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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问谁开,瑶琼玉屑 ...

  •   敏之满腹心事地离开了皇宫,回到家中。
      对于武后把立太子如此重大的秘密告知自己,又要自己做弘的少保一事,他心知肚明——姨妈这是在拉拢人心呢。可是她也应该深知,贺兰敏之绝不是好说话之人,不是随便丢根骨头就能摇头摆尾的奴才,她却还是这样做了,目的也就十分明了,弘这块烫手的山芋不想接也得接,接得住当然平安无事,若是不接或者接了嫌烫手再扔,那就是公然反抗她,她就有理由不顾亲情治自己的罪。
      因嫉妒而生恨,眼睁睁地瞅着丈夫与自己的亲姐姐如胶似漆,就把怒气就撒在姐姐的儿子身上?
      而且,做了弘的少保后,自己就得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一切言行尽在掌握,她就能把自己玩于股掌之中。
      一箭双雕的计谋,敏之总算明白什么才是“最毒妇人心”。
      可是,哪里得罪她了?
      “树大招风”,自己这棵树从大明宫内躲到大明宫外,还是一样地躲不过,那不如就长得再大些,刮多大的风也就不用怕了。
      敏之左想右想也无法立刻抉择,索性抛到一边,先去暖春阁,瞧了武琼花再说。眼下,武琼花的伤势才是头等要事,如果他好了,也能出些谋策。
      于是朝服也没来得及脱,他便端着上朝前命仆人煎好的灵芝参汤兴冲冲地直奔暖春阁而来。

      还未到暖春阁,远远地就看见大槐树的荫庇下,武琼花坐在石凳上捧着瓷碗咕噜咕噜地不知喝什么,他的身后婷婷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眼神中满是关爱,不时还用手轻抚两下武琼花的后背,低头耳语一番,而武琼花也不似先前那般羸弱,精神好了许多,更笑容满面地回应她。

      敏之赫然一惊。
      在意识到那个女人正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花魁十八之后,他忽然有种心爱的东西被抢走一样抽冷的感觉,连那身本来如雾似幻般美艳的红,在此刻看来,也红得极度扎眼。这种感觉,从身体最深处正生出千万毒虫来,顺着筋络迅速爬到心脏中枢,然后使劲地钻咬,说不出的难受,难受得手中小小的托盘,也如千斤般沉重。
      他突然后悔了。

      他后悔怎么让她留下来救他,还一留就是一年。现在不过两天,这女人就已哄得一向对女子不苟言笑的武琼花春风满面,有病反而比没病时更健康活泼,如果再待上一年,保不定她还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惹得当了多年和尚,撞了多年钟的“武和尚”也会情窦乍开,思起凡来。
      敏之自恃了解女人更了解男人,像武琼花这样木讷内向的男人,不动情则已,一动了情,七情六欲就会全部跟着开动,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那样的武琼花,他简直不敢想象。
      让他爱那种女人?
      他微微地在脑中假想了一下他们亲密的情景:在槐花飘香的季节,月圆之夜,他,与她,手挽手,肩靠肩,在这百年槐树底下,含情脉脉,眉来眼去,激情暗涌,情难自控。情到浓时,两个人紧紧地拥抱,长久地亲吻。。。。。。
      王八蛋!
      他狠狠甩甩头,甩掉那不堪的一幕。
      像十八这样的女人怎能般配得上武琼花?
      武琼花武功高强,为人厚道,温和纯良还很纯情,虽不风流倜傥却也算得上英俊,即使相处起来没什么情趣,但跟他在一起却能自在安心,跟他在一起,永远不用心怀芥蒂,不用有所顾忌,喜怒哀乐都随意发泄。他就像一块绝缘体,无论你在谈论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都能坐怀不乱地,静静聆听,然后在适当的时候给出适当的建议,即使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他都能保持冷静,在危难的关头,化险为夷。
      这样的男人要找也该找一个良家妇女,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怎么也比这妖娆的十八姬强。更何况,她还是个胡人,如果武琼花爱上她,被拐到胡蛮之地回不来了怎么办?
      一想到他有可能离开自己远远的,他突然慌了。
      不顾体面,不顾官居高位的尊贵身份,像一个要急着抢回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儿一样,飞奔过去,急匆匆地用厉声叱责拦阻他的“远离”:
      “武琼花!你醒了就到处乱跑了?”
      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另一句隐语:“武琼花!离那女人远点,求你。。。”

      武琼花不知他心意,抬头正见敏之浓眉纠结地端着托盘朝自己走来,便笑道:
      “我又没伤在腿,不能出来走走么?”
      敏之一怔,他的这句话颇有责怪的意味,虽说带着三分笑,偏杂糅了三分反抗,三分挣扎,三分不屑与三分气盛。这令他很懊恼,果然男人一旦沾染了女人的气场,连脊梁也变硬,不甘在女人面前臣服在另一个男人的权威之下。
      他血往上涌,把托盘朝桌上猛力一摞,抱起双臂冷笑道:
      “哼,你当然能走。。”又朝十八瞟了一眼,说道,“有美人相伴,我看你就是腿都断了,爬也要爬着出来!”
      对于他骤来的责难,武琼花有些错愕,不过是出来小坐,也至于发如此大的脾气?
      “大人上朝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朝桌上那碗已洒了大半的参汤看了看,金黄色的参汤,还散发着热腾腾药草的香郁,难为他放下身姿亲自送来,自己却津津有味地喝着一个才刚认识的女人的汤,他恍然大悟,心下不免愧疚起来。
      “这汤是为我准备的?”武琼花小心翼翼地问,谨慎地征询,“那。。。我可以喝么?”
      “这汤不是给你的!”敏之气急败坏地抄起汤碗一骨碌灌下,把碗扔在地上,“我自己喝!”
      对于他的无理取闹,武琼花只紧紧抿起双唇,默默看着他发作。
      “大人遇到不顺心的就想开些。”他平静地劝道。
      敏之却不领情。
      武琼花越是表现出波澜不惊,他就越觉得他是在自己面前才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其实背地里那些表面上不做的勾当,说不定做了个十全十。
      比如,女人。
      多年来,他都不曾亲近一个女人,却与这个妓女眉来眼去。
      到底还是男人,终究抵御不了生理上的需求,想起女人的好处来了,他忿忿地想,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得到一个美貌女人的悉心照料,不感动也怪。
      敏之十分了解,武琼花虽表面一副刚硬木讷的脸孔,其实心肠却最柔软不过,对敌人,他可以毫不手软,对朋友,他却有超强的忍耐力和包容心,即使这位朋友背叛了他,他也只会在自己身上找过错,而对对方既往不咎。对女人。。。他对女人怎样,自己却一无所知,因为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从未看见他对任何女人动过情,对敏月,也只是抱着纯粹的兄妹之情。
      敏之曾送他绰号——木头,武木头,硬木、朽木、腐木、枯木,开不出花结不出果的老木。
      可就是吃定了他这种隐忍的性格,更觉得可以无所畏惧地嘲弄他,即使实情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回事儿。
      “本大人不懂附庸风雅,在朝堂上当然会得罪许多人,不顺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我做人磊落光明,是怎样便怎样,哪里如某人这般,表里不一,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他一字一顿地咬着,目光咄咄逼人。

      对于敏之这种没来由的讽刺挖苦,武琼花一点也摸不到头脑。
      跟随他多年,还是头遭听到这样的口气,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触怒虎威。不过是大病初愈,出来坐坐,与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稍微亲切地聊聊天,虽然对女人并无一点好感,但知恩图报,自己连报还没报,怎么就落得了“鬼”的名声?
      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要在主子面前表明心志。
      他撑起身体,艰难地单膝下跪,从怀里掏出蛇弓鞭,向敏之请命:
      “大人,您以前有不顺心的,可从来不迁怒于在下,在下自问跟随大人多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虽无辅佐大人的贤能,但也是尽心尽力,如今大人口出此言,怨在下两面三刀,叛主罪名重大,在下不能莫名承担。琼花愚钝,如果大人觉得在下哪里冒犯了大人,还望您明示,如果大人只是一时意气,借在下泄气,那在下就跪在这,任凭大人处置,绝不敢有二话。”
      他高举蛇弓鞭,将头深埋下去。
      望着武琼花乌黑却有些凌乱的发髻,披散的发丝间隙里隐约透出项上皮肤的青白,敏之竟抑制不住一股燥热的冲动。这冲动,夹裹着一股热流,迅速沿小腹向上攀延,在胸腔中反复激荡着。
      他试图用冷漠来压制那股急速上蹿的火热:
      “哼哼,恐怕你还有三话四话五话。”
      “大人!”
      眼前忽而飘了一团“红”。
      十八跪下挡在武琼花身前,恭敬道:
      “大人,是奴婢看武公子伤势好了许多,也该活动活动,舒展筋骨,呼吸新鲜空气,这才硬要他出来散心。十八鲁莽,觉得自己可以照顾武公子,便擅自熬了参汤送来,又见天色尚早,与他说了些调养身体的法子,奴婢与武公子颇谈得来,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放过武公子,治奴婢的罪。”
      她磕了两个头,伏在地上不再起来。
      不知好歹的女人!敏之暗暗咒骂。
      “好,我就治你的罪!”
      也不知为何,对这个叫十八的女人他十分地警惕。虽然她救了武琼花,虽然她貌美如仙,虽然她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弱女子,他还是感激不起来,也同情不起来,总隐隐地感觉,她是一个潜伏的危险,她美丽的外表,玲珑的心窍,都是精心伪装的,其实她是一个偷盗者,在贺兰府中等待时机伺机出动,偷走他最宝贵的东西。
      自己最宝贵的是什么呢?
      他用疑惑的目光偷偷窥视地上的人影,正午的阳光,强烈而炙热,武琼花的身体清晰地印在青石板之上,小巧的,却浓缩的一团浓黑的阴影。
      他开始遐想。

      “大人,与十八姑娘无关,都是在下的过错!”
      敏之觉得又被扎了一下,就像被一只落单的马蜂,冲刺着刺伤了。
      他看看眼前虽屈膝下跪却毫不认输的武琼花,反而冷静下来,转身说道:
      “你们都起来吧,我说过自己随时都会不顺心,拿谁撒气都有可能,只是你们听好了,在这贺兰府里,我是主子,你们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我不管,但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不让你们出来就不能出来,不让你们乱逛就不能乱逛。”
      他又指着十八命令道:“你,给我回到红絮去,我派人叫你你才能走出红絮,弹琴唱曲随便你,就是不能和这府里的人随意说话,端汤送药的,你听清了么?”
      他强硬的口气不容置疑,十八不敢忤逆。
      “谢大人!”她从地上起身,顺手要去搀扶武琼花,一眼瞥见敏之凶狠的目光,被蜇似的缩回了手。
      那表情似乎在警告:他是我的,你休想碰他一丝一毫!
      如此强烈的占有欲,这便是他们真实的关系么?
      “奴婢告退。”
      一切了熟于胸,她波澜不惊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武琼花一人,敏之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发狠地命令:
      “你,跟我回去睡觉!”
      武琼花大病初愈无力抵抗,只得被敏之拎小鸡似的拎回了暖春阁。

      敏之后来想,在这个事件里,武琼花和十八都没有错,甚至非常的无辜。他们确是清白的,虽有些暧昧举动和神情,但他也相信武琼花并没有对她动心,充其量是稍有好感而已。可即便这样也不行,他看不得他对任何女人稍有好感,敏月、十八。。。不,不止女人,男人也不允许。
      把他困着,永久地困着。这是他唯一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震惊,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他贺兰敏之座下的一只姓武的狗,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即便是只狗,也不允许它对着别人摇尾巴。
      终于发现了这个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就如一粒早已埋藏在黑暗土壤里的种子,一旦受到渴望了许久的光芒照射,便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了。
      之后,是灿若朝花,还是恶如污沼,不可预料。
      欲望,往往是瞬间被激发,却猛同山洪。
      他在这场渐来的山洪里,挣扎着,反抗着,却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抓住,不想放手,但稻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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