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思绪纠结（番外） ...
-
初次相见，是在巍峨的昆仑山巅，被当今那位摇摇欲坠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奉为仙境的琼华门前。
那时的我身中剧毒已经数日，虽无痛无恙，却渐渐形容憔悴，体力难□□又怎样？世上比死亡残酷百倍的经历不止一次，我什么都不惧。
可是，心痛的哥哥央求了好友玄凌，带我去琼华求医解毒。本不想去的，却看不得哥哥焦虑忧愁的神色，也舍不得就此死去留他一个人面对阴谋算计和血腥杀戮。何况，近日的琼华还有哥哥最需要的东西，不管巧取豪夺，我都要为他拿来。
于是，我真的去了从未向往也无半丝敬意的修仙门派，却不曾料到这或许也是命运早已悄悄划好的轨迹。
那天的我，又一次必须做出残忍的处置。心痛，对我而言，只是生命中不断重复的简单字眼；愤怒，却又夹杂了深刻的无奈和不忍。曾经高歌与子同衣和大风起兮的边塞男儿，如今堕落到侮辱民女。血肉横飞的战场和污秽复杂的官场到底哪个更可怕？
那天的他，像是自我从未梦见的世界骤然出现。朝中美人俊男多不胜数，之前的我从不曾多看一眼。而他却在走上前来的瞬间便走进了我最隐秘的心田。
是我见过的贪欲恶念太多，才会被那飘逸纯然的仙风正气震撼。
是我经历的诽谤暗算太多，才会被那坦荡淡然的光风霁月打动。
看到他如琢如磨的风华只在瞬间，体会他冷漠严峻后的隐忍却已似历经百年。
只需一眼，我便看得到他或许自认隐匿的内心。不是我擅于察人，而是应付过太多复杂的人性，如此磊落光明的胸怀根本无需刻意探究。
是我自己在战场沾染了太多的血腥，在朝堂沾染了太多的污浊，他深潭静水般璀璨的眸光竟让我无言自惭。只是我早已习惯，将最真实的喜怒哀乐用淡淡一笑遮掩。
若我欣赏一株遗世独立的奇葩，它未必也会喜欢身陷俗世的我。
可早已被红尘俗世侵染的心渐渐不再听话，它贪婪地渴望接近那出尘离世的淡然。而这渐渐逃离我掌握的情绪，令我时冷时热，时忧时喜。
我看得出他的疑惑，也看得出他的警惕，却再也不愿让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如果，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还拥有些什么，那便是不惧他人观感的坦然和勇气。
三年来第一次，我请玄凌以外的人喝茶。知道他看向我的眼神中除了惊异，还有不以为然。但我只是想请他静静地坐在对面，品一口和我杯中一样的茶，如此而已。
点破他的心思，只是莫名地想打破他冰冷的表情。而他有些落荒而逃之嫌的匆匆告辞，让我几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开怀大笑。
不管我的过去是什么，我都不曾绝望也不曾自怨自艾。每个人都有别人无法体会的苦，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所以，这些年不曾轻易哭泣，也不曾真正愤世嫉俗，更不曾如小女子般伤春悲秋。我只是挥挥衣袖，不再去在意那些无法掌控的，不再去计较无法回避的。
只是，我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太多东西压在心底，渐渐也不再容易开怀。我经常面带笑容，可却渐渐很少笑到心底。
碧文和碧霜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欣喜，她们似乎看到了些什么，那是我自己也无法言喻无法把握的东西。
下一刻相见时，他却面色苍白，衣领印着血迹。
本来呼吸着清凉夜风的我，在看清远远走来的他异常缓慢的步伐和略显僵直的身形时，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这样的人儿，除了执剑握笔，不该忙于任何凡尘俗事；这样的人儿，不该在受伤痛楚时，独自踯躅在琼华冰冷孤寂的夜里。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清朗醉人又平静深沉的眉目之间，汇聚成令人无法呼吸的魅力。
“你受伤了？”
我细微的声音，比夜风还要飘渺，忽地心中设下了朦胧的赌局。
如果微风把我这句话吹到他耳畔，如果他回头望向静立的我，我便走上前去，靠近他帮助他，不惧他的冰冷和推拒。
不知结果到底算是输是赢，他真的回了头，刹那的眼神和我此刻的同样迷离。
心悸只是一瞬间，我不是怯懦羞涩的闺阁千金，于是，坦然地拉住他的宽大飘逸的衣袖。
拉着他走在凉凉的夜风中，走向明亮的清聆居，是对自己最大的放纵。心中暗暗自嘲，其实你早已知道，此刻的他无从抗拒这种霸道的方式。瞧吧，即使是出自内心的冲动，还是夹杂了一丝心机，你早已回不到原来那个单纯的自己。
了解他对礼教的坚持却依然要他留在清聆居，半为他的伤势，半为莫名地想破坏他这种坚持的情绪。了解他心中的感激，可那从不是我想要的，而到底想要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或者是刚强如我，也厌倦了那么多黑暗，下意识地想靠近最纯粹的光明。
清晨他仓促的离开，我知道。门外遇见元越，我也看在眼里。
呵，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些礼教规矩，为如此小事都能不安若此。心情莫名地大好，不知是为他的伤愈，还是为他不必要的窘迫。
接下来，是他最为清闲，也是我最为愉快的几日。每天都有片刻的相对，他少言寡语，我却觉得轻松随意。他的冰冷平静渐渐变成若有所思，时时绕在他偶尔看向我的眼光里。那是因为他发现我并非如他所料，原有的戒备才渐渐转为困惑。我故意地不去解释之前的事，一任他自己去猜测犹疑。
可是，上苍不容我这样的闲情逸致，那些人也不容我几日的愉快静好，我身上的瘴毒终究一发不可收拾。
死亡于我并不可怕，人生不过是一世世的轮回，无论生死都是早晚而已。我虽不曾在自己的命运面前怯懦，但焉知来世不会胜如今生？
但是看到他认真地给我把脉，轻轻地皱起眉头，慢慢地目光含忧，心里还是感到浓浓的暖意。如果我真的逃不过此劫，我很开心在我最后几日里，认识了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心中对我深怀成见，那又怎样呢？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欣赏一株遗世独立的奇葩，它又何需在意对面的我？
可他还是想到了解救的办法。从生到死的转折，我曾经过数次，唯有这次让我觉察到自己的软弱。
突然间不想再让他继续厌恶我，第一次在乎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对我的观感。我终究没有做到最初坚持的洒脱，给出了真实却又俗气的解释。
他再次抬头时的目光里有些震惊，也有些悲悯，生生刺痛了我的心。因为，在这世上他自己并不比我更快乐，活得也并不比我更轻松。至少我还有疼爱我的哥哥，至少我还握有权势，还能时时地放任自己，而他却困囿于自己设定的藩篱。
或许我脱口而出的话太过直接，一向稳重淡定的他静默无言。之后送来霁心散时，也是匆匆离去。
而我却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
霁心散解得了我的瘴毒，却也会同时会解开他和我之间的联系。以他的性情，只会像对同门一样，对我刻意疏离。
于是，不想再犹疑，第二天可以走动时我便找了夙瑶掌门，用一颗通灵异果换来了一段可以与他相处的机会。我不奢望最终得到什么，只是想在离开琼华之前短短的日子里，顺从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或许是时日已久，我竟然忘了，自己不能对任何男子露出哪怕些许欣赏之意。
直到将净尘珠放在他手心，无意看到他羞窘的神色时，才骤然想起这样的举动，纵然出于无心，也可能会给他带来无穷祸患。心底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任性，也有些恐惧。
之后，他因为专银之事对我冰冷的责难和质疑，其实只是再次肯定了我不该放纵自己的忧虑。
纵然我想要的只是短短的相处，纵然连朋友之谊我也不想奢求，在我的处境，在他的为人，都不现实。
他永远无法认同我的世界里，那些精心计算的每一步。而我也不会为了他的不认同，改变自己认定的事情。
何况，我和他的结交若被那些时刻盯着我的人发现，他们一定会把他当做我的弱点攻击。或许以他的修为，不惧他们的暗算，但是我又怎么能去试验？
罢了，合该是这样。我总要回我那个世界，继续与数不尽的阴谋对抗，越陷越深。而他会在琼华静心修行，直到成为凡人仰慕的剑仙。那又何必一时任性，为他带来任何可能的祸患？
这样的决定让人心中苦涩，我只是摇摇头，再三告诉自己，用不了多久这份苦涩就能渐渐变淡，渐渐消散。经历了那么多，又岂会败给这暂时的情绪。
可是，他却又一次站在我面前，诚恳地致歉。只是一瞬，心中挣扎碰撞的思绪却已闪过万千。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心底深处的渴望却挣扎的剧烈，撞散了自认为坚不可摧的理智。
我不愿再自苦，于是，轻轻挥袖。
人若心不由己时，夫复何言？只是他一句歉意，只是我一个转念，我便否定了所有之前正确的判断。
如果那些人真的会因我而危害他，我愿在他们得逞之前，赌上所有拼一个玉石俱焚。
如果他终究无法接受我的行事手段，至少不是因为我的怯懦而放弃相处的机会。
还能有什么比现在的苦苦自抑更糟糕的结果呢？
不管前面的路，会因为我现在不理智的决定发生何种变化，我都得亲自走走看。
也许有一天会后悔，但我情愿担起这种可能，尽全力避免，也不愿再要眼前的无奈和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思绪纠结（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