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苏余拿着一捧花刚转过花丛，就看到竹兰被人扣着双臂摁在身后，她脚步微怔，旋即立刻扔了手中的花，拎着裙角匆忙地跑过来，着急生气地喊道：“你们放开竹兰！”
只是还不等她近前，就被两个下人横臂拦在原地，旁边的苏嫣抱着手臂看着她轻蔑一笑。
苏嫣是苏府的嫡小姐，年方十五，生的高挑艳丽，细眉薄唇，眼尾上扬，看人时居高临下，自带三分轻视与不屑。
此时刚是初秋，天色尚暖，她穿着鹅黄长裙，外罩一件浅色外衫，腰带勒出窄窄的腰身，满头珠翠花红柳绿，金步摇明晃晃的，璀璨夺目，富贵得让人眼花缭乱。
苏嫣捏着一把描金绣银的团扇，正含笑看人教训竹兰，此时余光见着苏余，摇扇的手一顿，立刻抬手摆弄了一下头上的珠钗，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哟，小狐狸精来了呢。”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下人全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见状，苏余还未如何，被两个婆子押着的竹兰却气的胸口激烈起伏，她苍白着一张脸，愤怒但克制道：
“大小姐慎言！我们小姐也是老爷的血脉，是府里的小主人。大小姐这话实在是有失身份，若是被外人听去，还要以为我们府中主子不读诗书，不通礼数呢！”
苏嫣闻言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她在府中骄纵，众人对她皆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偏苏余和她身边的丫鬟一身反骨，不够乖觉不够听话，从来都学不会卑躬屈膝刻意讨好，苏嫣对此已经暗恨许久。
闻言她立刻眉梢飞起，声音拔高，冷声骂道：“放肆！谁给你的狗胆以下犯上，来对我指手画脚！”
她一个眼神甩过去，底下的婆子们立刻一拥而上，扭着竹兰的胳膊把人扣起，押送到苏嫣面前。
苏嫣反手一巴掌甩在竹兰脸上，声音又脆又响，连空气都震荡几分。她用帕子擦了手掌，因为出了一口恶气而神色得意，眼神却凶狠地落在苏余脸上。
竹兰偏过头闷哼一声，脸颊上登时浮现清晰指印，她嘴角蜿蜒地流下血迹，被粗暴扣在身后的肩背手腕也一阵阵钻心疼痛，她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小声又急促地安慰道：“小姐别急我没事你别乱动……”
苏余脚步一动，听了竹兰的话却收回脚步定在原地，她咬着牙看着这一切，指甲掐进手心里，眼眶都红了，却仍站着没动。
苏嫣看着苏余不做声的模样，神色愈发得意，她掐着腰对着苏余狠狠地唾了一声，骂：“呸！你算哪门子的小姐，一个勾引男人的贱人生下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当小姐，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下人们对着苏余指指点点，边说边凑成一团哄笑，把苏余从头到脚贬低得一无是处。
苏余难堪地抿着唇，她红着眼眶看了竹兰一眼，心中记着她刚才交代的话，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苏嫣和苏余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脉，生在同一个府邸，却一个是金尊玉贵的翰林学士掌上明珠，一个是偏僻小院里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
因为苏嫣的娘是苏府的大夫人，苏微均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娶来的正妻，苏余的娘是二夫人，是苏微均从偏门悄无声息抬进来的侍妾。
苏微均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容貌出众，能言善辩还会察言观色，探花及第，鹿鸣宴上敲箸而歌“……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英俊又落落大方的青年哄得圣心大悦，特别下旨不许他外放，直接留京侍奉笔墨，一跃做了起居舍人，风头无两。
俊秀青年也让无数的少女红了脸，绞着手帕偷偷在手心里写他的名字，连皇帝的妹妹安泰公主都面颊带粉主动示好，含羞带怯地邀请他赏花吟诗作画。
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皇帝也乐见其成，几次顺水推舟，想要从中作合，为妹妹寻得归宿。
苏微均风度翩翩地陪着安泰公主出行，体恤入微地对她嘘寒问暖，却也明明白白坦言自己并非良人，诚恳地建议安泰公主另寻佳侣。
安泰公主一腔柔情错付，哭得梨花带雨，恼他又气他，苏微均认打认罚毫不还手，态度真诚坦荡，让人连恨他也无法，连皇帝也只是惋惜长叹，没有过分苛责。
那时候谁都以为他是心有所想念念不忘，满城姑娘们又惋惜又暗暗地希望自己对他而言会是不同的，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苏微均是个真真正正坦坦荡荡，又风流薄幸的浪子！
落没王家的嫡女王雁迟也是如此，她直到最后坐上花轿的时候，都还做着和苏微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夫教子携手共度一生的美梦。
但是没过两天，王雁迟就彻底清醒了。
成亲不到两日，府里就多了一个二夫人赵鹤晴，第二个月，三夫人和四夫人一起进了门。
从那时候起，大夫人就清醒地认识到了，苏微均娶她，不过是见她身份不高对他没有约束，往后尽可花天酒浪荡生活；而王家把她嫁来，也是想要巴结苏微均这股东风好借机东山再起。
王家把她当做礼物送来，苏微均把她当做花瓶摆在府里，谁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而且苏微均早就坦坦荡荡地说过自己并非良人，当朝官员呷妓是美谈，众人便更不可能对御前红人有什么微词，均称赞他真性情真风流，反倒责备王雁迟自寻烦恼，呷醋还毫无气度，不堪当主母，定会将苏府搅得一团乱。
谁知——
成婚十月后，府中添丁，苏嫣和苏余同月降生。
此后经年，本该乌烟瘴气的苏府却仍是一片安静祥和，既无新人再来，也无新的子嗣出生。
二夫人养病不醒，三夫人四夫人蜗居不出，大夫人一手遮天，苏余步步如履薄冰。
十五年间，今日这样的场景早已发生无数遍。
“怎么，我有说错吗，”苏嫣斜晲她，讥讽道：“要不是你娘巴巴地凑上来勾引人，我爹怎么可能纳一个低贱的外乡人为妾！”
“我娘没有勾引人。”苏余红着眼睛看着她，小声但坚定地说。
苏嫣却像个抓住了一点火星的木柴，立刻就炸了起来，她指着苏余鼻子，高声呵道：“你敢跟我犟嘴？！！！”
苏余挂念竹兰还在她手中，忍了一会儿，却还是没忍住开口说：“你若真的讨厌我们，就把我们赶出去吧，拿了我娘的休书和竹兰的卖身契，我们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呸！你做梦！我才不会如你的愿呢！”苏嫣唾了一声，毫不迟疑地回绝道。
她冷笑一声：“怎么，放你们离开，好出去再勾引男人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不会让你们出去污了苏府的名声的！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无人看到的地方！”
她说着恶毒的话，目光却看着苏余的脸，眼睛深处划过一丝嫉恨。
苏余肤白胜玉雪，发乌如鸦羽，眼睛澄澈似一汪秋水，晨星为眸，桃辦化唇，是个十足的小美人。
虽然年纪尚小，一身素色旧衣，纤细瘦弱，但已遥遥可见将来会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苏嫣的容貌在京中已是数一数二，每次出门都有士族子弟主动凑上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搭讪，送她东西，递来帖子，邀她去听书饮茶赏花。
苏嫣态度倨傲地收下那些贵重的礼物，只赴那些门第高贵公子的约，看着他们脸上的痴迷神色，内心却不屑一顾。
毕竟她想要的可不止于此，凡夫俗子她都看不上，不过是借着他们的关系，想要结交三皇子。
可三皇子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儿子，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哪里是那么好接近的，她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得其法，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貌美侍妾进了三皇子府深受宠爱，暗地里恨的咬牙切齿。
三皇子喜欢清纯漂亮的小美人，苏嫣却是长相张扬艳丽，不受三皇子待见，若是……若是她有着苏余那样的样貌，还怕三皇子不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可惜苏余的脸即便是剥下来，也没法换到她的脸上。
得不到的东西，那还不如直接毁掉！
苏嫣抠着指甲，目光如刀地刮在苏余的脸上，恶狠狠地想：绝不能让三皇子见到她，要想个好法子，让她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苏余闻言有些失望，却没有气馁，她看着苏嫣认真地解释道：“我娘不可能勾引人的，你不要胡乱说话。”
在别的院儿的夫人盛装邀宠的时候，她们的院子总是闭门谢客，近些年娘又一直病着不甚清醒，拿什么勾引人？况且娘最大的心愿可不是受谁的宠爱，而是离开苏府，无论怎样想，苏嫣的话都是污蔑。
可苏嫣从不听解释。
她本就嫉恨苏余容貌，又唾弃她出身，此时听她竟然敢顶嘴，不由更加怒火中烧，她指头戳着苏余胸口，咬着牙道：“我偏要这样说，你能奈我何？我不仅说，还要做。”
苏余低头看着她尖尖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戳在心口，扎的肉疼，她紧抿着唇，握紧了手。
竹兰要她不要动手，苏余不想让她失望，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着。
苏嫣却步步紧逼，她指着苏余，一步步又狠又准地踩在她心尖上，跋扈道：“我要让人断了你娘的药，砸了你们的院子，让你们统统去住柴房。”
苏余握紧了拳头，眼尾绯红，抬起头目光扫了她一眼。
苏嫣的胡言乱语对着她没有关系，可是她听不得别人污蔑娘，一句话也不行。
“一个半死不活的药罐子，养了这么多年都是浪费银子，留着她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言毕苏嫣犹不知足，她唾了一声，看着苏余的脸，满怀恶意地揣测道：“整日里关着门，谁知道背地里在做什么，说不定白日道貌岸然，夜里迎来送往的……你！你想干什么！”
苏嫣突然提高声音，她虚张声势地瞪大了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目光警惕地看着苏嫣。
苏余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往前轻轻跨了一步。
她伸出手抓住苏嫣指点江山的手指，动作缓缓，不顾苏嫣用力到涨红了的脸，动作很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指压了下去。
苏余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没有要干什么，也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听到别人说我娘的坏话。”
说完，又一字一句地认真补充道：“欺负竹兰也不行。”
她这个样子认真的令人发笑，婆子们也都笑了起来，可是只有苏嫣自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苏余的禁锢有多可怕！明明她的动作看起来也没有用力啊。
她有些慌乱，但更加生气——这里是苏府，到处都是她的家丁，竹兰还在她手上，苏余怎么敢放肆到她头上！
她右手被苏余抓着，左手尚得空余，寻得空隙，反手便高高扬起一巴掌，要打在苏余脸上，为自己找回声势……
谁知又落了个空——
苏余稳稳地抓住了她的两只手，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不要背后骂人，也不许再欺负竹兰。”
苏嫣简直要被气疯了，她不知道苏余哪来的怪力，明明看起来她只是松松地抓着，自己却怎么也挣不开。
她大喊一声，叫仆从，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
下人们这才后知后觉事情不对，为了在苏嫣面前表现，立刻撸起袖子，一堆人乌乌泱泱冲上来，凶神恶煞地要扑到苏余身上制住她。
一直压着竹兰，限制她行动的两个粗壮婆子一时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一个分神，竟被竹兰挣扎着逃了出来。
竹兰眼看着她家小姐要受欺负，眼睛都被气红了，不顾一身伤痛，挣开两个敦实的婆子，她一撸袖子，着急喊着“小姐别怕！”冲了进去。
苏嫣背靠一大群丫鬟婆子，自觉有人撑腰，底气十足，两只手都被人抓住了尚且自以为胜券在握，大声叫嚣着，抬腿要踹苏余。
人头飞快地涌上去，眨眼就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看不到面孔只能见到攒动的头顶，伴随着“别踩我脚！”“谁薅我头发！”“掐错人了你快松开”“……”的指责声。
看不到被围在最中心的苏余，竹兰着急的不行，手忙脚乱地推开不断试图过去助阵的人，却因为带着伤动作不灵便，不仅没有帮到苏余，自己还被人打了好几下。
她心中焦虑，正愁不知该如何带着苏余脱困之时，突然被人推的一个踉跄，她以为要摔倒了，后背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紧接着就听到“扑通扑通”接连的闷响声。
竹兰吃惊地回头，看到扶着她的人是苏余。
苏余着急地把她上下看了一圈，没有见到明显的伤才松了一口气，她垫脚摸了摸竹兰的额角，小声问：“我看到她们推你了，疼不疼？”
她自己头发都被揉乱了，衣服遮盖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青淤，却依然很听竹兰的话没有动手，却在看到竹兰被欺负的时候一点都忍不下来。
竹兰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软，拉下她的手紧紧握着，摇头小声道：“我没事。”
苏余却很乖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听你的话忍住，我不该跟她们动手的。”
“没事。”竹兰忍着担忧，安慰她：“是她们欺人太甚了，不怪你。”
苏余却低着头，很小声叹了口气。
她们两个像是偎依着舔舐伤口的小兽，现实却没有时间让她们彼此安慰，竹兰揽着苏余的肩把人护在身后，防备地看着面前的人，担心她们再冲上来。
好在此时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哀哀呼痛，没有余力再起身。
苏嫣和两个胖婆子，三个人串葫芦似的，都飞出去跌倒在七八步外的地上，两个胖胖的婆子做了苏嫣的人肉垫子，正捂着腰一脸痛苦地哎呦着，苏嫣躺在两人身上，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苏余。
她是吃了大力丸吗，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把三个人一起推着飞出去那么远！
但她的思绪又飞快地被愤怒冲昏了，她被气得五官扭曲，狼狈爬起，愤怒喊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竹兰紧张地伸手护着身后的苏余，脑中飞快地想着现在该怎么办，这件事情如何才能善后，正在这时，突然有脚步声渐近，再环顾四周，所有人都低头跪下，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