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医美人》云汜

1、第一章 元陵小霸王

　　我叫盛世，承平盛世的盛世。每个听到我名字的人，都会忍不住夸我爹名字取得好，这时我爹就会洋洋得意地说，我出生那年，大晁正值承平之治的巅峰，彼时他老人家积压在岭南洪水中的货物终于出仓，我的到来于我家而言，就像承平盛世之于大晁，方才取了这个名应景。

　　可我觉得自己实在担不得这个名。

　　一是满月酒那天家门口来了个胖老道士，说我名儿太重，怕是命格压不住。但我爹偏不信邪，给了点儿银子，那老道士立马喜笑颜开地改口，说令公子真是人如其名，福星高照，日后定会大展宏图、蒸蒸日上。

　　二是我家虽后来确实愈发蒸蒸日上，可我实在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最爱的乐趣就是逛逛青楼、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别说继承家业，就是算账也算不灵醒。

　　我也曾劝过我爹再娶个夫人，生个聪明点儿的弟弟，免得偌大家产败在我手里。可自从我娘生我难产去世后，我爹便对娶老婆和生孩子这俩事再没什么好感，不仅如此，还打了我一顿。

　　对此，白蔓君的医书上有这种记载，说这种病叫应激障碍。我想过委婉地劝我爹找白大夫咨询一下病情，治一下心结，但这事实在称不上孝道，只好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让白大夫旁敲侧击，多劝劝我爹。

　　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特别意味深长，好像在说你真是我平生见过最不上进的纨绔。碍于这眼神，我不好再问她有没有按我给的方子给爹治病。

　　正如上面所说，我名字平平，人也没什么惊世绝学，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可供我坐吃山空的家境，虽比不上扶风云家那般大富大贵，但在元陵也算得上富甲一方，够逍遥快活一辈子。

　　而结识白大夫白蔓君，更源于一场意外。

　　还记得那天，天高日晶，是个适合踏青的好天气，我却被我爹赶鸭子上架，去迎接新的夫子。

　　小厮间竹帮我把文房四宝摊好，苦口婆心地说：“少爷，这是老爷为您请的第十九个先生了，上一个您嫌胡子颜色不对您胃口，上上一个您嫌声音沙哑听着像咳痰，再上上上一个是背太驼。老爷为了请这个先生煞费苦心，少爷您近期还是安分点儿吧，别再气他老人家了。”

　　我左手托腮，右手将未蘸墨的兔毫毛笔在指尖旋转三圈，郁闷道：“淇奥堂不是一共二十个先生吗，另外一个呢？”

　　间竹道：“实话告诉您吧，剩下那个八十岁了，有心疾，老爷怕您没个轻重，把人家气病倒了。”

　　摇毛笔的手一顿，我道：“好吧，本少爷知道了。”

　　苍天可鉴，那天我是真的想好好听课，哪怕那夫子裤脚被卷进布袜里，眼角还夹着一粒浑圆橙黄的眼屎，都忍着没说。

　　那夫子大抵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进屋前先是扫了我们一眼，说：“老夫知道，你们都是元陵富贵人家的掌上宝，在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但司马子长有云——父母者，人之本也。第一堂课，老夫便向你们讲二十四孝之故事，让你们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

　　他讲的是郭巨埋儿，有个叫郭巨的孝子，家境甚是贫困，有个三岁儿子，老祖母疼爱得紧，常常把自己的饭给孙子吃。郭巨就跟妻子商量，儿子不能抢母亲的饭吃，儿子可以再要，母亲却不可以再有，不如埋了算了。妻子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于是郭巨撅了个深坑，好将儿子埋严实一点儿，挖到三尺多的时候却挖出一釜黄金，上面写着：“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老夫子感慨郭巨的孝顺感动天地。我却觉得不对劲——郭巨的儿子仅因祖母疼爱，便要遭父亲埋儿之祸，而作者还将郭巨这种行为写进书里大肆宣扬，实在不能理解。

　　台下也跟着议论纷纷，我举手道：“夫子，我觉得这个郭巨可能有点问题……”

　　“是郭孝子。”

　　“好吧，我觉得这个郭孝子的做法不太妥帖。”既然我已经许诺会安分点儿，于是采用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虽说埋了儿子，但假如回家后郭母问起孙子的去向，若要孝吧，就得说实话，但老人家倘若因此气得背过气，郭孝子背负弑母的罪名，这样是孝呢还是不孝呢？”

　　“你就是盛家的小公子？”夫子冷冷瞧了我一眼，脸上有讥讽之色。

　　我的恶名，早已在淇奥堂如雷贯耳，于是大方点头承认。

　　夫子冷笑道：“早有耳闻盛小公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然不明白穷人的活法，方有这种何不食肉糜之言。老夫谅你初犯，不做追究，坐下吧。”

　　我却不肯坐，道：“学生是不曾体验连白饭都吃不上的苦楚，却也知道基本礼法。日后我就算家道中落再吃不起饭，也不可能对亲人下以毒手。更何况典故里也没说饿到易子而食的地步，郭巨埋儿便是愚孝。”

　　夫子脸色铁青，斜飞而来的戒尺掠过鬓发直插门板，我看着入木三分的戒尺，忍不住冒了两颗冷汗，跑到门口大喊：“杀人尚且偿命，更何况这种亲上加亲的冤案。夫子你告诉我，郭巨这种故意杀子犯是不是更应该罪加一等？”

　　“满口胡言乱语！滚！你给我滚！”

　　“滚就滚，这课不听也罢！”我求之不得，马不停蹄地滚了。

　　间竹早在门口蹲着，看到我出来，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鸭蛋：“少少少爷，您不是说会安分一点儿吗，怎么比上次还早一炷香？”

　　我将事情大概概括了遍，抱怨道：“淇奥堂愈发松散，怎么放这种人进来。”

　　间竹为难道：“可老爷那……”

　　我咧开一嘴大白牙安慰道：“我爹那有我好吧？孟灵修那小子前阵子送了我只蛐蛐，回去吧。”

　　许是我课堂表现得太过猖獗，我大摇大摆走出学堂大门的那刻，夫子就转身在我爹面前参了一军，导致我正玩得兴起，后脑勺挨了结结实实一顿痛击。

　　我倒抽冷气，捡起东西一看，全是我看不懂的词句，字迹古板冷直，还有红笔做的批注，是我爹的账本。

　　爹冷冷地走过来，早春的冷光照在在他老旧的脸蛋上，连山羊胡须看起来都那么生硬扎人，还有手里那根顺手捞来准备捶我的大棒槌。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先生都给我告状了！”

　　我儿时请武学师父学过几招，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一边躲闪一边辩解：“不是孩儿的错！那狗屁夫子讲的什么歪理，而且肚量狭小，孩儿不服他就让我滚！”

　　“一派胡言！上上次请的王先生学识最好，你嫌他说话像吐痰，上次请的李先生容止都好，你嫌他管得太严！这次竟还变本加厉，直接顶撞夫子！你娘若是泉下有知……若是有知……”爹说着竟哽咽起来。

　　我上蹿下跳，虽然不满，但无话可说，只小声嘟哝一句。

　　元陵小霸王，盛世称二，无人敢称第一。我娘若泉下有知，肯定也后悔了吧。

　　我跳上院墙。

　　近期阴雨绵绵，瓦片生了不少青苔，我脚下一滑，摔得眼冒金星。隔着墙听到下人们扒着我爹裤管劝道：“老爷三思啊！少爷怎么说也是夫人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这么打少爷如何捱得住啊！”

　　“这个小畜生！都怪我怜惜他从小没娘，将他宠得这么无法无天！”墙内传来账本被狠狠掷地的声音，“老子也不想管了！”

　　随后院内一片寂静。我抬头看了看阳光，杏花微雨，两只金腰燕衔着泥巴飞过，不知在哪做窝。

　　过了会儿，间竹的脑袋在街角鬼鬼祟祟地探出，看到我，小跑着过来，替我拍去身上的尘土，安慰道：“老爷已经被安抚下了，少爷你别担心。”

　　我又满血复活，抛弃所有复杂思绪，恢复那潇洒纨绔的样子，拂袖道：“走！去听花楼！”

　　听花楼听起来像青楼，其实是个赌坊，听花二字看起来很文雅，让人以为是花间弄酒、松下煎茶，其实源于老板沈三万赌技高超，能听出色子摇出什么花。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出门没看老黄历的原因，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我竟没一次赢的，导致同桌的人只要跟我押相反的赌注准能赢。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我却输得连衣服都差点押上去。

　　我不敢触我爹的霉头，可实在没东西抵押，正要跟沈三万商量看在我是老顾客的份上能不能有个商量。他告诉我，我爹早知道我要跑出来吃喝玩乐，已和长街所有店铺打好招呼，不准我赊账，若是赊了，盛家也不认，所以这种事没有商量。

　　清一色赤膀子的彪形大汉在他身后站成同花顺，沈三万脸上挂着阴险的笑：“留钱还是留命，盛少爷您看着办吧。”

　　我咽了咽口水：“还有没有其他方法？比如用我这健全的手脚……”

　　“哦？那也行，咱们客栈提供洗碗职务。您是金贵少爷，人工费比较高，我就算您洗一个碟一个铜铢。您欠了十二两九分八厘银铢，共要洗一年零八个月加……”沈三万立马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来。

　　被按在地上的间竹可怜兮兮地问我：“少爷，您真打算屈尊在这洗一年碟子？”

　　我堂堂盛家大少爷，深吸一口气。于是我说出了此生最具有戏剧性的至理名言：“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巨富就是因为从来都不给钱。”用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然后以迅雷不及之势冲破打手的阻拦，在大街上拦住一辆马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躺下。

　　我是盛家的纨绔，纨绔子弟最不在乎的就是脸面。

　　我抱着小腿把喊疼的吆喝嚎得此起彼伏，引得街上百姓纷纷侧目。驾马车的老头显然没感受过人心险恶，张大了嘴。等他反应过来要下车吆喝我时，软绸做的帷幕里忽然伸出一只白腻如玉的柔荑，柔声劝慰道：“袁伯，勿要生事。”

　　不可否认，那时候的白蔓君确实是个美人儿，眉如远山深远，眸若秋水含澈，彼时春光正好，她穿着身天水碧的衣裳，好看得像青要山绰约的仙子。

　　随后她踩着素白软锻绣鞋，款款来到我面前，柔声道：“是我家马儿唐突了公子，先为公子赔个不是。小女子姓白名蔓君，略通岐黄之术，便让小女为公子诊治一番，当作赎罪，如何？公子，是这里脱臼了吗？”

　　柔若无骨的素手搭上脚踝，我尚未察觉这微笑背后的危险，愣愣地点头，看着那嫣红的蜜唇弯成一弦月。下一秒，脚踝传来骨头错位的声响，我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元陵。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