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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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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一段话,说人要学会培养事情悬而未决时的平静感,当一件事正在进行中,人会自我脑补出很多情节,会因为急切地想要得知结果而无法专心去做其他事,会轻易陷入情绪黑洞。
陈梦宵就是她的悬而未决。
林霜羽一直在等。起初是在等自己什么时候不再喜欢他,后来是在等他什么时候和另一个人坠入爱河。不是由性或新鲜感驱使着开始的三分钟热度的恋爱,而是像她遇见他那样,总有一天,他也会遇见某个人。
陈梦宵什么时候才能遇见那个人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不会在接吻接到意乱情迷的时候,被拒绝更进一步。
叫停的那一刻,难受和难堪究竟哪个更多,她不愿回想。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四天,总算放晴,林霜羽仍然习惯性地往包里放把伞,因为她就是那种天选倒霉体质,但凡哪一天出于侥幸心理不带伞,那么当天90%会下雨。
叶子的边缘开始变黄,形状如掌似花,她走在栽满梧桐的僻静小路上,弯腰捡起一片形状完整脉络清晰的梧桐叶,小心翼翼放进挎包夹层里。手机地图还在尽职尽责地导航,沿着这条路直行六百米,右拐就是目的地。
她没怎么来过闵行,对这里不熟悉,出地铁站之后绕着万象城转了好几圈,总算找到救助站的大门。
林霜羽今天是来做义工的,起因是前天下午刷到江照的朋友圈,大意是闵行新建的流浪动物救助站人手不够,问周末两天有没有人愿意来当义工。她刚好有时间,于是私聊他,说自己可以。
江照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说:「要清理狗棚,还要帮忙搭窝,会很辛苦,而且最近一直下雨,救助站环境不算太好。」
林霜羽有些莫名,心想不是急缺人手么,于是回答:「没关系啊,我知道的,我之前在徐汇这边当过志愿者。」
几分钟后,没再推辞,对方发来地址:「周六上午十点之前到就好。」
救助站通常建在郊区,她看着眼前的绿色铁门,拿出手机,正想跟江照说一声自己到了,就被几个挂着胸牌的志愿者笑容满面地拉过去,看她的眼神像看救星:“你是来做义工的吧?刚好狗棚那边缺人打扫。”紧接着,不由分说地往她手里塞笤帚拖把,林霜羽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推进狗棚,话都来不及聊两句,就戴上口罩手套,开始干活。
除了打扫之外,还要帮忙锄草,志愿者大部分都是高校学生,对着锄头一筹莫展,两个年纪大些的上海阿姨絮絮叨叨地教了半天,也没几个人真正上手,最后林霜羽主动加入,研究了大半天,总算把死角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
折腾了很久,狗棚初步清理完毕,大家把关在笼子里的流浪狗挨个放进来。尽管是新建的救助站,这里已经收容了上百只流浪猫狗,并且大部分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残疾,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所有狗狗都很亲人,林霜羽半蹲下来整理狗粮,一不留神被一只黑色大狗热情地扑倒在地,浅色T恤瞬间印满爪印,视线也被遮得彻底。
大型犬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怎么都起不来,她无奈地摸了摸狗狗的脑袋,试图跟对方讲道理,恰在此刻,耳边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指,伴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六七,起来。”
狗狗显然认得这个声音,接到指令,不情不愿地收回爪子,放开了她。
胸口的重量骤然消失,林霜羽抬起头,江照就站在大太阳底下,身形峻拔,白大褂同样脏兮兮,却不显狼狈,弯腰,朝她伸出手。
握住那只手,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沾到的尘土,又望向一旁摇着尾巴目光炯炯的大狗,好奇道:“它叫六七?六月七号捡到的吗?”
江照点头:“救助站里的狗太多了,没被领养出去之前,基本都这么取名。”
说完,他打开医疗箱,动作利落地准备疫苗的注射针剂,余光瞥她,像是随口一问:“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想说的,没来得及,后面又想你应该也在忙,不好打扰。”她帮忙固定住狗狗,结果对方比想象中还要配合,打疫苗全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乖乖靠在她怀里,好像生怕再次被遗弃。
疫苗打完,江照将用过的针剂收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半包消毒湿巾,递给她,示意道:“擦擦,左脸蹭了点灰。”
林霜羽自己看不见,抽出湿巾胡乱擦拭一通,问他:“好了吗?”
江照望着她,没答话,低头摘掉自己的医用手套,又抽出一张崭新的湿巾,轻轻擦去她左脸那块并不明显的落灰,“好了。”
阳光如细丝穿过厚厚云层,头顶的天空、眼前的他,都被织成温暖模糊的金黄色,林霜羽对他说“谢谢”,又说:“那你接着忙,我跟他们去整理狗粮。”
“嗯,”没有扔掉用过的那张湿巾,江照随手塞回口袋,低头看腕表,“估计还有两个小时结束,晚饭一起吃?”
她犹豫几秒:“可以,但是要先说好这顿谁请,不许抢单。”
江照失笑:“你说了算。”
“那结束之后我在基地外面等你?”
“好。”
黄昏时分,志愿者工作收尾,狗舍焕然一新,井井有条。六七很舍不得,围着她呜呜叫个不停,叫得她心软又心酸。
走之前,大家围着聊了会儿天,救助站负责人还建了个群,约定以后一起聚餐。有几个女孩在旁敲侧击地问,江医生是不是也在群里,对于这种问题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负责人乐呵呵点头,说当然在,又说江医生现在单身,让她们把握机会。
聊得差不多,林霜羽的手机响了,她找了个僻静的空地接起来,对面是快递员:“你好,快递到了,家里有人吗?”
“没人,放门口就好。”
“好的,你记得尽快回来哈,生鲜食品放久了会化,影响口感。”
听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是冰淇淋。她特地找日代买的レアチーズ冰淇淋。
入秋,早晚温差逐渐分明,微凉的风迎面而来,林霜羽穿上薄外套,遮住T恤上星星点点的爪印,站在门外等江照。
手机相册里多出一堆照片,基本都是猫猫狗狗,其中有一张,江照无意间入了镜。他当时正帮一只腿伤的泰迪换药,手法娴熟,眼神平静而温柔,全无平时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翻着翻着,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气流发生微妙的变化,林霜羽放下手机,听到江照的声音:“今天累不累?”
“还好,更多的是开心。”比起跟人社交,她更愿意跟动物相处,甚至能够从中汲取能量,“对了,我们去哪吃?”
江照想了想:“先回徐汇吧,这边我也不熟。”
第三次搭他的顺风车,总算没那么不自在,鉴于之前都是坐在后座,林霜羽习惯性地迈开脚步,然而——还没来得及开门,江照已经绕过来,率先把副驾门打开,笑着说:“坐前面吧,陪我聊聊天。”
动作微滞,她开口解释:“不是把你当司机,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担心坐副驾不合适。”
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江照笑容未变:“我单身。过来坐吧。”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林霜羽在他的注视之下配合落座。车门闭合,世界再次落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寂静。
这一次坐在副驾,她连手机都不好意思玩了,捡起先前的话题继续聊:“江医生,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会单身?”
江照打开导航,没有立刻回话,直到车子驶入宽阔大路,才闲聊般开口:“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单身。”
不算冒昧,但是林霜羽依然不想回答,于是提醒:“好像是我先问的。”
天色灰蓝,道路两排伫立的路灯依次亮起,江照偏头望她一眼,像在思考,抑或探究。
“我上一段恋爱是去年年初结束的。当时她们公司临时接到外派任务,她要在南非呆一年半,我们可能都不太适应异地,再加上平时工作忙,聊天频率不高,时间久了难免争吵,吵到最后一次,我们谁都没主动求和,算是默认分手了。之后我跳槽去了领爱,时间几乎全部分给工作,没心思谈恋爱,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江照不仅回答了,还回答得这么详尽,一时无言,好半天才挤出生硬的安慰:“这样啊……不过异地确实很难坚持,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办法天天抱着手机养电子宠物。”
江照笑笑,语气清淡:“可能我本身也不是很擅长谈恋爱的人。”
不擅长谈恋爱……
车载音响低低播着,在唱“我爱你/你是一个世界”,林霜羽想到自己曾经相同的困惑,在心里回答,或许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你心甘情愿到不惜改变自己也想迎合的人。
因为生活实在太平淡,平淡到让人麻木,恋爱分手更像上班打卡,没有谁不可取代,才会格外迷恋某一秒钟的失控、失衡、失重。就算痛苦,就算心碎,也是独一无二的。
半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林霜羽指着其中一条街道,询问他的意见:“这附近有家汽锅鱼还不错,汤很鲜,你平时喜欢吃鱼吗?”
江照对此毫无异议:“这里不好停车,你先去店里吧,我停好车过来找你。”
想着这个时间段大概率要排队,她点头说好,在路口下车。
那家石锅鱼就开在港汇后头的一条窄街里,位置不算好找,沿途的街灯坏了两三盏,又黑又静。林霜羽走得很慢,或许是因为累了一整天,脑袋转得也很慢,转来转去,最后只剩一个念头,吃完饭要早点回去,否则门口的那盒冰淇淋真要化了。毕竟Miki既不会开门,也不会拆快递。
再往里走,是一面色彩斑斓的涂鸦墙,白天经常有人过来拍照打卡,然而,此时此刻,黑黝黝的夜里,竟然也围着几个人。这么晚了还过来,拍得清楚吗?
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不是在拍照,而是在拍片。
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正在走位,而涂鸦墙正前方,有人半蹲在路灯底下,侧身对着她,专心致志地捣鼓摄像机,不是平时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快门捕光逐影般连续不断,林霜羽猝然停下脚步,毫无防备,心乱如麻。
圆弧灯罩投下影影绰绰的光,将他身上那件蓝灰色毛衣映得薄雾般迷蒙,似乎对周遭一无所觉,他低着头认真在调参数,睫毛浓密,皮肤雪白,美得很虚幻,像住在城堡里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屑被王子拯救。
她从前迷恋过类似的少女漫吗?否则为什么总是移不开眼?
仿佛过了很久,亦或只是一瞬,快门声停下了,他微蹙的眉心也舒展开来。林霜羽如梦初醒,记忆却像狂风中压不住的书页,四处散落——
夜半无人的房间、亲昵的触摸、湿漉漉的吻,当然还有最后一步之前,他的拒绝。
哪怕表情再自然,语气再温柔,拒绝就是拒绝。
她真的很想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