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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初识(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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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泠正巧偏着头看着苍耳,越看越觉得落得这般境地还能不动声色地擦刀的主儿真非常人,眸光闪了闪,说不清是什么心思。
听风阁乃江湖上第一大情报组织,各种流言蜚语的集散地,他身为阁主,书桌上经手的小道消息不知凡几,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大凡排着上号的人物他不说多么了解,怎么也能掰扯一二。
唯独他眼前这人。
江湖上挂着个“第一杀手”的名号,威名赫赫,胆小的听了都能吓破胆,胆大的听了也犯怂,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过几人,如何杀得,说书的编成的段子能日夜不停,讲到地老天荒。
然而其余,譬如姓甚名谁,有何爱好等等,一概不知。便是那“鬼蝠”的名号,也是不知何处流传开的,当事人认与不认都两说。
时至今日,听风阁竟连其一幅画像都没有过,打听的小道消息倒是一箩筐,但多的是言之无物的猜测,半点实情也无,以致写着“鬼蝠”的那一卷宗,干脆是个白卷。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人现下规规矩矩地坐在面前,任谁都实在按不下打探消息的心思,琅泠也不例外。
只可惜苍耳是个沉默寡言的,冒然开口,说上个十句八句,怕也换不回他一句答语。万一问错了什么让他心生警惕,更是得不偿失。
琅泠斟酌再三,放弃了询问私事的打算,只是问:“你对这里很熟?”
苍耳点了点头。
“来这作何?炼蛊?”琅泠皱了皱眉。
苍耳沉默。隔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清净。”
琅泠一愣,不知怎得想起自己与赤随在谷口的对话,神色显得有些莫测。猜不出苍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
苍耳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擦他的匕首。
这天显然又聊死了。
琅泠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进一步放弃了与苍耳交流的打算。注意力从洞内那人身上移走,他这才嗅到了隐隐的、腥臭的血味儿。
就好像刚刚他的嗅觉忽然失灵了一样。
琅泠有些不喜地皱起眉头。
他有轻微的洁癖,虽不至于严重到连人触碰都要计较,也不至于怕血,但对于一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会有本能的、难以遏制的生理上的不适。
而且他厌恶虫子。
眼下洞穴中的情景倒是将他的不喜之处戳了个十成十,先前忧思重重尚还不觉得,一但回过神来,立刻就觉得难以忍受。
无奈,此处挨着长雾谷唯一无毒的水源,且石洞坚实,只有一口出入,进不一定能攻,退却是易于防守的,遍寻谷内,怕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居处,琅泠也只能认下。
不过清理起来到也容易,琅泠皱着眉把狼尸都拖了出去,扔在较远的地方,回过头来却发现苍耳紧跟着把虫尸也扔了过来,顿觉得舒心了一些。
他着实不愿意碰这些古里古怪的虫子。
苍耳不知琅泠的心思,只走回去站在洞口,对着地上的血迹皱眉,思索着要怎么处理。
“怎么,血迹不能留?”琅泠问道。
苍耳点点头:“招虫。”
琅泠深以为然,运起功力,向洞内挥出一道掌风。
山洞内刹时起了狂风,遇到石壁后又弹回来,很快打了旋,就像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一般凌厉地切割着洞中的一切。微干的血迹早在地上凝结成块,本就十分脆弱,现下更是碎成了无数血红的颗粒,被风蛮横地带走,甩出洞外。
只是洞中黑暗,琅泠一眼扫过,竟忽视了那堆余烬。于是当那道掌风在洞中兜转一圈冲出洞口时,铺天的灰烬便朝着洞口的二人劈头盖来。
苍耳瞬息反应过来,但身体还有些僵硬,一时避不开,而琅泠已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急急躲避。
苍耳全身麻意未退,腿脚还有些不灵便,被琅泠这么措不及防地一拽,当即失了平衡,竟一头向琅泠怀里栽去。
琅泠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把人接个正着。
气氛有些谜一样的尴尬。
好在苍耳很快站直身体,从琅泠怀中挣了出来,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派,仿佛半点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一样。
琅泠垂下眸,右手指尖轻轻相磨。
方才那一瞬,他竟想……
果然还是那悦心蛊毒未解的缘故吗。
然而不由自主地,他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耳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他。
琅泠恍然,苦笑了一下:“无事,不方便的话,大可不必告诉我。”
苍耳轻轻皱了下眉。
倒也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忘了。
有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他努力地搜索整个记忆,也没从角落里翻出些什么来。
遥远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一身红衣,似火艳烈的男人笑魇如花,漫不经心地说:“这样么?那你就叫……”
叫什么来着?
啊,不记得了。
反正不打紧就是了。
他沉默地对着琅泠。
而后者显然误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是我冒犯。”
似乎为了弥补,琅泠顿了顿,试探着问:“饿么?我去寻些吃食?”
苍耳抿了唇,正欲摇头,不知谁的肚子就咕噜噜唱了一声。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了,脸上浮现出一点不自在的神情。
琅泠莫名觉得这样的苍耳更有了些烟火气,不由得放松几分,笑道:“人之常情,不必如此不自在。”
他扫了一眼苍耳难看的脸色,主动说:“你且在这里留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苍耳在那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只是他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长雾谷荒凉得只剩下虫子了。
琅泠看出他的不信任,倒也不戳穿,只是笑笑,叫他不要乱跑,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雾中。
苍耳停了片刻,走进山洞,摸索着找了一处岩壁坐下,右手按在蝠牙上,直身而跪,仿佛一只机警的兽,若不是身为人类,耳朵怕是都能抖三抖。
虽然他不如何信任琅泠,但不可否认,有琅泠在,他能稍微放下些对外界的警惕。
毕竟琅泠功力不低,若有什么险情,理应比他更快发现。
大概是老天爷怜悯他这一阵子命途多舛,直到琅泠回来,也没再横生什么枝节,只是他选的位置隐蔽,火也熄了,洞里一片黑,琅泠第一时间竟没看见他,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测,险些丢下东西出去找人。
苍耳辨出了琅泠的脚步声,这才稍微动了动,示意琅泠他尚在,不必担忧。
琅泠见苍耳安然无恙地呆在洞中,小小松了一口气。他左手抱着一堆似木非木的东西,右手拎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团子跨进洞来,将那灰蒙蒙的一团准确无误地扔到苍耳脚下。
苍耳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去,感到细软的毛拂过指尖。
“……兔子?”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长雾谷有狼这种生物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会有兔子?
“莫多想了。”琅泠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说:“长雾谷外便是月隐林,半年前生了一次大地动,许是哪里崩了,连到外面林子里去了吧。”
……这样么。
苍耳偏了偏头,默认了琅泠的解释。
琅泠把那一堆似木非木的东西堆起来,以内力燃了火,刚想向苍耳借蝠牙,却发现他已经拎了那只兔子到洞外,手法娴熟地扒皮剔骨,挖去内脏,不多时便处理得当。蝠牙被他握在手中,血不沾刃,光如满月。
琅泠的眼神骤然锋锐起来。
苍耳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他。
但是那个眼神一闪即逝。琅泠垂下眸去,反而问苍耳:“怎么了?”
苍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轻轻说:“我常在外。”
琅泠意味不清地“嗯”了一声。
“未以此杀过人。”苍耳低下头去,接着处理那只兔子。
“以此?”琅泠低声说,“下毒还是扒皮剔骨?”
“随你理解。”苍耳不为所动。
言来语往间又打了个机锋,琅泠略有些头疼起来。
他本是为着避避现实的纷扰才答应赤随来替他寻药的,哪知惹上这么大个麻烦,被迫又要处处警惕,处处提防,也真是心累不已。
“你怕是不知坊间传言都将你说成些什么样。”琅泠轻嗤一声,“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与虫豸毒物为伍……”
“所以?”苍耳头也不抬,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
“传言而已,我不关心。”琅泠盯着他,目光锋锐,“出谷还需不短的时日,我只问你,这期间你经手的东西,我能放心么?”
“能。”苍耳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好。”琅泠干脆应下,无半点怀疑。
这回换苍耳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闭了口。他安静而熟练地使着蝠牙,将兔肉切出网状的切口,默默地架在了火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