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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徒睿岚千里赴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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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林府外。
一锦衣少年从马背上跃身而下,看着门上挂着的白色灯笼,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十余名护卫纷纷下马,打头儿的伸手将另一个还在马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四十余岁中年男子抱了下来放到少年身边,看了一眼林府大门上,低声道,“公子……咱们来晚了一步。”
少年眸色深沉,未发一言。
这一行人来的动静不小,早有林府的二管家林诚带着人迎了出来,顶头儿见到了少年,先是一怔,随即跪下,哽咽道,“是,表公子……”
“舅舅呢?”
少年口中的舅舅,便是如今扬州巡盐御史林海了。
林诚抹一把老泪,“太太走得突然,老爷操持完了太太的身后事,实在支撑不住,如今病倒在床。”
听闻林海也病倒了,少年俊美逼人的脸上露出焦虑,“我带了太医过来,快带我去见舅舅。”
林诚连忙爬起来,亲自引着少年一路进了府,往林海日常所居的院子里来了。
彼时林海卧床已有两三日。自他赴任扬州,先失幼子,复又失妻,接连的打击,已经令这位曾以玉面探花闻名神京的巡盐御史憔悴不已,苍老了不下十年。
“老爷,老爷!”小厮顾不得规矩,飞奔而入,“京城来人了!”
林海几番挣扎,尚未起身,林诚已然引着少年走了进来。
“见过舅舅!”少年行下礼去,见林海正扶了小厮的手欲下床,忙抢上几步,扶住林海枯瘦的手臂。
“是阿岚啊……”
林海这病得着实不轻,不过说了短短几个字,便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有小厮忙送上温水,少年接过来,亲自奉到了林海唇边。
喘过一口气,林海苦笑,“这如何使得?”
“我非外人,舅舅先且润一润吧。”少年不以为意,只劝道。
林海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你到得比我预想要快些。”喉咙处的干痒刺痛被水清润,林海轻轻舒出一口气,顺势靠坐在了床上。
“接到舅舅的信,父王和母亲急得不行,命我连夜带人出京。”少年——徒睿岚很有些懊恼羞愧,“我们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林海摇了摇头,将手按在少年肩上,“都是天意。”
只看徒睿岚一身的风尘仆仆,英气矜贵之中难掩的疲惫之色,便知道这孩子说的“紧赶慢赶”,必然不是夸大之词。
月前,他夫人眼看便要不好,他往京城里发出两封急信,一给妻子娘家荣国府,另一便是给自己妹妹的夫家靖王府。
京城距扬州千里迢迢,一去一回,即便快马也至少需月余。
算算日子,急信发出不过二十多天,徒睿岚已是到了扬州,想必这一路,是日夜兼程的。
虽丧事已过,但林海心下感动,叹道,“我料想你们还要几天才能到……阿岚,辛苦你了。”
徒睿岚忙道,“舅舅快不要这样客气,都是亲戚,哪里说得上辛苦不辛苦?只是如今逝者已逝,舅舅还要保重才是。”
听他提及过世的妻子,林海眼中闪过悲色。只是想到徒睿岚不过十几岁少年,为着自家之事,千里奔驰而来。只这份心,无论如何不能怠慢了,也便强忍了心中伤痛,反过来温声劝慰徒睿岚,“罢了。你远道而来,且先去歇歇,待晚间我再设宴。”
徒睿岚忙道:“哪里需要如此?舅舅这里正是忙乱的时候,外甥又不是外人,焉能再来添乱?舅舅放心保养身体便是,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差遣外甥。这次我来,带了我们府中段太医。舅舅既有不适,先让太医看看如何?”
林家表弟早夭,如今只剩了个不满七岁的表妹。徒睿岚听母妃提起过,这位表妹自幼体弱,又是女孩子,这样的时候,怕也难当事。
林海欣慰点头,轻拍徒睿岚的手,“不在一时。你们才来,段太医怕是也疲惫,不如安心修整,明日再看不迟。放心吧,舅舅不会与你外道的。既让我不将你当做外人,你也该知道长辈慈心。这么千里迢迢赶来,莫非便当舅舅不心疼?去吧,歇好了,晚间我设宴,也叫你表妹出来,咱们亲戚一家,也算得小团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徒睿岚只得应下,又起身取出临出京时亲王妃交给他的书信奉与了林海。
林海便命林诚去带了徒睿岚暂歇,另又遣人去安顿徒睿岚带来的护卫等人。
看着徒睿岚离开的背影,虽只少年,却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已可见来日风姿与担当。
拆开书信,细细地看过了两遍,林海长叹一口气,目中神色坚定下来。唤了服侍的小厮进来,令他服侍着穿好了衣裳,林海拖着病体,去了内院看望女儿黛玉。
却说徒睿岚这十来天却也累得狠了,洗漱了一回后,连送上的饭菜也没用,便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恰好林海遣人来请他过去用晚饭,徒睿岚换了身衣裳,便去了林海处。
除林海外,屋子里还有一六七岁的少女。
徒睿岚便知道这是自己的表妹了。
“玉儿过来,见过你姑母家的表兄。”果然,林海叫了女儿黛玉上前见礼。
黛玉起身一福,“见过表兄。”
徒睿岚还了一礼,“表妹无需多礼。”他自己家中也有姐妹,却从未见过如林家表妹这般的,面薄身纤,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孩儿要单弱不少。便是说话,声音也很有些气息不足。
屋里已点起了几盏油灯,借着跳动火光,徒睿岚便看到黛玉眉蹙春山,眼皮儿微肿,想是才哭过了。
林海早已命人准备了一桌素席,三人寂然用过,林海便命黛玉回去,留下了徒睿岚。
“你舅母走得急,我又公务繁忙,无暇照顾黛玉。你母亲信中说,欲接黛玉去京中。我想来想去,竟是如此最好。”林海手中端了一盏清茶,借着袅袅水汽,缓缓说道。
徒睿岚忙道,“外甥离京之前,母亲便与我说了,这次来扬州,务必将表妹接回去。”
林海点头,轻声问道,“近来,京中如何?”
这几年朝中局势不稳,就在前年,太子被废圈禁,几位年长皇子各有算计,勋贵大臣各有支持,京城表面平静,暗中波诡云谲,江南官场更是暗潮汹涌。
他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总理江南盐政。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妻儿俱失,如今他唯一挂心的,便是女儿黛玉。
从妻子突染重疾的时候,他便考虑要送黛玉离开扬州。只是,送去哪里尚在犹豫。
妻子娘家荣国府,钟鸣鼎食之家。现荣府老太君贾史氏,是黛玉嫡亲的外祖母;又有两位嫡亲舅舅在,黛玉过去,应不会受委屈。
靖王府,靖王乃是当今皇帝第四子,素有才干,从废太子后,屡得重用。林海嫡亲妹妹正是靖王正妃,又最是细致周到之人,想来也会用心照顾黛玉——只是一样,如今皇子们争斗正酣,哪个王府都不太平。黛玉过去,旁的不说,难免会让靖王妃多一份记挂。
几番考虑,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林海竟为女儿无法决断。
今日徒睿岚一到,林海终于下定了决心,将黛玉送到妹妹身边去。
虽说无论哪家,都是亲戚,只这如今看来,却也还是有别的——同日送出急信,靖王府的人快马加鞭,十来天便赶到了扬州。反观荣国府,至今未见人影。
林海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但两相比较之下,人心可见,亲疏立现。
听他问起京中情势,徒睿岚郑重起来,亦是低声道,“朝中大臣多有立太子之言,如今呼声最高的,是睿王伯。”
睿王是今上第三子,儒雅亲和,为人亦颇有才干,从废太子后,多有朝臣支持立他为储君的。
林海笑了笑,“睿王殿下德才,即使远在江南,我也有所耳闻。”
徒睿岚也笑了。他不是个笨人,他的皇祖父为何要废掉立了三十年的太子?是因太子势渐成,羽渐丰,已经威胁到了皇祖父身下的龙椅。
如今睿王人在京中,德才之名天下皆知。
皇祖父不会不想一想,睿王伯,想做什么呢?
“睿王伯之才,便是外甥,也佩服不已。”徒睿岚露出濡慕之色,薄唇弯起。
林海点头,话锋一转,“我这里已是耽搁了不少公务,不能久留你们。我已让人看过黄历,下月初二正是宜出行的好日子,你便带了黛玉,那一日启程回京吧。”
离着下月初二不过还有五六天,准备远行,是紧迫了些。但如今江南这局势,林海不敢让黛玉久待,恨不能立刻就送人离开。
“黛玉从小身子骨便弱,这次她母亲故去,她伤心不已,更是触动了旧疾。这两日,才刚刚见好些。”林海殷殷嘱咐,“这次去京城,断乎是不能走陆路的。我叫林诚去雇了极好的楼船,届时,这一路上还需阿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