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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Won but Lost(5) ...

  •   泽村停在了棒球部后的小径前。小径入口两侧被铁锈网拦住,里面长着高低不一的植物,高处生长的树木用冠挡住了艳阳,只在头顶留下了点点光亮;低的小树将枝干斜斜的从网格探了出来,不停招惹行人。狭窄的泥土径上散落着几片叶子,不少石块半露出锋利的边,泥地里零星落着的绿、白、黄色的光斑,延伸到更深处不断送出阴凉风的密林。

      入口前的泽村拨开了拦在身侧的树枝,身影没入层层枝障。

      虽是阴天,白天的后山却也没了那么阴森。在荒唐的夜晚过去后,像是发完了一通脾气似的,后山已是平和下来。譬如路途没有那么陡峭了,泥土地慢慢码上整齐的青石台阶,枯灰色的落叶染上了赫色,风也凉爽许多,要是走累了驻足休整,风就会带走身体上的疲惫。不过泽村并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埋头数落着脚下的落叶,独自沉默地行走着,不时张望四周寻找着什么,没过多久,便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到一簇冒出来的白色芦花。

      在一众灰败的绿色之中,这簇白色显得格外显眼。泽村的视线仅在第一次略过后便抓到了它,朝着那个方向走上台阶。

      来到那簇芦花面前后,泽村从那细长交错的枝中窥到了熟悉的石子地,他拨开拦在跟前的野草芦花,身子探了进去。夜里还不觉得,白天到了此处,这块沙石地便显得很是奇特。它地处半山腰的位置,没有其他建筑,也没有施工痕迹,周围竟是些高高的芦苇,就这么围绕着这样一块孤独的石子地,显得后者像是硬生生被搬到这里来的。泽村有些迷茫,不只是关于这石子地的由来,还有如今孤零零站着此处的自己。但这迷茫并没有持续过久,不一会儿,自那一排芦花后忽然传来了御幸的声音。

      “在这里。”

      泽村顺着声音走到后方,一处亭子正从幽林中显现出来。

      亭子最里面的石椅上正坐着御幸。二年级的捕手身上还是那套红白部服,不过在外面加了件薄薄的挡风外套,白天穿起来刚好。他现在低着头,戴着棉线手套的那只手正在给捕手手套的击球面上油。在他身旁分别摆放着一管NOKONA的护理油、几把棕色小刷子、一小块白海棉,以及一只中等容量半敞开的空荡荡的黑色装备袋,一眼看去好似一位医生的手术台。他工作得相当认真,如今泽村出现了,依旧没有移开视线,眼睛像是钉在手套上似的。

      直到泽村接下来坐上靠外的石椅后,这位工匠才头也不抬的问了句:“来得那么晚,是发生了什么吗?”

      泽村的双手还摁在石椅面上没有离开,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至大脑,但记忆比知觉要来得更快。

      就在泽村前往后山前,他曾坐在餐厅,面对着空空如也的位置。这空位之前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十分钟有余,不过就在那个空位的旁边却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个···”

      当泽村把这句犹豫不决的问话开启时,斜对面的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里,寸头,雀斑脸,下垂眼,略带弧度的嘴角,黑黝黝的眼睛···一切不熟悉中参杂了熟悉的要素,就好像变成数学老师的监督,喜欢恶作剧的结城队长,麻婆日本豆腐,红色的青道队服,36码的美津侬······一切不对劲的要素汇集在此。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泽村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已经盯了我十分钟了。”

      发觉那人平静的视线后,泽村连忙低头收回了眼神。

      飘到天边的思维像收了线的风筝飞了回来。他失焦的双眼慢慢拨清了画面,打盹的听觉也终于抓挠住了声音。泽村找回了所有感官带来的线索,立即感觉有些窘迫。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连连看了那人十分钟的时间,连句话都没有的。但情有可原,做出一系列不合理举措的他全都因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伙摘下了面罩,露出了真面目。那个黑面罩居然就是小田切,是泽村一路以来追寻的目标。

      这些对他来说都太超过了。他不安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睛,情绪在脑子里冲撞着。可即便低着头,来自那方向的视线却又那么明确。是他,没错了,但怎么会是他呢?!泽村反复挣扎着,打起精神抬头再次望向斜对角。可等到他真的看到了对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又让他控制不住幻想,那天夜里的黑面罩与他是不同的两个个体,唯一的相同点只有那条黑面罩。不,还有同样惹人不适的嗓音。泽村抖了抖嘴皮子,硬是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这话。

      “小、小田切,你是、什么时候把头发给剪短了啊?”

      这不是他最想说出来的话!

      他不是为了无意义的寒暄,为了维持眼前虚伪的秩序而经历那么多事情的!他必须得打破这一些。尽管意志如此清晰地告诉泽村,可他还是看着那人的脸上浮现出令他苦恼的笑意,那一道一贯的笑容,下垂眼弯弯得像是道狡黠的下弦月。

      那人从原本斜对面起身坐到泽村对岸,定定地看着泽村像是阅读一本书般。可尽管泽村这本书看起来并不厚实,那人现在仍只能看个大概,他花了一会儿时间,也即是一会儿后,那人决定把自己的那本书向泽村敞开了。“好像是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吧。”他横起食指在清爽的额前比了比,眼窝留下了一道横切的阴影,“当时教练说我的发型太不像回事了,就找时间帮我理了个寸头。不过当时棒球队根本没有发型的规定,说到底也只是教练在恶整我而已,毕竟是球队里的刺头嘛。”

      说起这事时他连声音都高上几分,几乎盖过了周围的交谈声。于是就有周围其他人起哄:“不愧是小田切,在国中也是个刺头呢。”

      也有人调戏说,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才弄了个这样的发型,结果遭到本人的反驳,说是现在也有一米七了。

      “是啊是啊~总算长高到平均水平了,一米六也只是过往~”

      “明明是一米六三。”

      在一片融洽的哄笑声中,那人不住抱怨着,一边熟络地接过身后的赤松递过来的一杯水。然后他就发现了,开启这个话题的泽村陷入了不适时的沉默。一年级在对面独自愣神,见自己看向他也毫无反应。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呆了。

      “泽村君?”

      泽村愣了下,像是不太感冒周围的笑声,结结巴巴地说着:“你、还好吗?”

      那人笑了笑,端起水杯抿了口,反问泽村:“我更想问你这个问题。”

      泽村的动作一滞,慢慢地捏紧了手中的筷子。他视线向下,声音略微急促:“那辆车,那辆黑色的车。”

      那人没说话,周围其他人倒开始调笑了。

      “黑车?什么黑车?从来没听说过···”、“泽村君肯定又在犯浑了吧,他总喜欢这样。”、“喂!泽村!训练期间是不会让外来车辆进入的,你把教练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

      对面只是静静地笑望他,而周围净是些乱七八糟的回复。泽村手里的筷子紧紧陷进皮肉,关节发出“咔咔”的挤压声。但这些在整间餐厅的哄笑声中,显得实在是微不足道。于是一双拳头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就像是导演喊了一声“咔”,落下的拳头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后,周围的笑声立即停止了。

      杯子里的水面逐渐止住了摇晃。

      水杯底形成了一圈水痕,浅浅地印在木纹桌面上。在这道水痕的不远处,泽村的一双拳头正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餐盘两侧。拳头接受了不少人的注视,有好事者不怀好意地观察,也有来自某人的探究与担忧,但距离最近的还是对面那道含笑的视线。

      对着那张笑脸,泽村的上半身子越过了餐桌,他皱紧眉头,眼神殷切,眉目间凝聚着焦急不安的神情。

      “你明明跟那个经理在一起不是吗?那辆私家车,你上了那辆黑色的私家车,然后消失了!”他如此急切地追问道,就好像问的是自己的文化课有没有及格。

      “消失?从哪里?”然而对方却不怎么买帐。

      “从青道啊。”

      “就是那个打线很强的对手?”

      不该是这种答案。

      灯光不再在泽村的眼中留下痕迹,低沉的双眼像是天边的阴云。他凝视着对面,应对着平静的视线,面带笑意的脸庞,然后慢慢直起腰,倾斜的身子慢慢低耸,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少鸟鸣声在周围的某枝树梢上响起。发出“咕咕—咕咕—”,低沉又规律的声音的像是斑鸠。“叽叽喳喳”的是小麻雀。这座石亭背靠树木,朝向都是些低矮的树丛,视野开阔,向下看是陡峭的山坡,披满了密密麻麻的植物,一些秋冬季节会出现的鸟儿藏匿于摇摆的树枝里,也有黑耳鸢、苍鹰之类的大型鸟类盘旋在空中觅食。石亭这里算是个不错的观鸟点。

      然而身于此处,无论是泽村还是御幸,两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低着头的泽村如此,他有一会儿没说话了,沉溺在回忆里使他状态不佳。

      “他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不是吗?”

      听到御幸的问题,泽村将放在膝上的双手拢在中间,低声道:“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就是另一个人。”

      御幸将手套举至头顶,借着日光查看手套缝隙里的灰尘。拇指边的缝隙里遗留了一块小小的污渍,他的手指对准挤了进去。

      “他叫小田切道治。就是之前坐在我旁边,你斜对面的那个家伙。”

      1、道治

      石椅上的泽村望向那头的御幸,对方仍是边打理手套半和他聊着,没怎么认真看他。在目睹了对方一段时间自顾自地行动后,茫然的泽村只好愣愣地回头,俯视着脚下被纵横线分割的青石块。

      深秋时分的地面颇为干燥。青石地板总是泛白,往日里唯有从石头缝里才能窥见一丝湿意,但到了现在,雨水变少了,地面上的水汽蒸发得很快,河水也愈发干涸,石板缝自然也随了大流,蛻为苍白皮肤下的一道垂直又水平的疤痕。

      比起疤痕,小田切道治的脸上更多是泽村熟悉的斑点。它们就像夕阳下播散一地的谷子,包裹着未褪去的金黄色壳躺在阳光里,谷堆积蓄的倒影轻轻擦过了边缘。小田切的脸上不总是带着笑容,但现在他却是了。自从泽村搭话后,他便坐到对面,眼睛弯弯地倾诉起自己的过往。

      “泽村是自己从长野过来的吧?”

      泽村喘着气儿,望着那头微笑着的道治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点了点头,道治立马感叹“了不起”。

      “没什么···很多人都像我这样。”

      “理想啊。”他顿了顿,视线望着一旁还未移过来的餐盘,豆芽儿、牛柳、米饭,里面的饭菜基本上没怎么动过。泽村见他似乎有一番思考的样子,随即深问了下去。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去其他学校?”

      “比如青道?”

      泽村扼住了嘴边险些说出来的“是”,心里的慌张直到发现对面脸色如常后这才平静下来。那头的道治还低看着饭菜,一边随口答道:“硬要说的话,我能来稻城实业还是因为收到之前学校的推荐。青道可没来找过我。”

      泽村感到十分惊讶,自己都受到了高岛部长的照顾,在他印象里实力强劲的小田切居然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怎么会···小田切——前辈,你、你的话,实力不是很强吗?按理说应该会有许多学校来联络你的吧?”

      “虽然很想这样直接应承下来,但所有高中都不可能去主动联络一个我这样的投手——一个国中三年从未正式登板过的投手。”

      “·····啊?”

      “所以我只能接受学校的推荐,来了这里····不妙,这种说话好像很嫌弃的样子,哈哈哈哈。”

      泽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无论是小田切一郎,还是小田切道治,两者都有着无数难以捉摸的谜团。于是他只得沉默地继续听着,在沉默中望向对面那头的道治,企图从中找到一丝丝熟悉的痕迹。就像看到天空布满阴云后及时收起晾晒衣物的人。不过他又未将窗子合拢,留了那么一丝缝,小小的缝里一双眼球向上抬,上摇到那片阴沉的天空。

      顺着这道颇为冒犯的视线,道治却将双臂捧到桌面上,满含期待地深挖起泽村的过去:“泽村,可以告诉我你来这的理由吗?”

      他显然是不太明白“边界感”一词的含义,面对一个说话不过几句的后辈,却没有丝毫铺垫就开始探究对方的过去,这样的行为确实有些过了。然而事有巧合,道治‘碰巧’对上了泽村此人的秉性,能轻易地相信别人,将真心托付出去。似乎歪打正着,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理由?”

      “刚才说的理想啊?你大老远的从长野来,总要有个念想吧?”

      泽村在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张张面孔。哭着,也笑着,那些面孔和他环抱在一起,接受着太阳的炙烤。然后,那辆从长野出发的新干线列车开始加速,站牌被抛向身后,慢慢消失在视野中。时光流逝,他又回到了某个深夜。安静的训练室里开了中央的一排灯,四周都是昏暗的,中央的光明处站着两人,相互隔了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一人蹲举手套,一人划开前方沉溺的空气,掷出白球。

      “砰”、“砰”、“砰”······踏实的响声回荡在这孤寂的空间内。

      他还记得有个人突然说了什么。什么来着?他回过神凝聚视线,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总觉得一切实在是荒谬透了。可究竟,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脑子里颇为混乱,也未经思考,便是水到渠成般把声音放开了。

      “跟朋友约定好了······”

      “啊,就像是说,一起来稻实成为投捕之类的?”

      “也没有啦·····”

      “那是什么呢?”

      他是为什么来这的呢?是为了你啊,小田切。不,现在他应该将两人的身份分离开了。道治是道治,一朗是一朗。一个是稻城实业的小田切,而另一个是······

      “一个很厉害的朋友。”泽村低声回答,“我和他约好了,要追上他,一起去甲子园投球。”

      “好厉害!”

      对面的道治仍是笑嘻嘻的,眼里平静得像湖面一样,隐隐倒映着泽村的身影。泽村自觉得有些气愤,又有些失落,继而反问对方:“那你呢?”

      “我不是说了没有理由吗?”

      “我是问,你的梦想。”

      泽村的话听上去怪异十足,但道治沉默了会儿,还是看着他回答:“餐厅能一直供应西芹······之类的。”

      泽村愣住了。

      “前辈,节目要开始了。”

      周围忽然有人站起来说道。声音是从后方传出来的,泽村和道治纷纷看去,发现那个位置的赤松不知何时已经跑到餐厅中央,兴高采烈地站在壁钟下面的电视机旁,打开了开关。

      只见屏幕亮起,画面里出现了“棒球少年”四个艺术大字。是最近流程的什么棒球节目吗?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在节目名消失后,画面进入到了一间明亮的演播室,镜头环绕一周,从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再到两位熟悉的面孔——成宫鸣,以及小田切道治。

      餐厅里突然骚动了起来。“小田切上镜了!”、“是几个月前录制好的!那天我看到摄制组!”···其他人都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泽村有些恍惚。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听到主持人介绍成宫与道治的身份,再看到回放的比赛画面···得胜后站在投手丘上的那人是道治。

      「主持人:得胜后的心情如何呢?成宫同学。」

      「成宫:是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大家、尤其是三年级的前辈们都辛苦了。」

      「主持人:真是惊心动魄!成宫同学僵持了整整十局,直到后来进入延长赛,小田切同学才得以成功关门。双方的实力都不相上下,真是场恶战······

      说起来,得胜后小田切同学的感想如何呢?」

      镜头移到小田切,画面里那位理着寸头的男孩不太自然。

      「现在想起来,心情都还是紧张的。毕竟那次登板是我的大赛初体验。」

      泽村扭过头看向对面的道治,这个二年级的前辈支撑手臂托住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机里的自己。这似乎对他来说是件无聊的事情,于是在注意到泽村的动作后,他很快将视线移到对面,露出颇有兴致的神情。

      “小田切道治。与小田切一郎长相相似,却在国中后发展出不同经历的小田切氏。”御幸认真清理着皮革手套上的灰尘,时不时歪头查看缝隙里的情况。“在国中,小田切一郎有着一段不愉快的回忆,这导致他最终去往青道。而小田切道治则恰恰相反,因为国中的经历,道治他顺其自然接受了球队推荐,来到了有着强力二年级王牌成宫鸣的稻城实业。可以说除了长相以外,道治和一朗没有一处相似。”

      “完全不一样?”

      “在加入社团后没多久,他成功模仿了成宫的所有球种。此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社团里来了个模仿天才。只要看过几眼就能把球种的运行轨迹记住,并用双手‘拓印’出来。道治有着如此卓越的天赋,以至于始终坚持单王牌战术的稻城实业都为他稍微倾斜。在刚刚度过的甲子园——没错,就是我们即将前往的甲子园,总决赛中成宫陷入困境,道治则接替他登板,凭借无与伦比的天赋为稻城实业一举夺下了优胜。并在之后的秋季大会中,与成宫并称为‘东京双子星’。”

      “如果说我们的小田切是个半成品的话,稻实的小田切则从一开始加入,就成为了最为夺目的钻石。”

      2、冬训

      餐厅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五六人成行。电视机旁的赤松像是发现了什么,低着头回到了道治后方问了句什么。道治摇了摇头,赤松接着提醒训练将在午后两点举行,得到回复后便端起餐盘离开。餐厅内的吵闹声渐渐小了,电视机的声音反倒突显出来。泽村是为数不多还在盯着电视机的人。他没有理会脚步声,也没有注意到有些安静的氛围,而是呆呆地望着画面里的小田切,对方说话有些一板一眼,远不如身旁经常被采访的成宫自然。但泽村不理解这个小田切,正如他不理解眼前的这位。

      他还想再继续看下去,尽管一直找不到答案,可随着成宫一行人出现在餐厅门口,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可阻止地被吸引了过去。

      之前在牛棚见过的成宫出现在餐厅门口,脸色有些阴郁,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着什么。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自成宫出现后,餐厅里都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触了他的霉头。可看上去成宫就是带着目的出现在这里的。他走进餐厅,行至餐线时与走出的赤松擦肩而过,然后站在几排餐桌前头,没去拿菜,双眼在低下头的众人里巡视着。一时间众人把头压得更低了。泽村还有些奇怪,随后便发现成宫很快就锁定在某个方向,快速走了过去。泽村的位置正在那个方向。

      这可是个不妙的迹象。泽村终于反应过来,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立即俯下头,妄图掩藏自己的存在。可随着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了?”当泽村忽然起身后,对面的道治如此问道。

      “抱歉,我突然有事,下次再聊吧。”泽村瞥向那阵正在逼近的脚步,双手紧紧端住餐盘,急匆匆地回答。

      “我会等着你。”道治托起下巴,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

      他看着起身后的泽村只手端起餐盘,拉开椅子低头转身就走。然而实在是慌乱过头,在动作间,被他拉扯的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这引起了更多人的视线,这让道治愉快地咧开嘴角。

      道治乐于看到泽村惊慌失措的样子,但更令他感到愉快的是,他相信现在发生的只是个开始,泽村一定会做出更多、更令人啼笑皆非的行为。

      他的猜想在接下来被验证了。由于招致了四面八方的视线,泽村一边心急,一边下意识地朝附近致歉,却因为动作过大,令餐盘晃动得更加厉害,盛满汤汁的小碗失了重心摇摇欲坠。“咣咣咣——”荡漾的汤汁像是风暴下的迷你海域般扬起凶猛的浪花。悲剧的是,当泽村起身时才发现了那只倾斜45度的汤碗,以及一道只有在美食节目里出现过的,在空中弯曲上扬的晶莹汁水。然后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哐铛”一声,碗已经咿咿呀呀地在地板上打着转儿了。

      道治笑得捧腹,弯下腰捶打着餐桌。

      汁水在碗底下流淌,像一脉蜿蜒的河流经过一双白色球鞋底。

      而头上的影子压迫着泽村的身体,他绷紧了背部肌肉,腰也僵直了没有起身,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俯视着前方地面上的那只碗,那双鞋。红色鞋袜,白色球裤,大腿两侧空荡荡的双手,在再向上看——眼前站着一位三年级前辈,灯光下,那双阴影中眼睛正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

      他被成宫伸过来的手推到了个踉跄。

      水洼里践踏出几对脚印,留着一小摊汁水的碗徐徐转到一边。安静的餐厅里,成宫鸣居高临下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已经跟你说过,别再这么做了吧?”

      将泽村推到一边后,站在前者原先位置,成宫意外地将视线放在对面的道治身上。

      在距离成宫最近的这一次里,泽村见识到了对方恐怖的表情。那场比赛里遥远的投手丘,抑或是本垒板打席与等候区,甚至在之前那场险些发生的对峙里,他始终没有直面过这人。唯有这一次,泽村几乎是以能感受到对方鼻息的距离,迎面凝望着成宫几欲崩坏的脸部。

      他的眼睛像要吃人,吃掉下方的道治。后者一言不发,没有胆怯,也没有针锋相对,不像是青道的那位在面对挑衅时会急到跳脚,或是恶狠狠地瞪上那人一眼,这位将头发剃成了寸头,大方露出自己那张雀斑脸的小田切,在成宫阴沉的视线下收敛了笑意,拿起一边冷落许久的餐盘拖到眼前,接着拾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汁。

      清汤表面泛起一阵涟漪,荡起泡沫依偎着碗壁,汁水里的青菜上浮,露出鲜绿色的根茎。

      壁钟的指针缓慢向前转动,电视机里传出综艺里特有的罐头笑声。

      「···最后,想问下两位下一步的打算。」

      「春季大会连霸。」

      「**掌声**」

      「真厉害啊···不愧是成宫同学!」、「天才的魅力真是不可思议!那么小田切同学呢?」

      「我的话···」

      碗筷“其里哐啷”地落了一地。

      那是成宫,泽村看着他身边的成宫忽然朝对面坐着的道治伸出手,一把拎住后者的衣领,将对方暴力拖到了餐桌上。一时间,米粒、菜叶、酱汁,乱七八糟的颜色弄脏了道治的胸口。

      接着,成宫朝道治脸上打了一拳。

      “砰”地一声,像是砸碎在鼻梁骨上,道治的几乎半个身体都顺着那股蛮力被甩到一边。但还没等他缓过神,成宫又如同一头恶龙般逼近他,唾沫横飞地嘶吼道:“别再靠近他了,有什么就朝我来!”

      道治在咳嗽。成宫怒视的眼睛像是变成了两个黑洞,他不顾手里的人是否清醒,又向那垂在一边的脸伸出手,有如捏着一只牲畜一般捂住下巴,将脸翻转过来,毫不留情地让道治那张鼻血横飞的脸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成宫用自己那只青筋绽出的大手握紧了道治的下颚,五指陷入皮肉,将整张脸往上抬。道治前牙上的涎水连同鼻血,顺着虎口一丝丝地向后流淌下来。

      “听到了吗?”

      道治眨巴着那对眼睛,鼻血沿着他的眉骨一路逆流到了头顶。他不知是被口水呛到了,身体还伴随着喉咙的咳嗽声不住地抽搐,鼻孔冒出染有血色的气泡,看上去好像很难再说出话来。因此,许久过后,他才将倒在残羹冷炙里的双手朝成宫慢慢举高,艰难地回道:“咳咳——明、明白了,前辈。这、次,就放过多田野好了。”

      风敲打着窗户玻璃,头顶上摇晃的吊灯将地面上的影子反复拉扯。站在灯下,成宫眼下的肌肉隐隐抽动着,脸上的阴影如同一片翻腾的湖泊。他沉浸在愤怒里,颤抖地向被自己拳握在眼前的二年级生说道。

      “我知道了。你想要冬训赛,对吗?”

      ----

      “简单来说,就是一场正选淘汰赛。”

      挤出一点护理油到手套表面,御幸接着用手套抹开半透明白色膏体,令皮革手套发出清丽的光泽。

      “在冬训结束后,分别由正选为主的一队和替补为主的二队进行的比赛。采取积分制,根据进攻、守备中的表现进行打分,打分规则会被公示。9局比赛过后,对比两支队伍的相同位置选手的积分,如果积分差超过【额度】,双方的位置会被逆转。

      “替补会荣升为正选,而正选则会下跌为替补。

      “考虑到正选的构成主要是三年级,而替补主要是二年级,将这场比赛称之为‘下克上’也完全没问题。”

      “这么做,真的好吗?”

      就算是泽村,只要稍一思考就会发现这样的赛制简直是乱来到不行。正选队伍本就是根据实力筛选出的优秀队员,怎么可以因为一场比赛就否定了他们。

      “难道,稻城实业的正选队员在比赛里表现得很不好吗?”

      “怎么会?不如说一路都在高歌猛进。”

      “正选队伍的实力一直以来都那么强,成绩也很不错。为什么还要发起那种比赛?”

      “因为比起让正选赢,有一些人更想让自己赢。”

      翻开手套背部,御幸用海绵沾上油,抹到皮革、皮绳表面。

      泽村张开干涩的嘴唇,想要问出些什么,但看着御幸时,又好像回到了那间安静的餐厅,站在成宫和道治两人身边,缓慢地扭过头环视周围,视线触及到的所有人或光明正大、或悄然地望着中心的两人,尤其是突然闯入,打破集体氛围的成宫,尤其是在他说出了“冬训赛”之后。

      最后,道治是这么回答的。

      “但不是‘我’,而是‘我们’。”

      ----

      泽村垂下眼帘,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了。像是刚刚咽下一嘴的沙子般烧得慌,想来他们已经说了不少话。但旁顾四周的荒野,哪里有什么可喝的水源。不过另一人似乎早有准备,手探进那只黑袋子里掏了会儿,很快取出一壶水,端起来倒了一口,之后朝泽村递给了过来。

      泽村接过水壶,看了眼黑乎乎的壶底,老老实实地把水倒进喉咙里。即便是放在包里,水也有些凉了,进了喉咙里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等着一股清流过后,泽村拿下水壶,擦了把残留的水渍。喉咙顺畅多了,连带着耳边的风也凉爽许多。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泽村选择沉默,而御幸也是。就好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认真清理着手套。就这样,亭子忽然就安静下来,树叶簌簌作响,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伴声,如果光看亭子里两人的行为,恐怕以为二者是来踏青的。

      “接下来,就从两个故事开始说起吧。”

      御幸突然说话了,没看泽村,也没个像样的开头,便自顾自地感叹。

      “第一个故事,加入道治这位独特的天才后,稻城实业出现了极大的危机。”

      3、故事

      “我不明白,有成宫前辈的稻城实业已经足够强大了,在加入道治之后他的实力理应更加强悍,怎么会出现危机呢?”泽村轻声问。

      “你还没看到过道治的投球吧?”

      御幸稍微放下了会儿手套,终于打算歇会儿了。他侧过头俯瞰山下的训练场,能看到属于棒球部的那块绿茵草坪中心,包裹着小小的扇形黑土地。这小小的景象令他的眼睛有些失焦。

      “道治的才能并非拙劣的模仿,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把另一个人的球路给完整拓印下来。投球姿势、球威、球质、变化幅度···就连转速也被控制在变态的50以内。完全不同的身高、体重、臂展,却复刻出了90%重合度的球路···到了这种程度,都可以叫作怪物了。”

      “第二个成宫前辈吗?”

      泽村的话让御幸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前者,知道他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但他的回答(他认为是一种直觉派的胜利)却意外点出了接下来的话题核心。

      “嗯,你说的没错。”御幸闭了闭眼,会心一笑道,“道治的这种复刻能力最终让他成为了成宫二号。

      “而且从多数对局来看,二号的爆发力甚至比成宫还强。预热时间长是成宫的老毛病了,二号却没有这个缺点,因为爆发力和控制力兼具,二号能在一开局就投出相当优质的球路。当然,这么多的优点也不是没有代价,耐力比较差,这算是他众多优势下较为明显的劣势。除此以外,二号简直就是成宫的补丁加强版。”

      “如果说你的这番话,是为了让我理解成宫二号的含金量,那么你已经成功了。”泽村看向地板,平静地回答,“可是道治的加入,又为什么会使稻城实业出现危机?”

      “因为道治的使用策略和成宫完全相反。”

      “···先前都说了两者的球路一致,那为何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策略?”

      “因为耐力的差异,两者的爆发得分期不同,进而导致两者的阵容策略也天差地别。”

      御幸举起手套,又开始为他那宝贝手套上油:“首先,以成宫为中心,向外辐射白河、卡尔罗斯等人的阵容,是典型的单核推进阵容。本格派的成宫预热时间长,而白河等人优秀的守备能力却能帮助他渡过前期。因为耐力足够优秀,成宫越到后期表现便会越发出色,这时候打线也试探完毕,于是开始爆发式得分。

      “但道治却与他完全相反。以道治为核心的阵容是典型的快攻阵容。只要打线爆发,他出色的控球力与爆发力足以让球队在前期就建立优势,一举击垮对手信心,将后期变为无聊的垃圾时间。

      “推进与快攻,两者截然相反,需要的阵容配合也完全不一致。最终让国友教练面临着两种选择,导致国友教练要么只用成宫打完整整九局,要么用道治打快攻碾压。”

      “等等,就算如你所说两人的策略不一样,那为什么没有一种策略能将两者整合在一起呢?比如···前几局先让爆发力强的道治上场,后几局再让成宫前辈上场。”

      “1+1不一定等于2,泽村。”御幸却很快回复道,“如果真按你所说的实现,那么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成宫的预热问题。没了前几局的铺垫,成宫拿什么来恢复手感?

      “其次,就算成宫能解决自己的手感问题,对于在前期一向以试探为目的的白河等人,真的能配合道治打快攻战术吗?”

      “那就让成宫前辈先出场,然后再······”

      “你说的那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御幸平静地打断了泽村的话,“那就是在去年的夏甲决赛中,成宫投了整整九局体力不足后,才由道治接手后面的六局···说起来,六局好像就是他的极限了?”

      “那这又跟危机有什么关系?”泽村的态度却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就算两者的策略不同,对于国友教练来说,不过是这一场用成宫前辈,下一场用道治的区别。又怎么会导致稻实出现漏洞?”

      “国友教练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的御幸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下。

      “可要在短时间内实现两种策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由两拨不一样的人来承担角色。于是发展成现在的情况:稻城实业有两支队伍,一支属于成宫,一支属于道治。

      “‘巧合’的是,成宫的队友都是被他一起邀请加入的三年级生,而道治的队友却是和他配合更为默契的二年级生。

      “‘不巧’的是,前者的队伍虽然面临毕业,却是队伍一直以来的核心支柱,国友教练不会轻易改变阵容。可后者的队伍虽然年轻,更是球队的未来,国友教练不得不给他们机会进行历练。拉扯之下,最后竟成了成宫一队70%的出场率,其余30%则属于道治二队。

      “就这样,两支队伍,两种上场率,一样的胜利。然后在某一天爆发了危机。”

      这正是泽村一直感到不对劲的原因。当他提起小田切时,误以为自己在指小田切道治的成宫变得异常恼怒;在解除误会后,多田野前辈又提醒他少提起道治的名字;在成宫出现在餐厅后,其他人奇怪的反应·····

      事实上,如果泽村再回忆一下,就会发现两者训练的场地也被有意隔开了。可就算凭借他已回忆到的事情,在御幸的解释下,他也足以明白到一件事实,那就是如今的稻实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个水火不容的部分。但问题是,这两部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即便不同的核心,上场机会不一致,同在一个棒球部的队友又怎么会变成如此紧张?

      “然后,就是第二个故事了。”御幸放慢了声音,似乎暗示了接下来的话无比关键,“道治一队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了队员和成宫一方产生裂痕。”

      ##4、对立

      “故事发生在夏季赛结束后。

      “夏季赛结束后,三年级队员退社,球队主力引进许多二年级球员。在球队成员完成了稳定更迭后,国友教练观察了所有队员,拉起了一支以道治为核心的队伍,并开始正式训练。道治再那个时候是个很听话的队员,相信我,他听话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为了完成教练的训练目的,他牵头队伍其他成员在正式训练后还额外加练。训练场,空闲的草坪,后山···他们在很多地方训练,程度也十分激烈。喜人的是,效果确实不错,道治一队逐渐有了默契,而且还发挥了不错的榜样作用,带动了更多的低年级和他们一起训练。这种加练一开始被教练严格管控中,到了后来看到道治有意识地控制训练量之后,就没再多话,只会定期组织体检,以免队员操练过重。”

      ----

      在餐厅的意外发生后,泽村还见了另一个人,赤松。

      他在墙角边等待着泽村出现,朝泽村招了招手,和后者走进了一边的巷子。

      小巷比青道的要稍微宽敞些。也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光线却差上不少。泽村因此没有走得太靠里面,在入口两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看着那头更深处的赤松转过身。

      虽然光线比较暗,但好歹是离得近了,在餐厅里没怎么细看的泽村发现赤松今天并没有穿部服。一身绿色运动夹克,拉链拉到脖子上,下面则是一条白色长裤,一双灰色的钉鞋,这一身常服令他在棒球部里显得有些独特。对于这个疑惑赤松主动解释自己的队服被弄脏,就送到店里去清洗了,这两天只好穿着自己的衣服来训练。可问题是队服有两件,两件都弄脏了还真是倒霉。

      泽村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情吗?”

      看得出泽村没什么心情,赤松犹豫了会儿,把手揣进兜里向他道了个谢。短暂的停滞后,泽村明白了他指的是那天夜里的事情,抬起手摸了摸脑袋:“···没什么,只要看到那种事情,没人会忍耐下来的。”

      眼前的赤松垂下眼帘,怔自说道,“我就知道···忍耐什么的。泽村君还是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误解?”

      赤松放在兜里的手动了动,随后抬起视线,短促地看了眼泽村,由飞快地落了下来:“我很感激那天夜里你能站出来,也很感激你能说出那些话,但···你误解了前辈的做法。”

      “······”

      赤松躲避这泽村的视线,结巴地说着:“前辈···前辈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辈实力变强,尽可能地有上场比赛的机会,所以才······才会那么对待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抹轻烟般消散在晚秋的空气里。这样低落的结尾源于对面那个人的表情。那个在某天突然闯入训练室,只为找寻小田切的一年级生如今盯着赤松,眼睛里跳动着怒火。

      “真的吗?”他审视着赤松,声音低沉,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真像你说的,那家伙只是为了增强你们的实力,增加低年级上场比赛的机会,才会体罚你?”

      赤松抿紧嘴角,随后微微抬起视线看向眼前的同龄人,目光坚定,身姿方正,站在光亮的入口,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自己隐藏的心思。这让他不由得再次低下头,鞋尖磨了磨阴暗的地面,沙沙声像是虫子在蠕动。

      几度沉默过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个···不能叫做体罚。”

      “那叫做什么?”

      “培养、培养默契吧。”赤松耷拉着肩膀,强撑着回答,没有抬头。

      下一刻,入口处的泽村却踩着微弱的阳光快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泽——”赤松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抓紧,心脏砰砰直跳,刚想问泽村,却立即听到对方带着愤然的脸色大声问自己:“这样的事是对的吗?就因为培养默契所以要责罚你吗?!”

      他的声音太大了,赤松不禁别开脸,后退了一步。但泽村仍是追问他:“因为要增强实力?那努力训练就好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事情?!就因为他是前辈,你是后辈吗?!就因为他实力强,所以就可以对你肆意打骂了吗?!”

      泽村气喘吁吁地盯着他。

      在这双火热的眼睛下,赤松脸上的表情无所遁形。他早就抬起头,脸上堆满了茫然无措。“泽···”这话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他愣住了。巷子里仍是有天空的,没有棚子遮挡,狭长的天空布满皑皑浮云,几根电线从中穿过,上面跳动着几个小黑点。天空下方的小巷里,赤松直愣愣地看着抓紧自己,等待自己答案的泽村,逐渐睁大了眼睛,倔强地抿紧嘴巴。

      很快,莫名的情绪像是冲垮了堤坝的洪水,滔滔不绝地从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涌了出来。赤松颤抖着嘴唇,又哭又笑地看着他:“那我该怎么办呢?”

      泽村怔怔望着那头的赤松,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摇着他的臂膀驳斥道:“反抗啊!!”

      赤松咧开嘴干笑了声,擦了下鼻子,手又重新踹回兜里:“靠什么?”

      “该不会就是像那天夜里一样,对站在所有人那一边的前辈进行说教?”赤松浮现出言不由衷的笑容。“泽村,这里打的,就是追求胜利,实力至上的棒球,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只要你的实力强大,你就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实力低的人会不会感到痛苦,那要看强者的心情如何。这就是这里的棒球,你想要找谁反抗?”

      “只有遵从这里的规则,我才能登板比赛,不至于两年都坐在观赛席上当个应援团成员。”

      ----

      “训练带动了社团的氛围,这一度传为佳话。可不知是哪一天,氛围突然就变了。

      “有人说了句二年级主力的坏话,后来这种行为就像是流行病一样在集会内传播开,低年级们大肆抱怨着主力,为什么不是自己上场,为什么还要再等一年,为什么某些人能仗着正选的位置耀武扬威······训练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糟糕。直到某人承受不住主动退出,却在第二天却被拉到集会,接受了一场残酷的惩罚练习。此后,集会形成了不得不做的传统。每周都要票选出一位貌合神离者,然后众人对他施以恶行。”

      ----

      仿佛喉咙里塞了个鸡蛋,好一会儿时间里,泽村都陷入了失语状态。

      他在想为什么会等两年那么久,自己虽然机会鲜少,但也是一年级就登板。可转念一想,稻城实业和青道并不一样,他们强大的投手阵容根本轮不到一年级来救场。于是他搅尽脑汁,又想起只要表现得足够优秀,三年级就要毕业,到了二年级他们还是有机会的。然而回答又出现了,说道即便是等到二年级,他们出场的机会也不多,因为成宫一代的出色表现,导致他们替换掉任意一人都会被阵容造成影响。更好的选择是,让绝对核心的成宫一代作为主力应对棘手情况,其他替补在不重要的赛事积累经验。可这样一来,不就完全印证赤松所说的话了吗?即便是替补,也不大能轮上一年级的赤松。因为在越过名为成宫的高峰后,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一座名为小田切的山谷。

      泽村缓缓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愤怒的情绪像头牛似的在他胸口冲撞,但却没有任何出口能让它逃离。他本能地产生出了情绪,却在现实的照映下赢弱不堪地吞咽了下去。泽村只能跟自己说,他只是还没想好答案,但事实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棒球,从中得到朋友的棒球,绝对不是这样令人痛苦的东西。

      ----

      “从那时候开始,稻城实业的某一部分变质了。以道治为核心的队伍屡次在私底下与成宫等人发生矛盾,在升入二年级后,更是一边进行着秘密集会,一边从各种渠道向上输出增加竞争机会的想法。而冬训赛,正是那些人极力推举的方案。”

      ----

      “所以你们就想要发起冬训赛?”泽村低声问道,“为的是,让低年级有更多的出线资格?以及,你能加入小田切的队伍?”

      赤松平静了下来,回到最开始的那副温顺的姿态:“重要的是一定得有个开始,哪怕是一个人都好,能动摇正选的位置,对于我们来说就有意义。”

      “我不会认同你们那种方式····那种不友好的,将球棒挥向自己队友的方式······”

      赤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泽村反问他:“而且就算冬训赛成立,在面对前辈时,你真的能从他们手里夺得积分吗?”

      这话却让赤松愣了愣,随后干笑着摆了摆手:“对上成宫前辈我可不敢说这话。但如果是前辈的话,无论是哪位捕手他都可以的。”

      泽村一怔,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赤松。

      ----

      “你会去吗?”

      石亭内,始终聚焦于自己手头工作的捕手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另一边凝视自己的泽村。

      在第二段故事的结尾,泽村的声音插入进来,在吸引到了自己的视线后,隔着一米不足距离的泽村低着头,声音沉闷地问:“你会代表低年级参加冬训赛,与成宫对抗吗?”

      御幸似乎一直都在清理着自己的宝贝手套。即便泽村出现了,并开启话题,这位二年级的捕手都未曾停下动作,好像任何事情都不如自己手里的活儿重要。而过了那么久,手套也不知被抹了几层油,原本灰蒙蒙的黑色皮革表面都被擦得亮晶晶的一片,泽村甚至怀疑那只手套如今已油滑得连球都无法接下来。到了现在,御幸总算彻底放下了手套。

      不是停靠在膝盖上,或者放在一旁片刻。在听到泽村的那句话后,御幸静止了会儿,随后彻底将手套连同其他物件收进包里,只留下了水壶放在两人之间。

      随后,御幸平静地看向低着头的同伴,给出了句意味深长的回答:“不是‘我’,而是‘我们’。”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泽村感觉一股寒意顺着石椅蔓延到全身。就像是虫子爬过了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哈了口气,空气里形成一股白霜,令他的脸颊则更显苍白。

      泽村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明明那家伙是如此的平常,戴着黑框眼镜,视线游离,依靠在石椅背上,双腿叉开,总是散发出玩世不恭的氛围。除开身上那件红白相间的夹克,这简直跟自己印象中的御幸如出一辙。但真正的御幸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的。

      所以说,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

      泽村还不敢确认,开始回忆从相遇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故事。他们在路上相遇,发现那辆黑色轿车,来到稻城实业的运动会,转而又到了教室,遇见了一位捕手,一起到了棒球部······

      “是我们。”泽村回过神,看向回忆之外熟悉的御幸。对方在重复着之前的话,“你和我,一起参加冬训赛。”

      “我不会去的。”但泽村很快拒绝了。

      御幸接受了他的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泽村企图从那张淡然的脸上找出答案,当然,他失败了。他又没有御幸那样的谈话能力,只能不加修饰地将自己的想法倾诉出来。事实上,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亭内,坐在右侧的泽村忽然从石椅上起了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左侧的御幸。御幸坦然接受了泽村的凝视。在这座孤寂的小山内,石亭里的两人彼此无言对视,干燥的气流涌动着。

      “为什么要参加冬巡赛?”

      “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俩现在还穿着稻城实业的部服吗?”

      “为什么要帮道治?”

      “这里只有两个选项,如果不去帮成宫,那就得去帮道治。”

      “为什么你和他突然这么熟了?”

      “二年级捕手帮他接了几个球?”

      “在那天夜晚之后,你做了其他的事。”

      “·····”

      “你比我先到这里,做了其他事。”泽村怔自说道,“我在这次回过神后发现一切变了个样,明明那天晚上我们两还在和他对峙,这次你和他却突然那么熟了,那么了解道治,和他关系变得那么好,都是因为在那天夜里后,你故意接近他,加入到他那一边了。所以你要参加冬巡赛,并且找到和我谈话的机会,为了把我也拉到他那一边。”

      “御幸前辈,你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对吧?”

      他的问题似乎并不难,御幸很快就回复了。

      “直到现在才出现疑问或者假设句吗?”

      “回答我。”

      御幸默默看着地板,面上没有起伏:“我参加了之后的集会。”

      这句话过后,亭子里迎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站着的泽村似乎没了力气,坐回椅子上。

      “道治是一切线索的交汇处,离小田切最近的人。

      “听着,泽村。我们得关注自己该做的事情,应该关注怎么找到下一块‘奶酪’。

      “泽村,你严重低估了在这件事中伸张正义的难度,你真的以为稻城实业发生的转变都是巧合?事实上把赤松拯救出来,已经是我们能力的极限了。

      “还是说,你想拯救所有人吗?”

      那头的御幸看着他:“你想当救世主吗?”

      可是泽村明白,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什么救世主。

      御幸明白答案,别开视线,说着:“我只是看到了那条通往结局的最短路径。”

      坐回椅子后便低垂着脑袋的泽村再次看向御幸,对这位平静的捕手露出的迷茫的表情。

      “···原来前辈是那种理智的怪物。”

      那头的御幸却反问他:“那么,原来泽村是个愤怒的家伙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Won but Los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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