之前送给她的,她是王后的时候就很喜欢用,来了混沌方正,也一直点着,其实对身体影响不太大的。怎的你一出现,她就立刻把那香给掐了。风大人啊,你啊你啊!”“当初你在混沌方正做客,结果看不上方正的才人,看不上方正的歌舞,住的似乎非常不开心,一直带伤喝酒。她就一直吃不进饭,哭的啊……我真是看够了。我当时气的真想把你杀了。”
“……”
风盈盈慢慢回忆过去,向汲理在自己眼中确实一直都很乖巧。但向汲理其实并不是性格特别乖巧的人,你看她爱操纵人心,玩弄风政的那些手段就知道了,她多得是心狠的时候。在向周山惩罚女官,跟打蚊子一样简单,打得鸾美趴地求饶。凤焰族里为风盈盈巩固地位,不惜得罪一大片人。但她对自己,始终不同。永远温柔,低眉顺眼的。
这一点,风盈盈也是一样,纵然平日里眼高于顶,不屑与任何人讲话,却对向汲理,保持忠心。跑去做个下人都开心的不得了。
风盈盈眨了眨眼睛,又道,“寒玉柔确实对她有再造之恩。寒玉柔又去哪里了?”
“向汲理去到混沌方正第二年,她的政才就被寒玉柔看中,收她做义女。寒玉柔又授了她一些心得心法,她很快就对混沌方正上手了。再是一年过去,寒玉柔就跟心上人隐居去了。”
“这么说,寒玉柔还确实是她娘,她之义母。她没骗我了。”
“是啊。”愿心宁叹了口气,“尊主放不下你的,你可知小容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被她收买了,就怕你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来。你那夜说家里进了贼,她第二天就罢了小容州三个官,说他们没本事,民宅不安什么的。”
“又是这样。谁要她暗中保护!”风盈盈说,“你说这些给我听,但你和她之间……”
“我和她是同病相怜,情同姐妹。”“我一开始也是蒙在鼓里,以为王后死了。而且我都已经离开凤焰族很久了。结果一日遇见银寻,也是他喝多了,露出了些线索。在我再三请求下,他终于将混沌方正的事告知了我。得知此事,我就立刻赶去方正,想要求证。结果在路上,我被仇家追杀,受了些伤。醒来见到王后救我,又是欣喜又是悲伤。求她赐我‘堕魂’。就此忘却了前尘往事许多年之久。对我来说,亦是大梦一场。”
风盈盈站起身来,做势要走。
“风大人,您听了我说一夜,还是要走?不争取一下吗?”
“马上要天亮了,”风盈盈说,“我去给她挖点水来喝。”
“您说仙浆吗?”
“嗯。”
“去哪里挖呢?”
“最近是向周山。我去去就回。”
看着风盈盈奔出去的步子,愿心宁忽然展开了一个非常开心、舒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