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是孰非》碌碌一生

1、有用

　　"你说言爱卿绑了你儿子？"

　　“今日晨时，我儿在长抚街被言允卿殴打至晕厥，见臣带府丁赶至竟还命人将他掳走，绝无虚假，长华街贩都可作证，言允卿的确是下了狠手的！请陛下为臣做主！”

　　徐侍郎跪在下方，急得满面通红。从他那悲痛欲绝的表情来看，没用言狗贼，言畜生来代替言允卿三个字，已是用尽了毕生的忍耐力。

　　黄帘后那人不急不缓地敲着金丝楠木的把手，片刻后对着一旁的刘公公道:“去言府一趟，把他叫.....”

　　“叫”？岂能如此随意？应该给他带上枷锁让侍卫压来！这才是正确操作不是吗！？地上悲痛欲绝的徐侍郎泣声顿时拔高了两个度，声泪俱下，哀转久绝.....

　　盛屿无视他:“把他叫来对质。”

　　言府偏院，老旧的柴房外守着两个壮实的府丁，他们背后，破落的木门内传出一阵接着一阵谩骂和惨叫声，其中还夹杂鞭子划破长空皮开肉绽的声音，方圆几里不见半只鸟的踪影。

　　徐志双手高高举起被绳子固定木柱子上，腰，腿，脚都紧紧被绑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头和颈部。

　　啪——
　　血痕交错的前胸应声再添一道血疤，他咬牙生生忍下痛呼，缓过来后瞪前方的白影目眦尽裂，“姓言的！你给我记住，我若不死定要灭你满门！叫你生不如死！”

　　“灭我满门？”言允卿的唇角缓缓挑起一个弧度，雪白的皮肤一点红痕，是挥鞭子的时候太过用力被反弹到的，配上那个毫无温度可言的笑，万分瑰异，有种惊心动魄感。

　　他轻笑着靠近徐志，紧紧盯着那双盛满怒火眼睛，一字一顿道出令人对方无比难堪的隐秘。

　　“你不是想与我共度良宵吗？想得连命都不要了，你舍得吗？”

　　徐志闻言浑身绷的死紧，呼吸甚至暂停了几秒，满腔怒火在沉默中一点一点碎成了恐惧。

　　一直以来不敢透出一丝一毫，藏着掖着的心思被如此直白的道出，他此刻无异于被扒光衣服赶到大街的嫖客，而言允卿就是街上的行人。无论何种目光都会让他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就因为此事你把我抓来这般折辱？”他不甘心，他明明藏的十分小心，怎会被发现......

　　“不是。”徐志若肯抬起头，定会被言允卿眼底的沉重的恨意压的喘不过气 。

　　“但你该死！”

　　他在徐志注视下拿起桌上的匕首朝其走去。如同来自地狱，前来人间索命的使者，阴森冷漠。对方瞪吓得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你要做什么？你敢！”

　　突然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直接砸到了墙上。

　　言允卿没有回头，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不断靠近被绑在木柱上的人。

　　闯入柴房的刘公公情急之下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拦住，“大人不可冲动啊！”

　　白允卿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抬脚将其踹倒。

　　“滚开！”

　　跌倒在地的刘公公还来不及反应，言允卿突然抬起拿刀的手发力，对准了徐志和的喉咙，狠狠刺了下去。

　　刘公公紧闭双眼，不忍直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谁知刀尖堪堪触及皮肉，言允卿整个人就让人踢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了一旁放着鞭子，细针等物的桌子。
　　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桌子掀翻，连人带物全都摔到了坚硬地面，霹雳作响。
　　随之而来的是白允卿压抑的痛呼声。

　　徐志刚在阎王殿走一遭，满头大汗，吓得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叫人替他解开束缚。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是在脑子里肖想着言允卿，竟搞得连命都差点没了。

　　刘公公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言允卿抱着蜷缩在地面的一幕，顿时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哆嗦着爬起来对那名动脚的侍卫反手就是一巴掌，将人直接打懵了。

　　“下手没轻没重的东西。”刘公公眼神往摔在地上的人飘，手指着徐志和:“还不把徐公子放下来。”

　　言允卿狠声道:“谁敢！”

　　侍卫现只听命于刘公公，自是不会因为一句威胁停手。

　　看他还要挣扎着起身过来阻止，刘公公无奈道:“先绑着吧，待我请示陛下如何处置。”

　　他也想不通，言允卿跟这人有何种深仇大恨，让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豁出命也要残杀朝廷命官家眷！朗朗乾坤，藐视君威，简直无法无天！若换成其他人就地正法也不为过！但言允卿不是其他人。

　　于是双手刚恢复自由满身鞭痕的徐志又被侍卫三两下绑回了柱子。
　　......

　　言允卿一袭白衫几处被磨破了，仔细看上面还溅了几点血色，刘公公看得眉心直跳，走过去将他扶起，“皇上传召，请大人更衣，随我等走一步。”

　　烈日当空。刘公公跟在他身后撑着把伞替他挡去了灼阳，不时抬起眼观察这人哪里晒着了，想的是用不用再加一把伞。

　　言允卿身上的白衣仍是在府里那件，出门前只丢下一句:“看好里面的人，谁来都不能放。”并没有更换衣物的打算。刘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

　　御书房外的两个内侍推开门，刘公公把伞递给一旁的小太监，领着白允卿进入。

　　殿内各个角落都放着乘满冰块的白瓷缸，七八名宫女用扇子轻轻地扇着。两人浑身燥热瞬间降了大半，顿觉神清气爽。

　　盛屿端坐在案几后，旁边站着一个浑身黑的高大身影，正弯腰在跟他说些什么。
　　刘公公认出那是直属皇帝的暗卫头子，十有八九是在禀报白府发生的事。他看见这一幕顿时心生后悔，后悔打完那巴掌后没有再狠心补上一脚！

　　徐步壬从白允卿迈入殿内开始，两只眼睛就死死黏在了他身上。咬牙切齿，只恨不得扑上前将他碎尸万段！他的儿子从小被呵护到大，连摔都不曾摔过。这人竟......竟敢往死里打他！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人面兽心东西，猪狗不如！

　　刘公公见他目露凶光，心里摇头嘘唏:你就瞪吧，也只能瞪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眼前飞快闪过一个白影，刚来得及看清是白允卿，那白影已经去到徐侍郎面前。

　　啪——啪——

　　空旷的大殿蓦地响起了两声极其清脆的耳光声。

　　几名宫女拿扇子的手不约而同地颤了两颤，不敢抬头。

　　死一般的寂静......

　　刘公公咽了咽口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被打那人......被打的人有还手的意思，这怎么行！他连忙提醒道:“大人，皇上面前放肆不得！”

　　徐步壬一把年纪被一个小辈如此羞辱，气得差点晕死过去，新仇加旧恨，满脑子都是这姓白的该死！怒急攻心之下幸好还保有一丝理智，抬起的手最终不甘不愿地放下，转身对着上位那人跪下:“陛下！请为老臣做主啊！”说完头朝着地面重重磕了下去，悲怆欲绝。

　　盛屿挥了挥手，黑衣人瞬间隐入了暗处。

　　“宣太医。”

　　徐侍郎又是感激涕零又是皇恩浩荡，抬起头正准备谢恩，却发现那位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指着一旁的椅子对姓言的说道:“坐着等太医。”

　　两眼一抹黑，徐侍郎彻底晕死过去，气的。

　　言允卿不知跟他什么仇怨，这样都不肯放过人家，用力地踩上两脚，再踢得人滚了两圈才罢休。

　　盛屿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替他抚背，问道:“气可消了？”

　　言允卿不知为何，竟突然崩溃了，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用力之大生生将唇瓣咬破，血从嘴角流到了下巴。
　　眼泪一滴一滴覆上整张精致白净脸，看上去委屈的要命。

　　盛屿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睛。在他印象里，白允卿对任何事物都是不屑一顾的，冷冰冰一副又冷又傲的样子，架子比自己这个皇帝还足。
　　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这人笑，哭更不可能。
　　可如今面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人是真的，眼泪是真的，眼底掩盖不住的杀意也是真的。

　　白允卿看着他，:“杀了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

　　盛屿不置可否，替他抹去眼泪，“可是摔疼了？等太医过来给你看看摔到哪里了。”

　　“杀了他们！”白允卿重复道。

　　盛屿静静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不下，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半晌后盛屿揉摸着他脸上的皮肤，漫不经心道:“爱卿若没消气，便再上前踩几脚，朕不会阻止也不会怪罪，但朕不会杀他，他对朕有用，懂吗？”

　　他就知道！

　　言允卿心里不断唾骂自己贱。但凡盛屿愿意问一句他的杀意从何而来，言允卿觉得自己甚至可以陪他演下去，但他根本半点不在乎，无论自己被如何对待，只要这些人能得他一句“有用。”便再无办法。
　　他闭上双眼，竭力遏制眼泪往外淌。突然想起自己能活至今日亦是多亏“有用”二字。

　　他定要将上辈子对不起自己的，一一送入地狱！

　　盛屿被他这幅又哭又笑的模样搅得心神有些不宁，但他没有多想，接过宫女呈上的手帕轻轻地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温声哄道:“再等一年，朕便将他交由你处置。”

　　言允卿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做戏的本领，上辈子他再心如磐石最终也被这杀人不见血的恩宠滴穿了。睁开的眼睛，里面一片湿润，“今日是臣逾矩了。”

　　盛屿为他的识趣动容，亲了亲他的唇角，舔着他的伤口，语气又温柔了几分:“爱卿今夜宿在养心殿，陪朕可好？”

　　白允卿忍着恶心，双臂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细语:“陛下再给臣几天时间。”

　　盛屿知道他还没消气，但不打算迁就他，将他抱起来往御座走去，朝一旁的刘公公使了个眼色:“把人带上来。”

　　白允卿被他抱着坐在腿上，腰被一只双臂紧紧环住，脸上已经恢复了冷漠，只有眼角一点红晕能看出流过泪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