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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五节 神女剜心(2) ...

  •   向汲理又慢慢转过身来,然后忍着那旧伤新伤的所有痛楚重新站了起来,她每走那颤抖的一步,地上的血就多出一滩,她目光绝望又哀伤,“师姐,少时你曾说我穿这纱裙好看,今日才得一次这般穿。真的好看吗?”她仿若无事地张了张手臂,体态娇柔地将那仙裙展得恰到好处。仿佛又重回了那无争无求的少女时期。
      风盈盈脸色惨白,刨珠是功体大损的重伤,向汲理怎么还可以站起来她吓得浑身快虚脱,愣愣回道,“是的,穿在你身上,非……非常好看。”风盈盈牙齿都在发抖。
      愿心宁已是闭眼不看了。
      向汲理又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没有多少恨意,却是满满的幸福。事已成定局,银寻和愿心宁终于松手了去。
      风盈盈被松开桎梏,快步奔到她身边,想伸手去扶她,但她却费力一推。“我已成亲,不想再和你授受不亲。”
      “你若因此亡故,我便陪你一起去死。此生此世,我不想再与你分离。”她说着说着,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前从未有的安心。她看着小师妹几乎已经失神的眼睛,就知她在忍着无比的剧痛。
      “同死何所易,为何难同生?你在我的生命里,早已没有意义了。我不需你与我相伴,我是生是死都不再需要你风盈盈!”她惨笑一下,终究是双眼一闭,春蚕到死丝方尽了。柔弱的身体往后跌了下去。
      风盈盈没有接住她,不是因为不想接,而是她看见了——希戎臣不知何时亦下了青云梯,很快就抱住那副身体。
      “凰主,您为何不阻止她?您可知刨珠对她的代价!怎可让她今日来这里?”
      希戎臣将向汲理抱起,又瞟了一眼风盈盈。恨从心底起,“她的最后心愿——以全神的姿态死去。我来迟了,阻不了了。”
      “不……”风盈盈有些没有听懂。“什么最后心愿?我没听懂。”
      希戎臣看着怀中即将消失的生命,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风行舟。风行舟亦是敛住了眉头。“我怪不了国主,拿回本就是国主的灵珠,本王要如何怪罪?”
      风行舟没有对话。
      “可我能怪谁呢?”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风盈盈看着向汲理一动不动的,“刨珠的损伤十分大,她需要立刻救治。”
      “呵。刨珠对她已经不算什么了,你可知她一个堕神,今日开出全神之态,打开青云梯来见你,是什么代价?”
      风盈盈心跳加速了好几倍,紧张得浑身直抖。
      希戎臣摇了摇头,“你不会知道的,风泽君。因为你、不、配!你哪里配得上她?”
      风盈盈心中有愧,没有回答。
      “汲理沉疴难返,不进药石多日。”希戎臣双目赤红,胸膛压抑起伏。低头又再次看看怀中仙女,道,“她断了心念,病势迅速恶化。所有医官全部束手无策多时了。”
      风盈盈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不……不会……我给她渡了一百年的功力……怎会……这才三个月,四个月不到……怎会?”她牙关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又上前一步。
      “难道不是你?”
      “我?”
      “难道不是你风泽君,狠狠重伤她的心?”希戎臣那一脸又妒又恨的眼泪可是真情实意,让谁看了都得难过同情。“或许也是我,容不得你们曾经有情,又再次毁了她的向往。可就算是这样,她居然还会展出神迹,一缕心魂化作与你初见的时的模样,跟随至你身侧!陪你、伴你、爱你!今日她,非要前来还珠,还你这份感情!只要还有一丝力气,都全部要用去爱你!我……我恨无可恨、妒无可妒!你到底何德何能,她是我的妻啊!”“是我的王后啊!”
      “心……魂?”风盈盈适才反应过来,往那明华殿深处又望了过去。此刻小芙已经不在殿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是回归了本体,还是烟消云散了?“那是她的一缕心魂?”风盈盈脸色煞黑煞白,一双眼睛盯着那一动不动的神女,前尘往事在脑中翻滚而起,一片混乱。
      希戎臣走上青云梯,突然一下又跪了下来,是痛不欲生的嚎啕大哭起来,“心宁,快点,她真的不行了。”
      “凰主!”银寻和愿心宁当下丢下风盈盈,双双亦是跑了上去。一个搀住了希戎臣,一个收起青云梯。
      “既已爱你风泽君,何苦祸乱我的心!”那句失魂落魄的话语,久久萦绕在明华殿的上空,让悔恨塞满她的心。“你为这圣女痴心至死,她可曾给过你半分回应?”
      风盈盈回到南俞受刑已久,今日上明华殿其实就是赴死的。此刻她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阻止神要走的脚步,她奋力抬起手,抓不到青云梯最后一片云,捕捉不到那位痴情小神女的半分/身影。她看着地上那滩仍旧新鲜的血迹,脑中嗡鸣,混乱至极。眼神难以聚焦,失了方寸,乱了头绪。
      “不……会,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风盈盈猛地朝前冲跑了几步过去,但由于这些日子那些让她筋疲力竭的折磨,和此等难以接受的——毕生挚爱即将羽化的悲惨话语,她很快就翻到在地,也拿不起她引以为豪的荆火剑,直不起她一向傲慢的腰躯。怕是拼上了最大的力气,夹杂着没有时间悔恨的、却又是痛入每一寸流动血液的无尽长恨,用光了所剩无几的所有力气,突然,持续惨叫了起来。“啊——啊——啊——我不信,我不信!小臣,你不能这样骗我!”地,尖锐又刺耳的声音,让周围所有围观的人都微微后退一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没有谁再去对风盈盈刀剑相向,甚至给予一个不屑的眼神,因为那一刻,是对是错,这份被正道、天道、圣之道、崇高之道所谓的不容于世的感情,都值得,哪怕仅仅只是这一刻——值得被尊敬。
      她的脸上爬满了眼泪,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就又抓又抖地一直颤个不停,肠胃翻搅厉害,翻江倒海一般恶心,直直堵住了她的喉咙。粗糙的地板磨破了她的手皮,鲜血直流淌溢,她不知道痛。趴在地上,身体也几乎扭曲了的姿势,第二度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啊——”那叫声直穿人心,风行舟亦是起了恻隐,手上的宝剑已经收敛于无形。
      可就算那般崩溃,凄厉的哭声,也无法表达她之大恸之惊。“我不信,我不相信,不会的,她不会死的!”她重复着,好似重复,就不用去接受可怕的真实。“小臣在骗我!”
      就算不能长相守,至少红尘中得知她安好,风盈盈是什么苦楚都可以忍下去。哪怕要受刑一百年整,固然是痛,她也可以无怨无悔,全部吞进肚子里。
      眼前再也看不清了,只有滚烫的东西模糊了整个眼眶。也无需再去看了,因为这浑浊的世间,没有了她,还有何新奇和吸引?
      向汲理十五岁那年,假如我接受了她的心思,和她在一起。可能今日最多是求主君宽容我们的孽情。大概她做不得大小姐,而我无法继续我圣女的职位,双双过个平凡的日子,携手归隐。
      向汲理十八岁那一年,如果我接受了她的心意,和她在一起。就不会出现枝香峰惨案,那是希家的事,她根本无需参与,拖累了她数年的残疾和伤病。
      向汲理二十二岁那一年,如果那一场难忘的夜后,我接受了她始终未变的情,答应了她,带她离开那封建层层的家族。虽然她腿脚不便,可对我来说,照顾她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她喜欢吃我做的菜,她也喜欢喝我挖的水。那时候虽然已有剑元灵珠的隐患,但至少这些年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至少到死,我们会是幸福的。哪会像今日这般,不得一日相守?
      不得一瞬相知相许!
      向汲理出嫁那一夜,若是我非要阻止,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嫁过去。
      还有……鹤水灯畔的那处别苑,叫我一定收下钥匙,还有……她……拔出神骨为我封入仙品……为我用向周山最贵的宝器,系上了我的头发……我一直以为我在保护她,可如今看来,她所说不假,若不是她在护我,我哪里走得到今日?
      天地混沌,耳侧嗡鸣。幽幽孤心,唯恨不解相思意。明明是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却错辜佳人一片心。
      我太对不起她,哪有一分资格说爱她?
      那一场大悲、大彻、大悟打击得她天旋地转,哪里还能再听得到所谓的“八千万子民”的声音。他们在我心中甚至根本没有姓名,我却用这个理由,伤害向汲理。
      得知自己心驰神往的那位神女即将羽化而去,天地红尘将再无声息,而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伴最后一程,再见一面。她已无力气继续战斗,蜷缩着身体在地上,也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一瞬而下,心房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灼伤一般,滚烫地涌出了什么东西,喉头一直堵着的地方,终究被冲破开。
      她“哇”地一声将那些堵得喉头发慌的东西呕了出来,地上顿时开出一大片血色之花,红艳无比!
      “圣女!”似乎耳边有谁叫了一句,可是根本听不清。“国主,圣女吐了好多血啊!”
      “泽君!”风行舟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冷静一点,泽君!”
      碧空晴开九万里,风驰电掣青云梯。一缕心魂神相应,爱至深处表痴情。
      我愿与君同归去,神域六界埋名姓。韶华白首不相负,一片玉洁似冰心。
      “快传医行宫,快啊!”风行舟大吼了一声,然后从地上抱起她的身体,握着她的手,“泽君,冷静点!元珠回归,我可以原谅你。”
      “原谅我?”风盈盈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她在模糊的泪水中,看着风行舟一样非常模糊的形象,曾经自己眼中唯一的神,现在心中永远的恨!“哈哈哈哈!”大笑数声,“那谁饶过了无辜的她?你杀了我毕生之爱啊,主君,请恕我心中再无南俞一分情、再无南俞一分义。”她愤恨说完此话,又呕出一口鲜血,溅得是鼻子、脸颊、衣服到处都是,精神俨然已经全面崩溃,厥了过去。

      风盈盈一场大病,昏天暗地,整整三天高烧之下,有些神志不清。
      姬红泪闻讯赶来国寺剑航,听闻明华殿上的惨事,便快速奔去了流晚轩。此时已经入夜,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哗的,又电闪雷鸣,让人心情压抑至极。
      风盈盈虽然发烧到浑身发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一直光脚坐在角落里,双眼失神地不断咬着手指,手指头早就鲜血淋漓了。
      “她怎么会这样?!”姬红泪看到剑道傲眼六界的风泽君变成这副傻样,立刻质问一旁的剑侍。
      “圣女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听说圣女的小师妹,被国主剜心,归还我国寺剑航的剑元灵珠。当场就……”
      “没有!没有!”风盈盈还没有全疯,立刻大声反驳,但她嗓音非常嘶哑,应该是高烧所致。“没有,我还在等她的消息……”
      “消息”
      剑侍点点头,“国主派了灵鹰,去询问希家王后离开青云梯后的状况。”一般而言,各域界之间是不太互相干扰通信,究其缘由,也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尤其是神域一直高高在上,规矩良多,其他几域是不好高攀。
      但那日风盈盈在明华殿上与那神女之间的羁绊,怕是深到连瞎子都看得清。所以,风行舟去打听了希氏王后离开明华殿后的消息。
      “泽君?那我们就等等好吗?”姬红泪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我……扶你回床上去休息好吗?”她扶住了风盈盈的手臂,感觉到透过衣服的高温,就敛住了眉头。“来。”
      “你别碰我!”风盈盈挣开了她。
      “泽君……”
      风盈盈血红的双眼转了过来,她双唇颤抖道,“姬红泪……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她会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姬红泪右手握成拳头,一时间没有回答。
      忽然,风盈盈眼神又是一动,再也没多给姬红泪一分关注。因为她看到风行舟的短靴,在自己的房门前,她就挨着那浑身的疼痛,猛地站了起来。“告诉我,告诉我!”
      姬红泪亦是把目光投向了风行舟。
      风行舟深沉的眼眸垂下了下来,“泽君,你需节哀。希氏之后殡在了青云梯。今日晨,希氏上下已经全部戴孝出殡了。”
      风盈盈被风行舟的一字一顿毫无感情起伏的话语给残忍地刺激绝望了。她虽然还是站着的,但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没了重量,变成棉花了,飘了起来一样。闭了闭眼睛,这几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热乎乎的,却可以慢慢熬烂皮肤的东西。根本不值钱的泪水。
      有没有试过,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看到的是同一个身影。能不能睡着,她都魂梦相依。有没有试过,睁开眼睛,闭上眼睛,也止不住的热泪悲悸。擦与不擦,也绝不会停。
      如果你也曾经历过,或许,你大概就明白此刻风盈盈的心情,痛无可痛,恨亦没了力气。
      也来不及了。
      若是从风行舟的角度上来看这件事情,他其实又错在了哪里?风行舟赐给风盈盈生命,赐给她无上的光辉和举国剑民的敬仰。赐给她剑元灵珠,让她武学造诣登峰造极。更是在风盈盈受到魔剑心的劫难之时,花下重金请了神域旋机子替她疗伤,许下承诺,何时还洁入珠,还洁入你,何时回归南俞,继续造福我民。
      风行舟对风盈盈始终都是恩大于了怨。若不是风盈盈私用了剑元灵珠,去给向汲理用来疗伤,他怕是一百年等风盈盈归来南俞,都会等的起,也有那个信心。剑元灵珠本就是风行舟的东西,他要取回,也其实是天经地义。
      非是要给风行舟辩白,而是那一日,向汲理也确实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来想着归还灵珠,不要风盈盈因此珠而破坏了她与风行舟之间的长久关系;风盈盈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满上一杯南俞的清酒,都会永远选择朝南的地方席地而坐,就足以证明,她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她的主君。
      二来,是让自己一生爱而不得的风盈盈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一次。所以,她选择了还珠给了风行舟,并且以期待的样子死去。
      可留下来的那个伤心欲绝、生不如死的风盈盈,接到这份坐实的死讯后,是在已经病了狠狠了三日的基础上,又突然站起,披头散发,不顾好友、国主、任何人的问话,是直直走进门前风雨交加的荷花塘里。真是“噗通”一声,跳了进去。她一朵莲花一朵莲花地查看,一片荷叶一片荷叶地寻找,痴痴迷迷,似有无穷心力。
      每一步都深陷在淤泥里,每一朵都摸的那么仔细。
      “泽君,你做什么啊!”姬红泪撑着把油纸伞,奔跑过去,“你为什么站在水里,你在找什么啊?”“水里太冷了,你上来吧!”
      “小芙……”她的声音微弱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或许……或许,还有一丝心魂在这里呢?”不要丢下我,在这无情又孤苦的世界里。生而从圣,本是高人一等,静眼观世,本是禅坐清心。可如今,却畏惧了,红尘里再无与你的牵绊,空前绝后的凄楚无依。
      “你说什么,泽君?雨太大了,你上来吧!”
      风泽君生未能与伊同魂,死亦无资格与伊相伴,此番挫败,把她打击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晓今夕何岁何年。她仍在寻找,在那片谁也看不懂的荷花塘里找寻,找着——遗失的自己,背叛真诚的初心。
      “红泪,”风行舟示意姬红泪不要再打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唉……”
      没有谁知道风泽君为什么要在水里摸来摸去,她在寻找什么?终于,她停下了寻找的脚步,因为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她要的。怎么可能还能找到,亲手毁掉的东西?
      站在那淤泥之中,手里握着是那条灵结发带,握得特别的紧。她又抬起了手,闭上眼睛,微微笑了起来,抱着那纤细的头绳贴在心口,仿佛那头绳有了体温,可以温暖她此刻畏寒的身体。
      雨水好似倾盆般盛大,淅沥啪啦地落下,仍旧毫不留情。浸透她的衣裳,湿透她的长发,也没有谁知道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在雨里。
      或许,那夜所有的雨,都没有她的泪多。
      或许,再多的眼泪,也挽不回无辜的生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五节 神女剜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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