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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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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疼,脑子里像被灌了铅,入眼的只有些微光,除此之外皆是黑暗。
几点了……?
我努力地坐起来,摸索着不知搁在哪个角落的手机。
“18:20”
我一下子又瘫软了下来。
此刻的天,又黑了。
从夜晚,睡到夜晚,几乎成了我的生活常态。
烧坏的灯泡还没来得及拆下,我只能用手机打着光,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电话在这时候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什么事。”
“喂,我是妈妈。你在家吗?”
“在,什么事儿?”
“今晚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弄点吃的吧。”一如既往平淡冷漠的语气。
“知道了。”
我一边打着电话应答,一边走向大门,在“嘟——”的一声里挂掉电话,然后手狠狠地拉下大门的插销,再回过身,面对这满屋子的黑暗。
深夜,伏在地板之上的冷气开始有序地上涌,从白色帘帐的细孔,从实木床板的缝隙,从凉席交错的编织纹路一一地渗透,穿梭,扩散,像一条条带有寒气的毒蛇,把我紧紧缠绕住。
一呼一吸之间产生的热气仿佛也要被这冷气冻结成冰粒,真是冷到了骨子里。
我用被子蒙盖住整个身子,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我看不见的魍魉鬼怪。
它们用贪婪而诡异的眼神瞅着我,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叫嚣、咆哮、尖叫,还有“桀桀桀”地怪笑。可怕的獠牙暴露在空气里,它们又开始相互撕咬起来,仿佛是在争夺品尝我这可口“美食”的权利。
这里,是群魔乱舞的最佳天堂,也是我生而为人的漆黑地狱。
头脑渐渐清醒,听觉上的感知能力到了极其可怕的程度。
指针摆动的“哒、哒”声,木床梁里柴虫啃食时发出的“嚓嚓——”声,蟑螂在角落里翻找食物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仔细听,外面似乎刮起了风,窄巷里堆积的空瓶子被刮得“骨碌碌”地四下乱滚,“呼呼——”的风吹得庭院里的盆栽相互摩擦,一时间“簌簌”声四起……
还有什么声音呢?
还有,我身体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手叩上胸口,感受着这心跳的频率,像是有千千万万个小人齐力地举着柱子撞击着我的心脏,力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姗姗来迟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昭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雷惊鬼叫,魍魉逃窜,我也终于得以摆脱了梦魇,裹紧被子陷入安眠。
…
“你为什么要一整天都关着屋门?”
“不为什么。”
“窗帘也遮得死死的,人这么小,性子怎么这么阴暗?你看看你妹妹……”
“嘭——”的一声,我重新关上了门,任由她在外面叫喊咒骂。
房间以外,皆是黑暗之地。
我从不会主动邀请同学和朋友到家中做客,也不会轻易去观赏别人温馨光亮的小屋;被亲邻说成怪异孤僻也好,被老师同学说成胆小怯弱也罢。
就算是居住在了学生公寓里,也常常会在可怕的梦魇中惊醒,回想起家中那狭小阴暗的底层小屋,总会下意识地排斥回到家中,接受那虚假的情亲。
睡在我下铺的女孩探出脑袋,用明亮的双眸看着我,问道:
“又做噩梦了?”
“嗯……”
“我看见你带有小夜灯,怕黑?”
“……不算吧。”我扭过头。
“怕黑没什么,我小时候也很怕黑。”她“嘻嘻嘻”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漂亮的弧度,然后吵闹着到了夜晚让我下来陪她一快睡。
上学后,能够回家的次数其实不多,但是假期却意外的长。
“这儿是什么?”我掂量着手中纸盒的重量。
“嘘——不能说不能说!”她露出一脸的神秘,推搡着我上了返乡的车。
回过头来,还能看见她不断地向我挥手:
“一路顺风——”
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子沉闷的霉腥味就趁机钻进了我的鼻腔里,四处乱窜,刺激着我的神经。阴冷的气息从房间的黑暗处向我涌来,让我不禁浑身一颤,气息吞吐间仿佛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雾气。
摸索着灯的开关,手指在按下的那一刻却触及到了一团团软湿的东西……熟悉的触感,收回手看一定是裹满小虫尸体的蜘蛛丝,我索性一把甩掉,不刻意去看。
借着灯光,扫视了一遍这不足七平米的房间,老式的木板床还放置在最里面的位置,墙壁上的海报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软皱,上面的字体已经模糊不清。
头顶上的灯泡发出“呲呲——”的声音,光慢慢地弱了下来,我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变得一明一暗,眼睛被晃得生疼。
房间里的灯,又坏了。
打着手电打扫完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凌晨。我拿出纸盒,仔细观察着包装上的字样:
“满天星”
是什么样的满天星?
怀着期待的心情拆开纸盒,入眼的是一盏造型可爱,满是星空元素的台式夜灯。
灯?
手摸索着底座的开关,在打开光源的一瞬——
星星被释放——
它们挂在了天花板上,挂在了窗帘上,挂在了墙壁上,挂在了我的心头之上;
它们追逐着月亮,追逐着彼此,追逐着我的视线;
它们分解,重组,新生,直至整个房间都被它们的光填满,照亮。
月亮也下来了,躲在水杯中,躲在椅子下,躲在我的手心里,不敢出现。
星星们玩累了,歇了一会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换装游戏”。
绿的,红的,蓝的……
所有颜色的衣裳都被它们换上了一遍,像是还不够过瘾,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又玩起了追逐游戏,吵嚷嚷地叫着:
“月亮月亮,你在哪儿?”
如此炫丽。
地狱是“你”,天堂也是“你”。
…
“宿舍好暗啊……”她走向窗台,手已拉上帘沿,“把窗帘拉开吧,通通光。”
“等等——”
光刺进了我的眼里,我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住脸。
“你还真是‘见光死’啊?”她调笑着把窗帘重新拉回了一些。
“因为……之前住的地方比较暗,习惯了。”我嗫嚅着。
“嗯?”
“一楼,不是很亮。”
“这样啊……”
“没关系,你全部拉开吧。”
我现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光明了,这洒满整个生活空间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