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弎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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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愿？
米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想着这个问题。伊氏是座山城，都梦宫又位于半山腰，气温比起上洛城来要低上一些。史昂叫人备了轻暖的绒被，盖在米罗身上，却让他觉得燥热。睡不着，米罗掀开被子，披衣而起，赤着脚来到凉台，扶着精雕细琢的梁柱眺望天际。今夜的月色明朗，没有什么云，伊氏城沉浸在安详的睡眠中，反衬得米罗脑子很乱。
我的心愿……
米罗摊开手掌，半闭双眸。山风徐来，米罗嗅到久违的松香，刹那间思绪回到多年以前，当他尾随着那队黑衣人马来到上洛城后。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米罗在上洛城中徘徊的第九天，再次遇到了那个黑发绿眸的男人。这一次，是在城中最豪华的茶楼上，米罗本想回味回味伊氏的孤竹茶，却无意听到隔壁有人求饶。
“主公！请主公原谅！末将知错了！”
隐约还有啜泣的声音，米罗稍有不耐烦，却听得一个磁性的嗓音威严的道：
“有一就有二，因为你一个人的失误葬送我牧野无数精兵，元气大伤，如何能饶过你。”
那声音让米罗心动，蹑手蹑脚从隔门的缝隙看过去，发现竟是前几日在城外遇到的一伙人，而那个貌似不经意望向自己的男人就坐在中间，如缎的黑发从胸前披下来，绝世的绿瞳散发出阵阵寒意。米罗不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个仔细。
“主公！主公要处罚末将，末将无可辩驳，只是，还请主公饶我夫人一命！”
“哼……”
听到这，米罗不知怎么生起气来，双手握拳，关节咯咯直响，剑眉倒竖。只听那人几近绝望的乞求：
“主公……那就请主公把末将和夫人葬在一起吧……”
“也罢，就成全了你这份心意吧。”
米罗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一掌打飞了隔门闯了进去，指着坐在正中的男人大骂：
“若是你今天真的杀了他，就是我看错你了！”
米罗的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怔住了，但只是一霎，那人身后左右的护卫全都拔出刀剑警惕的指向米罗。黑发男人盯着米罗，米罗也直直的盯着他。对视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那人才开口嘲讽的问：
“我的臣子犯了错，我要杀他天经地义，于你又如何？”
“可你不要忘了，”
米罗并不理睬男人的嘲弄的眼神，傲然说道：
“要想得到天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一出口，黑发男人的目光闪了两闪，缄默片刻，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米罗琉璃般的眼瞳，冷淡的说：
“奥路菲，处你革职三个月，回家好好反省吧！”
语出惊人，跪在地上的人一时不敢相信，瞧了瞧黑发男人，又扭头瞅了瞅了米罗，一动没动。米罗瞪了他一眼，提醒道：
“还不快走！”
名叫奥路菲的将领这才相信事情是真的，忙以额触地，泪流满面的说：
“谢主公不杀之恩……”
黑发男人没搭理他，挥挥手让他退下了。米罗刚在心里松了口气，就瞥见黑发男人带着压迫性的气势走近自己，居高临下的目光又让米罗心惊，手脚发凉，先前冲动的勇气全无。僵持了一会儿，米罗听见那人用不可忤逆的口气命令：
“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在虞阙宫见到你。”
米罗反感的别过头，反问：
“我为何要去？”
那人并未动怒，而是不动声色的点住米罗的死穴：
“不去可以，你还要继续流浪么？”
丢下这句，黑发男人扬长而去，阁楼里就剩米罗一人，出透了一身冷汗。
“米罗大人，你这样会着凉的……”
费伊蹲在凉台的栏杆上，伸手在米罗眼前拼命晃：
“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米罗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瞧着一脸费解的忍卫，才感到身子冻得有些麻木。
“唉……”
费伊拍拍脑门，絮絮叨叨的边教育米罗边给他披上一床毯子：
“真是离开一会儿都不行，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费伊，”
米罗抓住忍卫的手，认真的问：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啊？”
费伊凑近米罗的脸，想瞧个究竟。
“米罗大人，你睡觉睡糊涂了？”
“我没有说笑，费伊，回答我。”
米罗眼神一冷，费伊身子一抖，险些从栏杆上摔下去。
“嗯……师父说过……”
费伊精致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要保护值得保护的人！”
米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后退了两步，问：
“你捉到贵鬼了？”
费伊的脸色变的惨白，郁闷的唠叨：
“米罗大人你就别打击我了……”
“哈哈哈……”
米罗大笑着安慰费伊：
“功夫这件事也有隔辈遗传呢，别看贵鬼年纪小，他可是天赋不输当年的义父哟！”
“米罗大人……”
费伊自卑的把头埋在腿间，闷闷不乐，米罗摸摸他的脑袋，说：
“明天我带你去转转吧。”
“嗯？”
费伊眼泪汪汪的瞧着米罗，后者怅然道：
“不去转转的话，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吧。”
当米罗毅然决然顶着无形的压力踏入虞阙宫的时候，就注定了离这方故土越来越远。想想米罗自己也感到好笑，那天他穿着还打着补丁的衣服堂而皇之的走进那样奢华的虞阙宫，一路上侍从们的目光仿佛都能把米罗烧出一个洞。在虞阙宫的正殿上，米罗第三次见到那个黑发绿眸的男人，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王袍如此合身，纯黑的上等绸缎，绣满了暗金色的花纹，前心是妖红色的点缀，连米罗都看愣了。
王座上的人温和得微笑：
“你还是来了。”
米罗脸上一热，把之前想好的对词忘得一干二净，喉咙发干，慌忙单膝跪地，俯下身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怎么不说话了？”
那人走下王座，站在米罗跟前：
“昨天不是说得很好么。”
“我……”
米罗恍惚中后怕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厉害到他耳中再听不见其它声音，太阳穴也撕扯般的疼。哈迪斯等了等，迈步走过米罗所在的位置，淡然道：
“不想留下就走吧。”
“我……”
米罗心慌咽了咽，竟升腾起一种流离失所的错觉。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浪人，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不走。”
脱口而出，却是米罗的心声，尽管知晓自己此刻有多尴尬，米罗还是强迫自己对上那双绿眸，牙齿紧咬下唇，颤抖着，等待着。哈迪斯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到米罗难以捕捉。
“现在不走的话，”
黑发男人下了最后通牒：
“此生便不准离开。”
米罗身子一颤，心知这样的契约，答应了，就永远不能回到曾经的自己，重头来过。
“是，主公。”
身体的动作快于大脑的思考，这一声“主公”，米罗便交付了自己的一生。用泉水洗去身上的尘土，换上华丽的战袍，束好那一头迷幻的紫罗兰长卷发，从此那双剔透的蓝紫色眸中，只映得出一个人的身影。
早上醒来昏昏沉沉，米罗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简单吃过早餐，拉着费伊乔装去逛街市。伊氏城台阶多，商铺也多，各种小吃把费伊馋得直流口水。
“米罗大人，我以前来怎么没发现这么多好吃的。”
费伊塞进一个丸子，狼吞虎咽的感慨，米罗弹了一下他的前额，笑道：
“以前？以前你哪次不是深更半夜直奔都梦宫，人家会出来卖小吃才怪。”
“唔……好吃好吃……”
费伊消灭干净手里的几串丸子，又跳着去买糯米糕。米罗在临街的茶座上歇息，忽而吹来一阵风，米罗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茶杯下就多了一张薄纸。
“米罗大人，刚才那是……”
费伊捧着一盒五颜六色的糯米糕往回跑，米罗摇摇头，拈开那张纸，熟悉的字体写到：穆已启程。
“噗……”
米罗瞧着那张纸兀自笑得捂起肚子。费伊不敢偷看信的内容，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捧着点心想吃又不敢坐下。米罗笑够了，才点头示意：
“快吃吧，再不吃就来不及了。”
“怎么？”
费伊听话的把糯米团子放进嘴里，眼睛却滴溜溜盯着那张纸，虽薄，从背面却无法看到墨迹。米罗将纸张按到茶杯里，那张纸就以惊人的速度溶化了。
“我们最多还能呆两天。”
费伊咕咚吞下糯米糕，不安的问：
“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
米罗又笑得合不拢嘴：
“我想赶在穆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啊？”
费伊懒得去想了，直接问到：
“他不是你义父的弟子么，观津口一战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啊，为什么米罗大人总要躲着他呢？”
米罗用指头点点茶杯，一本正经的答：
“我不想被打。”
费伊刚一笑，被糯米团子噎到了，脸憋得通红，咳又咳不出来。米罗连忙去拍他的后背，无可奈何的说：
“亏你还是我的忍卫啊，被团子噎死了让我有何脸面见人。”
费伊咣当趴在桌上，抽气不止。
流连忘返的又停留一天，再怎样不舍，米罗还是硬着头皮向史昂告别。
“义父，孩儿明日就要返回上洛了。”
史昂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不住的用手打理米罗的头发，叮咛道：
“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是，义父。”
米罗乖巧的应答，却害怕抬头，怕看见史昂眼中的伤感和挽留。
“你真的不等穆了？”
史昂及时背过身，随便扯了个问题。
“不了，我怕被穆骂。”
米罗如实回答，到惹得史昂笑起来。
“唉……你这一走，再回来就不知何年何月……”
“义父……”
米罗鼻子发酸，费伊早就在旁边偷偷抹眼睛。静了一会儿，还是史昂先说：
“走吧。”
“义父……”
米罗望着史昂的背影，百感交集，不得不狠下心来开口道：
“请义父多多保重。”
语毕，不再久留，拽起还在哭鼻子的费伊，大步流星的出了都梦宫，牵马从小路离开伊氏城。这一路米罗净挑羊肠小道，到底还是避开了浩浩荡荡凯旋而归的青州三十万精锐。毫无疑问，回到伊氏城得知米罗提前返回上洛的穆不客气的指天把米罗骂了个狗血淋头，害得米罗向哈迪斯复命的时候都在打喷嚏。
“唉……”
米罗又打了个喷嚏，费伊忧心忡忡的给他加了件衣裳。
“米罗大人，不要紧吧？”
“不……不要紧……”
米罗紧了紧衣襟，哀叹道：
“饶了我吧，穆……”
没有动静，米罗觉得不大对劲，叫到：
“费伊？”
无人回答，别院里静悄悄的，那棵樱花树被月光照得鬼影幢幢，米罗蹭的蹦起来，刚一转身，又吓得跪了下去。
“主公！”
哈迪斯熟门熟路的走过米罗，坐在石椅上，米罗就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跪坐。
“在伊氏城着凉了？”
“没……”
米罗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好像这超出了他和主公应有的对话范围。哈迪斯没再问什么，米罗凝视着那不怒自威的人影，心中想起史昂的话：
“哈迪斯若要天下，能助他达成心愿的，就只有你了，米罗。”
只有我么？
原本毫不动摇的心因这个念头惶惑起来，脑中胡思乱想着，仿佛又听到史昂问他：
“你的心愿呢，米罗？”
我的心愿……
下意识的抬眼去瞧那坐在石椅上的黑发男人，米罗窒息般的发觉那双绿瞳在莹白月纱下正盯着自己，方才的走神全被瞧了个通通透透，米罗面上发烫，困窘得低下头，躲开那灼人的视线。
“米罗，”
他听到哈迪斯问：
“你的心愿是什么？”
心脏又砰砰乱跳，米罗觉得脸上更烫了，也更迷茫了。
“我的心愿？”
哈迪斯并不急，他耐心等待米罗的回复。而米罗心乱如麻，脑中飞闪过一切和哈迪斯相关的画面，未曾褪色的新鲜记忆一般——那望向槐树上的一眼，那在茶楼上的对视，和在虞阙宫内的相逢。米罗记得自己跪地，俯身，垂首，心怀敬畏的说：
“是，主公。”
留下了，此生便不再离开。费伊听上去有些幼稚的回答此刻愈加清晰：
“要保护值得保护的人。”
好像水面波动的涟漪被人点住，米罗瞬间醍醐灌顶，恢复了自己往日的从容和镇静。
“臣下的心愿，”
米罗不再躲避，看进哈迪斯的绿瞳，无比坚定的倾诉：
“是要看到属于主公的天下。”
哈迪斯没有移开目光，米罗也没有回避，两人相视许久，才听哈迪斯用轻柔的语气，说出最张狂的言辞：
“那么，就好好看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弎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