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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六节 废神堕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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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香峰惨案两个月后。
向汲理被伤痛折磨到今日也下不来床,她已经瘦成了一把头发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虽然目光有神,但她早就精疲力尽,“我要见她!让她给本小姐滚过来!”
“理儿……别,别任性啊。”白芝雪坐在她床边,把刚温好的汤药慢慢递上前来。“别发这么大火,不利于恢复。”
“恢复什么,还要恢复什么?”向汲理觉得好笑极了,“把风盈盈给我拖过来!你们都傻了吗?啊?!傻了吗?”她挣扎地要爬起来,无奈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又指着房间的侍从们,“去把风盈盈给本小姐绑过来!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究竟是为什么?每天都去传,每天都不过来见!”
白芝雪放下药碗,对那些侍从道:“不许去!谁都不许去打扰风大人。”
“为什么躲我?永远都躲着我!”向汲理尖叫,“为什么!娘你为什么也帮她!”她接着又大哭起来,“我永远都站不起来,都要站不起来了!”
“理儿,你究竟为什么没有把火之宝带在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究竟是为什么啊?”白芝雪大声怒道。“不是早就给了你了吗?”
“神盾带了也没用,神盾只能扛法术,扛不了什么近身的剑斗。”向汲理用力擦掉脸上的眼泪,她顶撞回去。
“你可知你堕出了神许之身,对我们向周家来说,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
“是!我丢脸!”她咬着牙床,还是忍不住那些滚烫的眼泪。“可我好歹杀了那罪臣,我好歹拼了最后的力气,保护世子!我堕出神许之身又如何?谁真的真的在在意过我是神是魔?!”
“世子伤的很重,你保护了什么啊!你……!”白雪芝又重复道,“为什么不带神盾!太丢脸了!你根本没有作为向周家继承者的一点点自觉!”
“够了!已经发生了!”汲理高声,几乎尖叫。“现在追究还能有什么用?”
白芝雪大叹一声,“唉……罢了!”放下手中那碗药,又看了向汲理一眼,“自己喝药吧。”她起身离开。
是的。很不幸的事,枝香峰上本是去刺杀希戎臣的刺客,一并重伤了向汲理。虽然向汲理当场手刃了那贼子,但她付出了惨重代价。所有的医官,几乎都是一致的意见——向汲理尾椎上的那一刀刺断了主神经,女孩这双脚,已经残废了。
向宗顺待白芝雪离开后,道,“理儿,你承风护法的大恩,这些日子她为你疗伤,付出很多心血。此刻夜半三更地,就别打扰了。”
“她根本没多少法术,如何为我疗伤?”向汲理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她脸上有泪,却又这样笑,面容十分凄惨,“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哈哈!是了,她知道我再无希望嫁入希氏,所以,潇洒离开了!是不是,是不是?”
向宗顺摇了摇头,“真是该让你死在枝香峰上。至少,你死的有尊严,以全神的姿态,为保护世子、战斗而死,是我火族神祗向周氏的光荣!”
“你也觉得我堕出神许之身很可耻是吗?”向汲理点了点头,“是很羞耻,我已经残废了,给你们丢够家族颜面了。”
“唉……”向宗顺摇了摇头。“你就是太不懂事。”
“在你眼中,所有的错都在我,是吗?”
向宗顺没有回答,他丢下汲理,扬长而去。
向汲理被病痛纠缠,十分劳累,她叫侍女放下了床帏。抱着那一对小偶人,哭了个天昏地暗,这父母的不理解,甚至希望她去死的想法,深深地伤害了她。见不到心上人,更因为双脚已残,也无法再嫁入凤凰家,梦想还未走一步,就全盘夭折的所有打击中,伴随着难以断绝的热涌而出的眼泪里,她绝望入睡。
也有可能是昏过去了。
第二日,向汲理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侍女便帮她撩起来床帘。她刚一转头,就看见了跪在自己床前大约五步左右,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她本能的,是心中惊跳了一下。
风盈盈在她心中被她崇拜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以下跪?这些没有眼力价的下人,怎么可以让她跪在那里,成何体统!
但那人确实是风盈盈,她的背很直,脸色很从容,着实也是跪着的。
不过,下一刻,向汲理的理智已经被羞愤取代,她坐起身,突然笑了一声,“哈哈!风护法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之前一直避而不见,此刻又愿意给我面子了?怕我起来吃了你吗?”
风盈盈慢慢勾下了身子,居然是朝向汲理敬了一个最大的俯地礼。“原谅我,师妹。原谅我的判断出错。”
“哈哈……哈哈哈哈!”向汲理看起来好似很开心,她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其他下人,大声道:“听到了没有,你们听见了没有?风大人正在请求本小姐原谅她!”
房里的侍从们是一时间面面相觑。
“全部都给我滚出去!滚!”向汲理气急道。侍从们是立刻散开,全部退了出去。
风盈盈从地上起来,没继续趴着,仍旧双目无神地跪在那里。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彼此一声不吭,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眼神交汇。
“两年之期,已经作废了。”
向汲理听她这样说,立刻脸色难看,她从鼻腔里哼出了声,“哼。”一抹苦笑浮在了脸上。
“我将用余生守在你身边。”风盈盈闷闷地道,“永不离开。”
“……”向汲理心头一刺,双瞳惊愕。“什……什么……”
“请大小姐更改招书,风泽君愿侍奉大小姐此生此世。”风盈盈双手递上那份招书,向汲理完全错愕了。
突然一下,一切变得好安静。
本来准备好的满腔怨恨,满怀毒愤,竟然突然不见了。她恍若隔世地看着跪在自己床前的风盈盈,许多时日没有见她,她看起来其实很憔悴。爹说她为我的伤付出不少心血,看来确实在我不清醒的时候在照顾我。可是……可是,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一次次绝情地将我推开,我又怎会……又看了看自己残疾的双腿,“你想好了?”
“汲理,”风盈盈隐忍声音道,“你的神之格被弑神剑咒断了,将永世带伤,堕出神许之身。”
向汲理难过地吐出一口气,“你在同情我?”
“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向汲理苦笑一下,“难道是爱吗?哈哈!”
“汲理,陪你余生一百年,我做得到。”风盈盈朝前挪了一步,将那招书又递前一分。“让我来代替你的双脚。”
向汲理伸手拿过那份招书,又突然大笑几声,“哈哈!哈哈哈!你为何要留下?这不正顺了你的意,你可以提前解脱了,不是吗?”她摇了摇那招书,“你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我,觉得世子更好吗?这下好了,我当不成世子妃,你不就可以提前离开了吗”
风盈盈就如以往一般,不是特擅言辞,故而也没有回答。
“你要永远做我的下人?你不委屈吗?”
“不委屈。”
“你心甘情愿吗?”讲这句话的时候,汲理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心甘情愿。”风盈盈平静的眼睛终于与她对视。
就如多少年前一样,那双眼睛,包容、和谐、平静都缓缓纳入那一片星空里。向汲理心头痛苦、酸涩——竟是要断了双脚,毁了修行,才能得她风盈盈一句不委屈,才能求来一句心甘情愿。好惨的代价,好沉重的爱情。
向汲理双眼无神地扫过床角那一对精致偶人,有多少个刻苦修行的夜晚,她望着那一对小人偶,就觉得师姐陪在了自己身边,就认为自己是得到幸福的人。她终究没有忍住,狠狠一闭眼睛,再一次滚烫的泪水掉了出来。
风盈盈跪在地上亦是眼眶发红,却愣是没有落泪。“师妹……你身上有重伤,莫再这般伤心劳神。”
“呵!”向汲理转过头来,绝望地笑了笑。一脸的眼泪,血红的眼睛,却在笑。“哈哈……哈……”
风盈盈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难以呼吸了。“是我的错,是我的罪。你要怪就怪我,你别再伤心了好吗?”
“我再也爱你不起了。”她闭了闭眼睛。
风盈盈抓紧了自己的裙角,听见这句话,哪会不疼心。终究还是有晶莹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你走吧,”向汲理绝望道,“何苦又耽误你呢?”
“汲理……”
“这是天命。”向汲理闷闷道,“寒窗苦读十多载,兵政剑棋样样深。结果呢?出师还不到一年,壮志未酬……身倒是先死了。白练了一身的好法术,师傅怕是要笑死我了吧。真的要应了当年二公子的话,我在火族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风盈盈怕是修炼了这么多年的的淡然情绪,此刻完全没办法压制。她一手捂住了嘴,哭得发起抖来。紧接着,她几乎象是爬的一般,爬到了汲理的床前,她按着向汲理的胳膊,“求你了,汲理,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你看……”她泣不成声,“我就一日没有跟着你,你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根本不懂怎么照顾自己……你需要我一直保护你的。我为何那一日没跟着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来。”
“师姐,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去了……”
风盈盈捧着她的手,拼命想要挽回,“我带你去游遍六界。师姐游历过很多地方,知道哪里有好玩、漂亮的景色让你开心。好吗?”风盈盈见她半天不答话,又道,“师姐给你讲那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好吗?”
“你的南俞呢?”向汲理这起来折腾了这么一番,原本没恢复多少的体力,已经消耗没了,她深感体力衰弱,异常劳累,“你的主君呢?你不管了?”
风盈盈摇了摇头,“南俞的事,我这么多年没管,管不了了。风行舟,还是风若水,他们……自己郁闷去吧。”
“呵呵……”
是屈服,或者也是心软了吧。向汲理终究还是把脑袋靠在了风盈盈的怀里。她闭上了眼睛,“我好累,身上好痛。”
“嗯,”风盈盈抱着她,就好似小时候一般,她总是把汲理抱在怀里,永远也舍不得让任何事物伤害她。“师姐会想办法让你的伤全都好起来。让师姐看着你好起来。”
向汲理很虚弱,她轻轻问了一声,“你爱我吗,师姐?”
风盈盈搂紧她,却对这一声问话,仍旧无法对答。她又看见,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小师妹已经长大,可以行云流水地舞剑、做法。但她的床头永远都会放着那一对精致的人偶,虽然两个人偶的衣服有些开始泛旧,但向汲理一直视她们若珍宝一般珍惜。
爱吗?
当然是爱的。但到底是哪一种爱,风盈盈很难辨别清晰。是世间那种男女之爱吗?风盈盈本能地告诉自己,那是错的。然而向汲理的悲惨遭遇难不成又是对的?真的太复杂,太玄虚了。她看不得有人伤害汲理,受不了别人不善待于她。她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汲理,也——卑微地希望着,向汲理那双眼睛,永远都会如孩子初遇时一样,依赖又崇拜自己。那时候的汲理,趴在自己的臂弯中,乖巧又顺从,模样可爱又天真。她不想失去那双关心自己的眼睛。
如果,这些叫做/爱,那自己就是爱她的,无疑。当向汲理的修为和法力一日一日慢慢超过自己的时候,自己也还不是被那份力量震撼过,怎么可能没有心动?若说一点心动都没有,隐居香野仙榭那么久,此刻跑来向周山做什么呢?还不是放不下汲理。
“汲理,我……”风盈盈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对答。
“师姐……我……我、恨、你!”向汲理声音很微弱,但非常清晰。
风盈盈仍旧还是那个姿势,搂着半昏半醒的向汲理,她靠在床沿,听得那声恨,好似一把利刃插进了胸口,从没想过居然会这么疼。感觉心已经碎了去。她抿着唇,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滑出来了一些。
她抬手抹掉那些没有意义、没有必要、非常多余的眼泪。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爱是恨,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