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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藤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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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踏在北方终年不化的积雪,作为热的良导体的铁靴忠实地将冰冷的温度传至人体。被呼啸的寒风从枝丫间刮下的细碎的雪花不断在淡金色的发间融化成水,银眸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身后淡漠的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映在身后几乎一人高的大剑上绽放出迷离的光。
真是难得呢,北方的冰原居然还有不下雪的一天。
微微眯起眼睛,女战士仰起头,看着面前那一片银装素裹。北方的“出口”,边境之城皮埃塔在背后充当着背景。
一旦越过那条分界线,便无法再回头。因为这片北方之地,是连组织都放弃的地方——自从第一个深渊者出现之后。
身为组织现任NUMBER1的伊利斯再清楚不过。
哼,深渊……么。
突兀地停下了脚步,伊利斯一贯冷漠的银眸忽然有淡淡的茫然一闪而逝。但是很快她便继续向前走去,脚步急促。
“大剑?”前方,忽然有三个觉醒者堵住了去路,“居然还有大剑敢到这儿来,看样子不像是迷路的呢……真是有趣啊,而且只有一个人?嫌命太长了吗?”
诡异紫色的血忽然绽放在银色的广袤世界,伊利斯精致的面容上依旧一片波澜不惊。白色的衣衫没有沾到一星半点的血液,披风依旧在身后与金发一起狂乱地在风中飞扬。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那把原本背在她身后,此刻已经握在她手中的大剑,逆十字的剑印在银白得耀眼的剑身上突兀而冰冷。
身后是三个觉醒者的尸体,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只有一处伤口——脖颈处平整的切面。
伊利斯静默片刻,依旧静静地向前走去。
心底,回忆翻涌。
十年过去,自己再次踏上这片冰原,然而却是带着残破不堪的躯体以及疲惫狼狈的灵魂。
那么,他……他回到这里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不是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比起她,他离得更远,变得不一样了。
知道吗,一切都变了……时光不可能倒流,相似的环境也只能是幻梦一场。只有学着去适应,新的生活,新的同伴,新的……身份。
杀戮者与被杀戮者的区别……以及……从杀戮者到被杀戮者的突然转变。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不知道啊。因为,她没有觉醒。而且,也永远不会觉醒。
因为……她正要面对了结。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不是吗?
仿佛蓦地被惊醒一般,微微晃头,优美的唇角荡漾起淡淡的波光,悲喜不明。
她已经累了。尽管身体离极限还很远,但是她的心却已经摇摇欲坠。
自己还是没有变呐……一离开他就会变得不安而脆弱。尽管别人从来都看不出来这样的变化,但自己毕竟是清楚得很的。
她永远都还只是当年那个长不大小女孩。
然而,他却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快乐的时候,不再能拉着谁的衣袂在冰原酣畅地奔跑,银铃般的笑声和着少年宠溺而口是心非的抱怨声满世界地飞扬。
迷路的时候,不会再有谁满头大汗地找到她,明明焦虑无比却装愤怒对她发脾气,最后在她天真而依赖的笑靥中完败。
恐惧的时候,不会再有谁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边凭借着聪明才智摆脱困境,那双温暖的大手仿佛是最牢固的依靠。
受伤的时候,不会再有谁比自己还要焦急,尽管嘴上说个不停手上包扎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禁足的命令在自己的百般撒娇千般可怜万般保证下成了一纸空文……
所以——
快乐的时候,她不再奔跑不再大笑,因为无忧早已离她远去,也因为他已经不在。于是渐渐地若有似无的清浅弧度便渐渐凝在了唇角,不曾卸下。
迷路的时候,她只会不断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据学到的知识以及他教给她的经历,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前方。
恐惧的时候,她再也不曾表现出任何异样。在生与死的缝隙间一次次挤过,不断地变强,变强……强到能够让恐惧不再成为恐惧。
受伤的时候,她只会默默地解放妖力治好伤口。实在太严重的,拖上那么一两天也可以愈合了。尽管所受的伤比当时重得多,然而却早已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望着周围冰原那熟悉而陌生的风景,心中,生生一痛。
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她和他踏出几乎被妖魔夷平的北方冰原,来到组织接受改造。若是他们知道从那时起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改造,他们会不会还会那样选择?
并不是半人半妖的问题,他们一直都认为是获得力量所必要付出的代价。而是,他与她之间的分歧……
男性战士与女性战士最大的差别。很无奈不是么。更讽刺的是,被评价为仅次于他的她,最擅长的便是妖力控制——也就是说,在她不愿意的状况下,想要觉醒真的是难度不小的。
然后他觉醒了,带着一干初代战士几乎灭了组织。
她已经不记得那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样的动作,只记得他巨大的觉醒体,仿佛深渊一般无穷无尽的妖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面具下冰冷的金色妖瞳。
以及……大剑雪亮的锋刃与沾染上的紫色红色的血组成的怪诞的图案,靠近剑柄的地方逆十字的剑印鲜艳得耀眼,所指的方向终究还是朝他而去。
那时她依旧是败了。短短数分钟内一败涂地。忽然不敢想起那时的心情。
有史以来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居然是他亲手造成的。那些箭支贯穿的也许并不仅仅是身体,飞溅的血迹是刹那间倾覆破碎的世界。
能够活下来,是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
但是事实偏偏是那么诡异——一向心思缜密不留后患的他,竟然放过了组织。
他最后留给她的终究只是背影以及深深地伤痕,伸出手无力地妄想挽留却只捉住离去时带起的风。
仰起头,北地的阳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烈了?眼前的世界,仿佛有了刹那的迷离。
“伊利斯。”
握剑的手有了一刹那的颤抖,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谁?谁在唤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声调,那早已溶入骨血的印记啊。然而她与他终究还是得不到,失不了。
“伊利斯。”
幻听么?那么,眼前这个人形,也是幻象么?
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么真实。为什么这个身影,如此熟悉。无数次在睡梦中响起的回音,无数次在回忆中勾画的轮廓。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涩涩的却流不出泪水。
漫长岁月中积攒起的所有镇静刹那间全被打破,原来她终究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然而……终究是再也不像从前,可以在他面前百无禁忌地哭笑喜怒。
这究竟是谁的无奈,还是谁的悲哀。
“伊利斯。”
风呼啸着奔跑而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他银色的发轻柔地扬起,蔚蓝色的瞳倒映着她金发银眸的影。随意而优雅的站姿一如既往,仅仅是漫不经心的姿势,却依旧可以看出是极利于攻击或防御的。
她静静地望着他,心里数年来一直锁在心底的波澜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即使是现在这样子,他依旧是她的……归宿么。
忽然轻轻笑出声。
归宿。
原来如此。
她就仿佛那依存他而生的藤,他可以抛下她潇洒离去,然而她一旦离了他太久便会渐渐干涸枯萎。是曾经被保护得太好还是他对她的影响太过深刻。
终究是无法独立生存。
伊斯利,伊利斯。一个小小的颠倒,却是天差地别。
她尚徘徊在觉醒的崖边,而他却早已坠落深渊。
她轻轻地微笑,浅浅淡淡,却是依然令人如此萦怀。
她说:“我们来比一场吧,哥。”
声音轻快。语调明媚。许久没有出口的称呼,唤来依旧是如此的熟稔。
“不、死、不、休、哟。”
可曾记得谁妃丽的笑靥,温和之下是疏离的真实。
可曾记得谁浅浅的温暖,依赖上了便无法再遗忘。
就像是那一丛艳丽的罂粟,深深扎根在心田深处,浸染着最毒的甜美,腐蚀着最后的力量。
她是藤,本欲抽身却最终衰落在地无法再站起
她是藤,然而却成了妨碍他的屏障横亘在前方。
组织初期Number1,现在的北之深渊伊斯利——以及,组织第三期Number1,伊斯利的妹妹伊利斯。注定了,无法再共存。
那么……就将她砍断吧……让她在他的脚下零落成泥,至少能够永远留下。
他明白她的强大,变成了觉醒体——或许,也是因为看到了她眼底一往无前的决绝?只是,这决绝,终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他已无法再与她心有灵犀,果然是无法回到从前。
箭矢飞射,如此熟悉得场景。她只是轻轻弯起唇角的弧度,手中原本举起的大剑却缓缓垂下。脚下轻轻一错,迎上了那簇箭矢。
“伊利斯!”
意识模糊之前,似乎听见了他久违的焦急声音。她只是努力地在保持着微笑不在剧痛之下变形。
“哥……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雪花又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北地冰原难得一见的阳光又沉沦于永夜。暴风雪的空隙勾勒出破碎的天空,依稀透出的是谁清澈的笑颜。
金色的发渐渐覆上银白色的霜雪,红色刺目的逆十字剑印茕然立于冰原之上。
仿若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