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王宫纪事》无命公子

12、谶语

　　姹女的眼睛也看过来，我想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姹女呵，还有谁能像我和你，如此默契，就若一枚硬币的两面，虽然图画迥异，却切合如一，倘若知有今日，倘若。

　　然后我看着花寻轻轻地吐出了自己的答案：
　　花寻，我会要你生，要姹女死。

　　然后我看到姹女和花寻同时流出汹涌的不可抑止的泪水。
　　姹女她只是默默流泪，这口述的结局早在她意料之中，可是亲耳听说心爱的人要自己死总是有些难过，有些突兀，可是又只能这样，我想她是无可奈何的，就如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没有转身，就如她坚信自己的身份卑微。
　　花寻却是完整的崩溃，她抽搐着，哽咽着。
　　她说：韶光，原来你是真的不爱我，一分一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姹女的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只有最爱的人才可以让她去死，成就不相关的人生，就是大义灭亲，韶光，你好伟大！
　　韶光，我恨你，我宁愿在你剑下死去，不愿与你无相关的生。

　　我看着花寻美丽的脸庞，此时淋漓了清透的泪痕，若梨花带雨，仍然让人怦然心动。
　　此时她亦看着我不动。
　　就那样哀怜地看着我。
　　战胜国已经一统天下，风月大陆上的第一公主，风月大陆的新一代第一美人花寻，居然被自己的侍女击败，我知道她受的打击过于突然，我知道她此刻放下了所有自尊在祈求什么。
　　她要我开口说爱她。
　　哪怕只是假作，她也会相信。
　　我知道相比于解释，此刻她更需要的是一些幻觉，幻觉才能带来安慰。
　　可是花寻，既生你，何生姹女，倘若只有你，我便会如你所愿。
　　可是在姹女面前，我已经欺骗你第一次，怎么让我来欺骗你第二次？
　　我在花寻的目光中冻结。

　　然后我想起那天花寻那天给我看的那幅画。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如果此时的花寻便是那拍岸的水花飞溅，千堆雪涛，我便是一尊石佛，屹立不动。
　　终于，花寻不再乞求，然后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恨。
　　那恨意开始只如细细的针草，可是却那么快便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韶光，我要杀了你。

　　花寻抽出了短箭，是和姹女手中剑样式一模一样，只是多了枚红玉作饰，大概是象征了她帝女的尊贵。

　　我看着那柄短剑闪烁着幽蓝的光，只一瞬就抵达喉间。
　　我闭上眼睛，可是喉咙并没有被刺穿。
　　我张开眼睛，看到出手的人是肩吾，而姹女的剑也已经架住花寻的剑。
　　于是我便知道，姹女和花寻之间，再也没有了丝毫回旋的余地。

　　公主请稍安毋躁，公主不想知道神明的指引吗？
　　此时的肩吾竟然仍然能保持谦谦风度，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肩吾的可怕，如果我知道花寻会被伤害那么深，或者我宁愿取消此次行程，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可是肩吾却拿起一罐竹签在手中摇晃着，念念有词，然后果然有三要竹签落在我们面前。
　　然后我们便逐一听到各自的宿命。
　　花寻：当尔之所爱离你而去，当尔之所有化为灰尘，剩下自己要不要？天使和魔鬼呵，只在一念之间。

　　然后我看到姹女的：身体和灵魂之爱，哪个更多一些，高贵的人收割高贵，卑微的人播种卑微，只有懂得的人，才会获得圆满。
　　然后我低头看到我的，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贪婪的心呵，是万恶之源，如果曾死去，又何需活过来！

　　我看得似懂非懂，直到很久之后，我们才彻底明白了当日奈何神庙的这几句神示。
　　只是那时，我们又何曾再是我们。

　　正当我们还在沉思的时候，肩吾已经大喝一声：接着。
　　然后我的手心一沉，手上便多了一个漆黑如墨的珠子。
　　定风珠。
　　无非是一颗黑色的珠子，龙眼般大小，只是沉重异常，似铁而不凉，似木而力沉，似玉而无光，不知是何来历拥有如此神通。

　　一个月之后，还我珠来，现在你们走吧。
　　然后肩吾的袍袖一卷，我们便已经到了神庙外面，我知道肩吾他使用了上古的精微截地之法。

　　出了神庙，那些尸首却已经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身边的姹女和花寻，不知应该招呼谁一道行走。
　　黍离宫大概是回不去了，那我又当去哪里呢？

　　姹女呢，她还能继续做花寻的侍女吗？
　　花寻呢？她还会要我陪在她身边，陪我一起去羽渊么？
　　或者说，此时我还需要去羽渊吗？
　　如果我要去羽渊，是为了给花螟不死心法。
　　那时大多是为了花寻，此时既然已经与花寻决裂，我为什么要去取不死心法呢？

　　当我们重新站在幽微的的最高峰时，往下看已经完全看不到深深山涧底的那个奈何神庙。
　　从这里经过的人不会知道，在这个深深的涧底，隐藏着一个神秘的所在，就像我们从大树边上走过，不会知道里面隐藏着几处蚁穴。

　　然后姹女最先作出了她的抉择。
　　她单膝跪在花寻面前：亲爱的公主，天上人间最最美丽的人，我的主人、姐妹、朋友，我就要离开你了，我祈祷你是快乐的。
　　然后她走到我身旁，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
　　韶光，我的爱人，我就要离你而去了，既然我无法劝你不喝酒，那我只能给你一方锦帕。这个锦帕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我的母亲她曾是风月大陆最盛名的织女，她的这方锦帕可以从不用擦洗，用过之后只要在空中抖一抖，就会洁如初。

　　我看着姹女，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是齿与肩的距离，可是我们没有拥有彼此的身体，姹女，如果当日你转过头，如果。
　　我是否便不会遭遇花寻？
　　姹女，你走吧，便让我用生命中所有剩余的时间，来悼念一场风流云散。

　　姹女，其实我曾经渴望过拥有你的身体。

　　在姹女离开的最后一刻，我说：姹女，如果能重新开始，我宁愿自己不是王子。
　　姹女点点头，然后雾一般消失在幽微山的最深处。
　　看着空荡荡的山顶，一片空茫，我感觉到生命的空虚与无常，咳嗽一声，便只能喝酒。

　　然后花寻也走了。
　　她说：韶光，我真是不忍杀你，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所以肩吾和姹女不出手，我也不会杀你的。
　　可是现在我却发现我错了，其实我应该杀了你的。你一天不死，我就做不回我自己。
　　韶光，请原谅我的自私，是你，教会了我，人应该如何自私。
　　韶光，我走了，自此之后，你我是敌非友，再见之日，我杀你时，你亦不要对我留情。

　　这幽微山的出口，此时已经有大虺国的将军在守候，你好自为之。
　　花寻也走了。
　　恍若山间一只弱蝶，款款而飞。她终于用仇恨武装了自己，维持了帝女的最后尊严。

　　我坐在幽微山的山石上，对着空洞的浮云喝完了身上最后一滴酒，开始向外面走。
　　好吧，既然花螟已经安排了等候的将军，那么我就重新做回俘虏，我不会做王子，难道还不会做俘虏么？
　　俘虏，真是风月大陆上最匮乏技术含量的职业，即使做不好最后被杀头也不用羞愧，人们会把我的死归结于花螟的残忍。

　　我趔趄前行。
　　醉眼迷离中，终于到了山口，我便看到大虺国最著名的战将神荼，他率领的神策军是风月大陆上这二十年里最神勇的军队，所向无敌。
　　大概有他在此，花螟可以确保我万无一失被俘虏吧。
　　其实我根本不想逃。
　　于是我便可笑地走到神荼面前，刚想和他打个招呼，却突然脚下一软，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昏倒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将军神荼的一只靴子，上面刻着蟒的眼睛，温情而残忍。

　　后来我终于幽幽醒来。
　　却不是在神荼的军帐。
　　因为我第眼便看到锦屏的眼睛。
　　我看着锦屏有些发呆。
　　我从未看过这样的锦屏，一身鲜红的战甲，此时虽然没有戴头盔，松松絻起的发下一双眼睛却仍然明若秋水，身着战甲的锦屏像极了一个神丰玉润的少年将军，英气逼人。
　　而此时，她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看到我醒来，她赶紧端来一碗参汤。
　　韶光，我最亲爱的王，你终于醒了，不要担心，亦不要害怕，锦屏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可是那一切都过去了，只要锦屏在，你就再也不会受到分毫伤害，韶光，你喝了这碗汤，然后就会完全好啦。
　　锦屏满眼满眼都是溺爱，像是新婚的新娘在照顾她微恙的新郎。
　　锦屏，这里是哪里？我明明记得当时我倒在神荼的脚的呀。
　　难道说神荼，大虺国倚为长城的战将，也被锦屏收买了吗？不大可能呀。

　　锦屏看出我的疑问，骄傲地说：
　　是我从神荼手中抢了你来。
　　神荼以为那是在他自己的地盘，所以竟然只带了二十个亲兵。
　　我却出动了二千蝠翼军团。
　　神荼不是神，是他答应不伤你半要毫发我才没要他的命，否则他哪里能活着离开。
　　噢，原来是这样，没有人因我而死便好。
　　可是锦屏的下一句话打消了我的安慰。
　　虽然他逃过了一劫，可是他的那二十个亲兵，却一个都没有逃掉，我当着神荼的面将他们每个都活刮了三百刀，一刀都没少。
　　你不知道，神荼也号称虺国第一战将，可是看到他的兄弟们被我一个个折磨至死的时候一声都没吭就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锦屏得意地大笑着，露出洁白的整齐贝齿。
　　原来她的残忍分毫不减。
　　可是她的心术更让我恐惧，我知道我的用意，她虽然放了神荼，可是却比杀了他还残忍。
　　因为背叛了自己兄弟的神荼，就算回到了自己的军中，又拿什么来号令军队，没有了主将的十策军，早晚会被锦屏一点一点吞掉。
　　一想到此，我便全身发冷。
　　可是此刻锦屏她叫我王。

　　话说写到现在无命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调调，喜欢的亲们记得鲜花鼓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