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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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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时常来这家当初被他在心中暗暗比喻成像是獾的巢穴一般的老酒馆。
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在侦探社结束工作之后总会不自觉地走到这边。
点上一杯简单的加了冰块的威士忌,然后摊开自己总是记录着在上班过程中所见所闻的那些琐事的笔记本。
吸满黑色墨水的钢笔笔尖在昏黄的灯色下,慢慢勾勒出故事的形状和如溪水般能够流入心间的感情。
而那句‘你已经有笔了’的话总会浮现在脑海中。
只是乱七八糟用来练手的杂文整理起来后,意外地获得了新人奖,虽然嘴巴里说着‘我只想写这么一本书’。
但事实上手里的笔,还是不停地书写起来。
那个有着奇妙而又矛盾氛围的黑手党首领的身影总会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尤其是青年充满稚气的表情,还有那一瞬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笔尖微微停顿,墨水在纸面上留下了深刻的黑点,织田端起放在笔记本左上角的威士忌,喝下小半杯。
冰冷却又辛辣的酒液从口腔一直流下喉咙,就像是点燃的汽油一样,慢慢烧进五脏六腑。
叮当——
酒馆的门被推开了,悬挂在门上的铜铃正在告知着酒保外面的事情。
织田放下杯子,融化了大半体积的冰块因为放下的动作而震动了下,发出了类似哐当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威士忌上,冰块,酒液,还有玻璃杯形成的光晕则打在他笔记的一角。
“black Russian。”
新来的客人坐到他身边的高脚凳上,用着带着暗哑的嗓音点了一杯酒精含量高,自己都不太常喝的酒。
手肘放在吧台上时,织田看到了森绿色的衣袖,像是运动外套,莫名给他一种十分稚气的感觉。
目光不由上移,余光撇了过去,的确是运动外套,后面还带着没能翻过去的帽子,衣服穿的十分随意,拉链没有拉到头,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衬衣。
视线忍不住再往上移,冷不丁地对上目光。
他连忙撤回自己的打量和观察,这样被发现让他有些窘迫。“下班还要工作吗?成了大人之后,还真是辛苦呢。”
那嗓音带着几分调侃,和莫名的意味儿在耳边响起。
织田不由看向自己的衣服,有些毛躁的长风衣,里面的衬衫也有些邋遢,他伸手摸了摸下颚,扎手。
自己这幅样子的确有些像是上班族,酒保这时将调好的黑俄罗斯放在吧台上,朝客人推过去。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要去拿的时候,织田鬼使神差地伸手阻拦。“你现在可以喝酒吗?”他咬了下舌头。“我的意思是说,你满二十岁了吗?”
在这个国家,喝酒吸烟都得在一定年龄之后,当然也不乏一些骨子里始终蠢蠢欲动的家伙。
织田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但他就是个喜欢在这种边边角角事情上操心的人。
被他阻拦的客人,甚至酒保都愣住了,那酒保看过来的有些微妙的表情让织田感觉脸颊好似被火燎到了。
随即‘哈哈哈哈’这一连串的爆笑就在这个老酒馆内响起,织田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想错了,又尴尬地收回手,幸好现在酒馆内没什么人,要不然自己估计得钻进地缝了。
那杯酒精含量高的黑俄罗斯在笑声停止后被灌入了口腔,十分豪爽又不在意的喝法。“呼——”
身边的这位客人长呼出了一口气,似乎这杯酒将他身体内的疲惫,沉重,不愉快都驱逐了个干净,如果酒精有这样的效果,织田觉得自己也非常想要点上一杯。
“真的是满足了,总觉得又有力气处理之后的事情了,果然伏特加比起红酒更带劲,但咖啡糖浆的柔和却恰到好处。再来一杯吧。”
声音里的暗哑似乎真的随着这杯酒的饮下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感。
对方更是没什么犹豫的就将黑俄罗斯的口感描绘了个精准,看来是个饮酒达人也说不定呢,自己刚刚的误会真的是个大乌龙。
织田低下头去,在社会上混迹那么久,虽然早已经不是遇到什么事情就容易害羞的人,但这种时候总会让他觉得不好意思。
“你真是有意思的人呢,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那种话,如果放在平时,你已经身在住院部的病床上了。”身边的人这么道,那声音里夹带着笑意,能够听出对方并不是很在意。“看得出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然后评价也给的十分直接。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我是个不错的家伙的呢,织田内心十分的疑惑,但难免也有种对方真是个率真的人这种想法。
很奇妙,这种感觉。
除却对方那张有些年轻的脸孔,给他的感觉都十分的舒服,不过真的是年轻的呢,说不定还有身上这套休闲款的运动装加成的效果。
而且对方向这边释放的都是令自己感到舒服的善意,还有一些好感。
好感是真的存在的,也是造成这样相处的原因之一。
“你还在加班吗?”对方这么问。
加班简直就是现在工作党的常态,有哪个在公司上班的没体验过加班文化的呢,织田其实没加过班,侦探社的氛围和普通的企业不同。
但他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已经下班了。”他伸手合上笔记。“这只是在记录素材。”
“素材?记者?”
“……不是。”
“作家?”
“……”
回答的是沉默,织田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否被称为作家,但少年时代所看过的那本书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且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深受影响,甚至自己拿起笔的原因,也是那时开始的。
但他心里并不觉得,得到了新人奖后的自己就能够被称为作家。
‘要是连你的写不了,这世上也没人能写了。’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连带着说这句话时,那青年脸上的笃定都能够回忆起来。
而不久前的回忆在此刻却有些清晰的可怕。
为什么那个人会让自己记得如此清楚呢?
织田到现在都没能够弄明白。
“我现在还不能够被称为作家。”他小声的,如此回答着。
只是那声音太过虚无缥缈,究竟是在说给这位客人听,还是在回答某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那突然变得颓然的青年,却勾起了他身边人的兴趣。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那不错的评价都不会在自己心里发生任何改变,而也仅此而已。“你很有意思呢,就这样认识一下吧,我叫中原中也。”
有着少年气质的酒客,用着清爽的好似无法让他沾染上任何一丝俗世尘埃的声音这么自我介绍起来,那话语中的高兴和真诚,就好似对方真的只是想要结交一下。
但真的可能吗?
织田在心中问着自己,在之前,他也是在这个酒馆里遇上的港口黑手党前代首领。
而现在,他又是在这个逼兀的酒馆内遇上了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
难不成港口的首领喜欢这种小地方,不不不,在这种情况下,巧合根本是说不通的。
只是比起之前的那个奇妙的青年,他还心存着防备和陌生,只是这次现首领的真诚和率真直接抹去了自己的警戒。
织田忍不住苦笑一声,难不成港口的首领都是如此奇妙的家伙吗?
“你是在找我的吗?”在这同一个地方,酒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吧台里退出了。
留下是只是放在酒杯里,辛辣的让人忍不住留下眼泪的豪快之液。
中原中也的目光落在吧台里面的酒架上,靠着脑子里的记忆去辨认每瓶酒的名字。
说实话,对红酒他是如数家珍,但对上酒馆里会出现的那些牌子,真的让他去认的话,还真是困难。
但伏特加的味道,真的是太棒了。
工作后一杯酒,真是赛过活神仙。
“可以这么说,我最近在调查一些事情,只是某些事件的线索突然中断了,因此就想找当事人聊一聊。”他伸手弹了下面前的杯子,里面的冰块滑动了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调查的事情,所以,能聊一聊吗?”
织田看着自己棕色笔记本的皮面,能够让现首领亲自调查的事情,必然是有关前代的,在侦探社之前,他是混过那种世界的。
纵使身边人给他的感觉很温和,但他不认为被社内同僚忌惮的家伙是什么温柔的家伙。
但感觉就是很奇妙,他脑中的神经从对方出现到表明身份一直没有绷紧过,就像是对方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是个不错的家伙,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对方。“其实我也很好奇你调查的那件事情。”
“这是作家的兴趣吗?”
“您说话真的是直接呢,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自称作家。”
“可你不是正拿着笔吗?”
“唉?”
事实上织田此刻并没有拿着钢笔,那支笔被夹在笔记本里,但对方却说了这样的话,他愣住了,脑中又浮现起了那夜那个青年的那句话。
-你已经有笔了。
奇妙。
真的是太奇妙了。
织田忍不住用舌头舔去唇上的干燥。“您为什么认为此刻没有执笔的我正拿着笔呢?”他有些急不可耐地问出这个疑惑。
为什么你们这些首领给人的感觉会是那么的奇妙呢,难不成这就是港口首领的自我修养吗?
中也瞧着这个有些急躁,却又在下一秒陷入一种恍惚的侦探社社员。
他面色古怪地皱起眉头来。“那不是当然的嘛,你的理想应该是作家吧,阔别杀手生活,就是因为有了想做的事情吧,虽然得了新人奖的那部作品写的是我不太理解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不正是生活的另一种体现嘛。”
“可是我没有反映现实的笔,也没有相应的表达能力……”话到这里,织田闭上了嘴巴,这句话他也曾在这里,向那个青年提出过。
随后对方是笃定,而又充满着连他自己都从未有过的自信。
“你是笨蛋吗!”
一句毫不客气的低斥打碎了他的回忆。
“我……”我想说什么来着。
“你觉得现实是什么呢?”那杯黑俄罗斯被推了过来,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喝掉。”
“可是这是你的。”
“请你的,我喝多了就没办法回去工作了,虽然你不需要加班,但我最近很忙,这都是你们那边的人造成的,总之回去告诉你们那边的法务,我们这边会如实索求赔偿的。”
总觉得话题很跳跃啊,突然就跳到了早上他们所担忧的那件事情上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只是赔偿到底是赔偿什么呢,是金钱之类的吗?
织田忍不住担忧侦探社的经营了,但他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相较于自己的威士忌,这杯黑俄罗斯真的是混杂一种能被称为香甜的滋味儿,虽然一样的上头,但却柔和了许多。
“你觉得什么才是现实呢,这杯酒,酒液带来的感觉,你身体内的感觉,不正是现实的一种体验吗?”
“你的生活,不也正是现实的一种嘛,鸡毛蒜皮的事情再小,但能够牵动人心不正是一种被称为现实表达的一种力量吗?你的理想是想要写成什么东西吧,但过分的追求写法和其中的艺术,是否本末倒置了呢。”
中也说着摇了摇头。“真是的,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家伙啊,总喜欢想那么多事情,想那么多所谓的意义,把自己逼近一个逼兀而又难堪的地方,最后就使劲的给人添麻烦,我最近不得不加班,不正是被你们这些家伙折腾的嘛。”
他叹着气,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语气里满是烦恼。
织田听着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中也先生,有人说过讨厌你这种话吗?”
中也揉头的动作一顿,随即脸上就露出了嫌恶之色,就像是想起了最糟糕的,不能忍受却不得不忍受的东西一样。“有啊,而且我也非常讨厌那家伙!”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哈哈哈哈。”
“笑什么,这是报复吗?”
“不是呃,我只是在想,说不定对方意外的很喜欢您呢。”
中也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愣,随即做出了呕吐的动作。“饶了我吧。”他站起身,看上去要离开了。“用你的方式告诉我那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吧,这算是我欠你的一个人情。”
“并不需要人情,配合你们调查也是我应该的。”
“不。”中也摇了摇头。“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关港口的事情。”
织田抿紧唇。“好吧。”他摸着那个空酒杯,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中也先生,有关芥川君的事情……”
话被打断。“那就是港口的事情了,如果你是作为侦探社社员这个身份来问的话,我不会回答你的。”
织田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身影逐渐的消失,他收回目光,重新翻开那本笔记,摘下钢笔的笔帽,然后这么写下。
‘“呀,织田作,好久不见”穿着黑色外套的青年就像是对待真的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这么熟稔的向着满心疑惑的我打起了招呼。“这么早就来喝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