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翼（忠犬暗卫受）》Oo南水oO

93、终笔

　　秦翼闭目靠坐在墙边，一如既往地沉默，唯有额角鬓边蜿蜒的冷汗昭示着痛苦。
　　十九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手中利落熟练地换药包扎。两人都知道，唯有这样才能缩短痛苦的时间。
　　一连三日，每日下晚，十九都会来送伤药。可秦翼敏锐地觉察出，眼前的少年此刻在紧张。
　　他挑眉望向十九。
　　少年没有抬头，照例将一块干净的白布递到他面前——那原本给他擦拭冷汗的白布上，躺着一颗深红色的药丸。
　　“数息内致命，没有痛苦。”十九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秦翼的目光凌厉地向门外一扫，确定守卫尚远后，才收回目光，像多年前他们初遇时那样，淡淡问道，“你想杀我？”
　　十九猛地抬头，眼角挣红欲裂，声音却压得更低：“我想给你个痛快。”
　　秦翼静静地看着他，摇头道：“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你自己。我求生，你却在求死。”
　　“求生？怎么求生？”十九看着眼前那张泰然平静的脸，焦躁和恐惧疯涌而起，“清除你的命令已经传到修罗殿了。暗卫叛主，你也知道会怎么刑杀。如今离刑期只剩下不足五日了，你还怎么求生？”

　　秦翼恍然失神。
　　淮南王当初让他在死得痛快和回千山受罪中选择，他既选了后者，便甘愿在刑堂苦苦挣扎。可自千山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一个叛主的暗卫能逃一死，他怎么可能真的有选择？

　　十九抬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人，那人却退了半寸，兀自低头撑着冰冷的墙壁。怔愣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聚焦。再缓缓移动到十九手中的药丸上时，已经不见了适才的失魂。
　　“不安全。这几日只有你新来过这里。”
　　十九坚持道：“你等几日，等到了刑场，接触的人便多了，未必会怀疑到我。”
　　秦翼叹了口气：“即便只在修罗殿呆了四年，你也该知道千山的效率。”
　　“我欠你一命，”十九低声打断他。烛火忽地闪了几闪，映着少年无畏又决然的脸庞，“即便真的查到我身上……我给自己也留了一颗。”
　　秦翼心神一动，看着他映血的双眸，仿佛越过他看见了另一个冲动鲁莽，却满怀赤诚之心的少年。良久，才将他掌心的药丸取出，眼也未抬：“是首领让你来的？”
　　这声音分明平静，十九却悚然一惊，急道：“当然不是。是我……”话音刚落，凉气便从心底透了出来。
　　他如何解释？向谁去解释？严首领说得没错，他确实愚蠢。
　　见少年全身轻颤起来，秦翼知道他已经懂了，声音反而低沉温和起来：“既是心有所念，更应当珍惜性命。”他翻手将药丸震碎，将齑粉扬起，在十九臂上轻轻一敲：“回去吧，首领在等你复命。”
　　背了叛主的罪名，在千山难以善终，何必牵连他人。

　　“赶”走了十九，秦翼拖着伤痛残破的身体，怔怔转神，盯着囚室中跳动的火苗，一看就是良久。直到眼前花了，才泛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刑杀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见得到那个人。

　　他想了想，咬牙抬起满是血痂的手，并指为刃，提气切下一缕头发。囚禁千山月余，那头发早已干枯分叉，花了好些功夫才捋顺；接着又扯下一根稻草，将头发下端捆扎起来。又从稻草中挑了些发硬的，搓成手掌长的细杆，与头发捆在一起。
　　做完这支“笔”，手上绷带已然渗出血来。他粗喘了几口，才勉强按下喉间腥甜。干脆解了绷带，任由鲜血疯狂向外渗滴，再去火盆里取些碳灰，用血混了，调成暗红色的“墨”。
　　做完这些，秦翼方觉眼前一阵阵黑，浑身伤痛裹挟着陈年旧伤一起反扑，几乎要淹没神志。他深深吸气，屏着呼吸，艰难地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若是本能地攥紧双拳，或者攀着墙壁，受伤的手便会带来更钻心的痛——这便是指枷的厉害之处。

　　不知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人才从破破烂烂的囚衣上撕下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料，就着影影幢幢的光，咬牙执笔。
　　连日与高阶暗卫训练者对招，指枷的伤一次次崩裂，从未好过。不过写了数笔，冷汗便又湿透了苍白坚毅的脸。可那笔下的字细致又坚定，没有一丝颤抖的痕迹。
　　用这样的手写字，九年前他做过一次，今日也可以再做一次。

　　* * *

　　十九没有再来过，送药的换成了药堂的新人。秦翼没有再与他说话，那人也似乎不想离要被刑杀的人太近，默默换完药便会离开。
　　四日后，入夜时分。
　　两名守卫拎着指枷进来，正要将角落里的人拖起来，便听他低声道：“别戴了，让我休息一晚。”
　　刑期前夜，为防意外，按规矩确实要重戴指枷。两个守卫一时惊诧，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下没了动作。
　　秦翼垂头靠在墙角，不自觉发着抖，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倒下去，“明日一早便戴上，不会有人知道。”
　　他声音沙哑破败，偏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守卫对视一眼，犹豫起来。千山有的是强迫手段，他们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人一向沉默不语，逆来顺受，竟会在临刑前夜主动反抗，还反抗得如此气势凛然，不容反对。
　　秦翼见他们没有动作，勉力压住咳嗽。四天太短，他时晕时醒，即便草稿一再简化，也还有些重点没有完成。此时若戴上指枷，今夜便再无可能拿起笔，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失了血色的脸上浮着一层冷汗，睫毛都在颤抖，却在阴晦的火光中显得无比沉静，“只休息一晚，绝不为难你们”。顿了顿，又哑声添了几个字：“求二位通融。”
　　虽说是求，守卫却觉他周身骤然散发出一股压力，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才摇头道：“修罗殿没有这样的规矩。”
　　虽然看上去虚弱得仿佛立时就要昏厥，可眼前之人曾是暗卫首领。即便深陷囹圄、重刑加身、缺药少食，日日与修罗殿高阶训练者喂招，据说也没人能真正从他手下讨到便宜。若是他此时动手，他们二人未必拦得住。
　　“只休息一晚，”秦翼暗自苦笑。他已没有力气多动，肋间随着呼吸一阵阵钝痛。这样僵持下去，时间便越剩越少。即便不上指枷，恐怕也来不及了。他干脆闭上眼，在脚踝处一指，“若不放心，自此处下力，踝骨便断，我逃不了。”
　　守卫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踝骨寸断的痛苦，并不比指枷更容易。
　　见二人犹豫，秦翼认命地苦笑一声，探手便要向踝骨处劈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十分任性，随地大小更。下一次更新还在本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