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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章 ...

  •   第二十二章 寻踪
      议事厅中纷闹的气氛全然没有影响到这一隅别院的静谧。因穆寒萧一向习惯所致,别院中少有仆从出现,此时整个院落都显得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同样毫无声息的,是轻轻拂过台阶的嫩黄裙摆。
      骆婉瑶纤巧的身姿在石阶上稍稍顿了一顿,四下环顾一周。这院中的摆设她再熟悉不过,往常穆寒萧不在时,她便时常来此小憩。只是今日看来,莫名地觉得这处处入眼的东西都碍眼无比。就如这时辰的风,凉得不似如此明朗天色下该有的。
      她微微一笑,轻缓地向客房走去。她一间间推开房门,又一间间关上。直到——
      敞开的房门让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雕花木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面色略显苍白,露出被子的一角衣襟是深沉又张扬的绯红。红与白的映照,越发显得那昏睡中的女子柔弱无力,仿佛稍稍抬指便可将她清浅的呼吸掐断。
      仅仅是这般想着,便有种抑制不住的快意涌上心头。
      骆婉瑶压抑着心内的兴奋激动,一步步走到床边。
      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看到这张脸都有想要撕碎的冲动。也许,看着这个人扭曲着表情求饶的样子,才是最能让她快乐的情景吧……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她微微抬起手,就要落在那女子的脸上,忽然身后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她猛地一惊回身。
      只见门板上不知何时半靠着个身穿粉色布裳的侍女,见她回头,那侍女却也不惊不乍,淡淡道:“大小姐,这个人你不能动。”
      “……为什么?”骆婉瑶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落下。
      那侍女轻哼一声:“此人与殿下有关。”
      殿下?骆婉瑶思绪瞬间一转,忽地吃吃笑起来:“你莫想着拿殿下压我呀!这个女人,我认识她足有七年,可从不知她和殿下有什么相关。”
      “信不信由你。”那侍女眉眼陡然凌厉起来,“不过,你若真要动手,也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杀了她,还是我先折断你的手。”这般狠辣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明明带了几分妖冶动人的味道,只是其间的冰冷杀机让人不敢轻忽。
      骆婉瑶心中忿恨,冷冷同那侍女对视几息,终是甩袖走了出去。这个侍女的手段她是知道一点的,骆婉瑶终究不敢和她赌狠。只是,辛眉会和殿下有关吗?这事,爹爹是否知道?若真有此事,爹爹定会跟她说的。还是说……心下思量几转,骆婉瑶咬咬唇,往议事厅方向行去。
      那侍女只是倚着房门,目送骆婉瑶远去。许久,她才轻轻拍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逃儿。
      “好孩子。”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在逃儿的头顶摩挲着,“关二爷和铜姑办事不力,我已经按宫规处置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一般,一向面无表情的逃儿脸上蓦地出现一丝骇怕的神色。似乎察觉到他的恐惧,那侍女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莫怕莫怕,只要你好好照顾小主子,以后回宫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逃儿再不敢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地板。那侍女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再看了躺在床上浑然不知事态凶险的绯衣女子一眼,便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缓了一缓,逃儿僵立的身形才动了起来,他走进屋中将房门关上,便呆呆地趴在床边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女子。许久,似乎看得起了点困意,他把脸颊放在被面上轻轻擦了擦。
      “不要死……”

      议事厅众人散去,穆寒萧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当先走了出去。木怀彦见狄望舒和齐楚两人面色似有不寻常,便缓下脚步,邀他二人一同到别院闲话饮茶。
      因在议事厅待的时间不短,这时候已是暮色半空。刚定下大计,骆凌戈自是安排了晚宴要与群雄同欢。木怀彦随意寻了个理由推辞了,骆凌戈也不以为意,淡淡吩咐奴仆不可怠慢了别院众人便未再多言。
      木怀彦三人便相随离去,先前木怀彦为找寻叶曼青出城,这之间已经过了数日,这次再聚却还未有时间好好聊聊。一路上便只随口闲话,木怀彦将这几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虽然说得简略,但狄望舒对这个中情由有相当了解,当下便是一叹,许久才说出一句:“正该去探望叶姑娘一番。”只有齐楚先前不知事态,这下听了几句,疑惑道:“木头,我怎么听着……好似你那个师兄和臭丫头有点牵扯?”
      齐楚这话实在也是说得隐晦,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平日玩笑无忌不过是因朋友亲和。但方才所听到的,再加上先前穆寒萧的表现,他隐隐地也猜出穆寒萧和叶曼青的关系必不单纯。只是他绝计想不到事情会有那般诡异,眼下只是顾着木怀彦的心情才这般问的。
      木怀彦神情一黯:“……这缘由说来话长。”
      见他这般神情,齐楚自然不好再问,只好打着哈哈转了话题。
      前头便是别院,他们刚进门,就见穆寒萧孑然立在院中,白衣萧寒,犹然一股凄怆之意环绕。木怀彦略一踌躇便上前道:“师兄,叶姑娘可醒了?”
      “……仍是昏睡。”
      木怀彦点点头,一时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身后狄望舒笑道:“好个神医的派头,连茶水也欠奉么?”
      穆寒萧这才回过身来:“厨房中有水有炉,自己煮去。”
      “诶,哪有这般待客的?”狄望舒掸掸衣袖,“更何况穆神医的药茶,难得撞见一次,怎能放过?”
      穆寒萧嗤笑一声,却真个转身往厨房走去。
      狄望舒不理会一旁挤眉弄眼的齐楚,径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坐下。
      “……你们如何看?”
      正凝神望着院东侧厢房的木怀彦闻言眉头一皱,脚步未动:“狄兄想谈的便是这个?江湖大事,在下不宜介入。青霓派既已跳出这趟浑水,狄兄又何必再多费心?”
      狄望舒苦笑道:“青霓派自然与这些事无关,我早说过,此次下山,单是为了私事。”
      “既然如此,狄兄更不该在这多做停留。”
      狄望舒欲言又止,齐楚大大叹了一声:“木头你是脑袋犯抽了吧?当初青霓山的事,你真以为已经结束了么?”
      木怀彦一愣:“青霓派的事既有三皇子插手,我自然明白不是那般简单的。只是朝廷之事,不是我等可以干涉的,青霓派既然已经跳了出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头子回京前曾警告过我,江湖事从来不单纯,既然三皇子能插手,那其他人又为何插手不得?”
      这话中意味,木怀彦听得一惊,便听狄望舒接道:“木兄可知,当初在青霓山上施力的不止三皇子一人。”
      “你是说,离境……”离境出现得时机太过凑巧,尤其他那身绝妙的易容之术,简直像是专为青霓派的危机所设。
      狄望舒轻笑道:“木兄可曾想过,当初三皇子暗中掌控青霓派是为了什么?为何现在青霓派隐退,三皇子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控制青霓派,三皇子和顾飞扬花了那么多心思,自然不是为了让青霓派安然隐退。天下第一的剑派,本就该在武林中扬威。三皇子入了化城寺不久,朗尘便带着武僧出没武林,为何却放着青霓派不用?朗尘那个寻师的借口,青霓派同样可以用上。这个中曲折木怀彦哪有想不到的?只不过他心性好静,不喜过多接触这些事,便只把分内事做好,旁的事都不过问。
      见他不说话,狄望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只因离境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力道用得巧,让三皇子无暇也无心再管青霓派。”
      木怀彦一挑眉,齐楚状似随意地扫了扫四周,低声道:“听说最近京中不太平……”
      “那又如何?”
      狄望舒笑道:“素来听说三皇子有大志,这京中潮涌,他岂有不挂心的?”
      不知为何,木怀彦今日似有几分心神不宁,几句话下来语气竟有些躁动:“我方才便说过,这些事再如何也与我这般的小民无关,狄兄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兜圈子?”
      狄望舒和齐楚对视一眼,忽地轻叹一声:“若我说,这些事与叶姑娘也脱不得干系呢?”
      “怎可能?”木怀彦一顿,“叶姑娘怎会同朝廷有牵扯?便是……师兄也从未提过。”
      “……她是残秋的妹妹。” 狄望舒沉默一瞬,“我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寻残秋,当日传来的消息,不过是说残秋同叶姑娘在中鸿城外被劫失踪。现在叶姑娘已是安全无虞,残秋却仍是毫无消息。也许,要等叶姑娘清醒了再问问她吧。”
      狄望舒话中有保留,木怀彦和齐楚却都明白。应残秋功夫不弱,当初她又是蓄意带走叶曼青的,怎会莫名被劫掳?恐怕,这不过是个脱身之计罢了。若真是如此,那应残秋的真实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狄望舒的担忧不止如此。他和离镜接触的较多,也更知晓离镜背后那人的势力,只是就连离镜都查不出应残秋的身份,这……
      “况且,即便木兄想置身事外,恐怕叶姑娘也不愿吧?”狄望舒莫名一笑,“我却是记得,使役阁那位修罗杀神对叶姑娘可不一般呐!”
      木怀彦眼微沉,侧转身道:“我知道……此事我会注意的。”
      狄望舒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适可而止才是上策。正想换个话题,忽然一阵淡淡的药草茶香飘来,当下便笑道:“有口福了!”
      说话间,便见穆寒萧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转身便要走。
      狄望舒连忙唤住他:“哪有这般怠慢客人的?一同饮茶吧。”
      穆寒萧顿了一顿,静静坐下,抬手取了杯子依次倒好茶水。他看一眼立在花叶旁的木怀彦,低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木怀彦惊怔回神,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她该是醒了。”
      木怀彦默默点头,抬步往厢房走去。刚踏出一步,便听“吱呀”一声门响,叶曼青拉着逃儿从房中走出。她的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眉眼间的惊惶却早已消失不见,一转头看到众人在院中喝茶,便笑着迎了上来。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她皱皱鼻子,“唔,好特别的香味,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啊?”
      穆寒萧双眼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有点迟疑,便沉默地把倒好茶水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叶曼青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啜饮一口,只觉热茶入喉,清浅药香弥散周身,说不出的舒服,不由连连赞叹,要逃儿也常常味道。从她走出房门到现在,她似乎根本就没看到站在一旁的木怀彦,自顾自地同狄望舒齐楚闲聊着。
      木怀彦站在她身后,袖子底下的手掌禁不住紧了紧,却仍是笑道:“叶姑娘现下觉得如何?还是让师兄再为你把把脉吧。”
      “你先前的症状有些怪异,再切脉细观一下方好。”穆寒萧也点头道。
      叶曼青敛眉轻笑:“多谢穆庄主关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穆寒萧面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穆庄主,怎么了?”叶曼青抬眼看来,面上笑意不减,但眼眸中冷意凝结,丝毫不退让。
      穆寒萧抿唇,眼光落在她搁在桌旁的左手上,面色便是一黯,低声道:“随你吧。”
      他们三人间诡异的气氛连旁观的齐楚也觉得不好消受,正打量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叶曼青笑道:“早先在宴席间不方便问,现下正好,狄公子,不知道秋姐姐现在可好?”

      第二十三章 探迹
      “狄公子,不知秋姐姐现在可好?”
      她这话问出口,狄望舒便是一愣:“残秋自下山后就下落不明,在下正想向姑娘询问当日中鸿城郊之事。”
      “原来狄公子还没有秋姐姐的消息?”叶曼青凝眉回想道,“那天秋姐姐说要带我出城散心,没想到我们刚和三皇子的车队分开不久,便遭人半道伏击……”她便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明,只在最后楚南漠出现将她带走之处模糊带过。
      狄望舒和齐楚在听到那些拦路人使用箭阵时面色齐齐一变:“疾风连环箭?这——”
      “如何?”
      却是木怀彦答话:“疾风连环箭乃战场杀阵,弓箭手一向不易训练,整个耀国能培养出疾风连环箭阵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面覆青甲携短刀角弓,这般装束,便只有烈州青甲军了!”
      叶曼青越听越是糊涂:“烈州青甲军又是什么来路?”
      狄望舒轻叹一声:“烈州青甲军,乃现今驻守北境的五皇子直属军。”
      五皇子?叶曼青不由一惊,心头不安的感觉愈浓,应残秋难道会和五皇子有关?那……那辛眉的身世,又会带出什么牵扯?如果应残秋真的是五皇子的人,那她一直潜伏在三皇子身边是为了线报?这两位皇子的争斗,说到底也无非是为了朝堂之上的高位。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便极是惨烈,卷入这样的漩涡,能幸免的人少之又少。叶曼青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对耀国北烈皇朝的情况也约莫有个粗略的了解。
      当今皇帝明展翼至今共育有六子三女,大皇子在早年灭门案中不幸惨亡,二皇子先天跛足,这两位便早早与大位无缘。四皇子之母原为一介侍女,因在战乱中失踪而被追封为修仪。四皇子一向平和无争,醉心于琴棋书画之中,无意大位。六皇子尚且年幼,且他母妃早逝,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当年痛失大皇子后虽然生了大公主,但仍是郁郁寡欢,对养在身边的六皇子便疼惜十分,更舍不得让他吃半点苦。六皇子如今不过十三岁,仍是童稚懵懂的模样,若要成器,恐怕还有的磨练。但如今……
      明展翼以武力立国,当初又以戴罪之身在漠北苦寒之地受尽折磨,后来更历经九年战火,所受伤痛无数,虽然有众多名医辅以名贵药材养治,却仍然阻止不了身体的衰败。数年前有传言说明展翼有意早立太子,天下人的眼睛便都盯在那两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明旸,素来心智高傲,少年时曾被明展翼赞为“有雄鹰凌空之大志”,其母为现今最为受宠的德妃。他十八岁那年便以未及冠之龄获得封地,且封的还是天下最为富足的中鸿城,兼管凭州事务,其荣宠可见一斑。
      而五皇子明昶之母却是除皇后之外品位最高的淑妃,皇后体弱,宫中事务多由淑妃代管。五皇子心性狠辣,幼时遭遇敌军不但丝毫不畏惧,更凭一己之力成功刺杀一名将领,被誉为军中佳话。他在立国后协助平定北境有功,被封烈州。当年明展翼由烨州起事,烈州乃必争之地,正是抢得先机夺得烈州,才有后来的势力壮大乃至立国,因此皇朝也被称为北烈皇朝。将烈州封予五皇子,可见明展翼对他的重视。
      这般一观视,就知道这两位皇子最有争夺大位的实力,明展翼迟迟没有表态,对两个儿子也是一碗水端平,叫人分不清他的真心属意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自然要考虑当今圣上百年后登基的新君是谁,这样才能尽早站好队。于是朝中动向分为三派,一派是以丞相为首的文官派流支持三皇子,一派是以太尉为首的武官势力支持五皇子;剩下的一派,却是文守公所代表的尊皇一脉,只以明展翼的旨意为准,不明确支持任何一派,只要是最终获得继承权的人便是他们承认的新君。
      现今情势,大体上是三皇子在南部势力较大,而北境则在五皇子掌握之中,至于京都纪州一带,却是绝对掌控在明展翼的手中。也就是说,两位皇子刚好是旗鼓相当之势,这就让大位的落定愈加难以揣测,众多势力都成了两方网罗的对象。而在这之中,不得不提的一人,便是当今嫡长公主明荧。
      明荧的降生是耀国口耳相传的一个传奇,当初皇后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之时,正是明军生死存亡之际。因南宫曜错判情势误了战机,明展翼主军被困在雪萤谷中无法突围。当时连下了两天暴雨,雪萤谷中浓雾连绵,谷中烂泥遍地山石湿滑,极有可能有山体滑坡的危机。可恨众人被浓雾所困辨不清方向,根本找不到出路。正是夜黑雾浓的时分,绵绵阴雨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婴儿脆啼,同时间,天际出现淡紫色的莹亮光华,浓雾随之一散,现出的正是东南向的出路。军中众人顿时精神大振,急急向出口涌去。大军刚冲出山谷,便听得隆隆巨响声不绝,尔后一股浑浊泥流携带着无数沙石从谷中冲积而下,大军先前所立的地方瞬间被吞没。只消晚得一时半刻,便是军毁人亡之危。
      惊魂甫定的明展翼着人探问后才知道夫人刚降下一女,原来夫人为不影响军心一直隐忍不言,除了身边服侍的人外,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众人都叹夫人虽是弱质女流,但心智却是十足能忍。明展翼好一番慰问后,抱着身上血污还没擦干净的女儿,豪气大发,笑言此女正是上天赐予他的绝地生机。他年少时也曾是京中有名的佳公子,却被肃宁王讥讽“萤火之光,岂可与星月争辉”。此时绝境逃生,他临崖大笑“萤火之光,偏要同星月争辉”,便为此女取名为“荧”,更在日后立国时以“耀”为国号。
      在说书人的口水喷溅中,满身血污的明展翼与满身血污的嫡长公主,正是天授皇权的明证。事实似乎也是如此,从那一役后,明军各处战事都顺遂无比,逐一攻克城池,最终逼得肃宁王死于战阵中,从而一统墨江以北的九州之地,将杨家残余势力赶至墨江以南。
      明荧在五岁的时候就进入妙华庵,跟随北师湛如修行。因湛如师太善察天机,对明展翼助力不小,妙华庵便被封为国庵。明展翼对明荧疼宠入心,将她交给他最为敬重的湛如师太更可见对这个女儿的期望,后来出生的两位公主多次请求入庵修行,却都被明展翼驳回。有这么一桩缘由,耀国上下庵庙之剩远超前朝,不少官家富贵女儿都争相进入庵庙修行。这礼佛从道之路,却反倒成了天下女子标榜身份的垫脚石了。明荧在妙华庵修行至今已近十五年,明展翼非但没有急于让她成亲,反倒有放任之意。也正因为有这位嫡长公主迟迟不嫁的先例在前,耀国女子成婚的年岁都要比前朝晚上一两年,比如骆婉瑶定亲多年仍未出嫁,众人虽然好奇却不以为怪。
      以明荧在明展翼心中的地位,她若属意哪一位兄长继任大统,定然能对明展翼产生影响。况且妙华庵尊为国庵,又有北师湛如坐镇,这一支的势力却是不同凡响。不消多说,只要湛如师太测察出的“天意”能显出一丝半毫,便足以翻转整个局面。因此对于现在仍然在妙华庵中的明荧,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十足上心。
      见叶曼青凝眉不语,木怀彦抬手一招攫住几枚落叶,一枚枚摆在桌子上。
      “现今的江湖上的台面情势,三皇子已取得青霓派和化城寺的势力,五皇子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目前他手上的筹码还不清楚。”他顿了顿道,“应姑娘若是五皇子那边的,她潜伏多年,对三皇子的举动不可能毫无所觉。既然三皇子已在暗地掌控江湖势力,五皇子想必也有相应举动。”
      齐楚点头:“不错,以五皇子的深沉心性,绝无可能没有行动的。说不定,就在这骆家庄中,便有五皇子的眼线。”
      叶曼青不由心一沉,莫名恐惧起来。
      穆寒萧沉吟半晌,眼中寒芒一闪:“先前我寻到辛……叶曼青时,她正落入宵小手中。”他看向站在叶曼青身后一脸茫然的逃儿,“说,你是什么来历?抓她做什么?”
      为他气势所迫,逃儿惊退一步,眼睛越发睁大,只是抿着嘴不说一句话。叶曼青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淡淡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别吓他。”
      穆寒萧一滞,正要开口,叶曼青抬眼止住他:“多谢穆庄主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是我的一点私事,还请庄主不要再追究了。”
      见她神色不动满脸坚持,狄望舒看了看默默站在一旁的木怀彦,忽地笑道:“既然姑娘这般说,我等也不好多加过问。不过依方才推断,姑娘恐怕是五皇子一派极欲得到的目标,恐怕这骆家庄也不安全,是否让怀彦先行带你离开?”
      “是呀,丫头你还是尽早跟木头走吧!”不知想到什么,齐楚面色也有几分凝重。
      叶曼青不由抬眼看向木怀彦,眸光一触,那熟悉而清和的眼光让她不由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便仓皇低头,“不必了。现在骆家庄群雄聚集,这样的盛会是可与而不可求,我虽然见识短浅,却也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叶姑娘坚持,那便留下来吧。”木怀彦轻声道,“有我、我们在,定然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叶曼青更不敢抬头,只是低声道一句“多谢”,再没什么话可说。这样多坐一刻,就像是坐在针刺上,浑身难耐,便忽地一下站起身道:“这边太热,我到后院走走。”向狄望舒、齐楚颔首示意,她便带着逃儿匆匆走了。
      眼见着叶曼青走远,对面两人还是木头似的杵在那,狄望舒跟齐楚使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和齐楚便先回宿处了。”
      木怀彦回神:“我送你们。”
      狄望舒点点头,他们三人便往外走去。
      不过一会儿时间,院子中又剩下穆寒萧一人。暮色清寒,这男子独坐的身影却失了往日的凌厉冷然,只被清风吹落满怀的痛悔无奈,随那落叶萧萧而去。
      许久,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药茶一口喝下,冷意浸入肺腑,叫人清醒的疼痛。
      “时至今日,辛眉,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希望你恢复记忆,还是奢望你将那过往的惨痛尽数忘却……”回忆如潮涌,往事想忘却不能忘,这些年的爱恨痴求,终也必须面对当年追悔莫及的悔恨。那道殷红如血的伤疤,真要挖开,伤的又是谁?他亲手造下的罪孽,又是否能被复活后的她原谅?

      正在后院中漫步的叶曼青忽觉左手掌心一阵热辣,先前的惨痛经历还未忘却,登时一个惊吓摊开手掌看去,只见掌心的伤痕堪堪贯连在中指与虎口的血脉上,她手指微动,那伤痕伸展间渐渐红润,像是充血一般。叶曼青再不想经历那种血肉被撕裂般的痛楚,便想也不想地将手掌按在地板上,直到微凉的石板让掌心的热度稍稍退去,她才轻吁一口气。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无力,便索性坐在地上。
      逃儿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蹲下身将她的左手拉起,对着那道伤痕轻轻吹着气:“不痛,不痛。”
      叶曼青不由轻笑出声,伸手搂住他:“逃儿真可爱!”笑了一阵,她拍拍逃儿的脸颊,“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第二十四章 变局

      “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逃儿的手指猛地一紧,抿着嘴不出声。
      叶曼青笑意不改,语气更加温柔:“自从上次在中鸿城分开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很是想念呢。先前她说要带我回宫,我正好奇呢,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是不是真如皇宫般金碧辉煌的?”
      听她话中向往之意,逃儿眨眨眼,似在回想什么。
      叶曼青的眼睛越发柔和,“好孩子,跟我说说宫里事吧……”
      逃儿呆呆盯着她,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宫里——”
      “逃儿。”
      忽然插入的女声清媚动人,却让逃儿瞬间吓白了脸。叶曼青反倒是神色如常,微笑地看向花枝后的女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漂亮的桃花姐姐。”她口中说的“桃花姐姐”,正是先前在林中莫名袭击她和楚南漠的那个粉色纱衣女子。
      一身侍女装扮的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道:“早听说过小姐的不寻常,上次见识了小姐的胆量,这回更被您算计了一把……真是不由人不佩服。属下名唤‘染艳’,小姐叫我艳姬便好。”
      “染艳?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清丽绝艳,脱尘不染!也只有像你这般既美丽又武功高强的厉害女子,才担得起这样的名字!”叶曼青赞叹道,“跟你比起来,我不过是乡野村姑之流罢了。”
      “哎哟,小姐的嘴还是这么甜!”染艳吃吃娇笑,眼眸一转,“不过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况且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便在这周围?”
      叶曼青随意挥挥手:“这还不简单?像艳姬你这般清丽娇媚的女子,但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至于怎么知道你在附近,那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我随意猜的啦!”
      听她说得这么敷衍,染艳反倒笑着走上前来:“小姐千金之躯,可不该坐在石板上,我扶您起来。”
      染艳扶着叶曼青走到偏僻的角落,道:“小姐特意把我引出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哪敢说是吩咐?”叶曼青眉上带点忧愁,“只是许久没见到秋姐姐,着实想念,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染艳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轻叹道:“残秋若知道你这么挂心于她,肯定会很开心的。听说她先前受的伤不轻,到现在还没完全好呢。”
      叶曼青顿时紧张起来:“先前受的伤?啊,难道是……”
      “正是在中鸿城外被楚玄墨所伤。”
      “这——”叶曼青歉意道,“这完全是个误会,当时那个场面,阿默以为秋姐姐是坏人,才会……唉,也怪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平白害秋姐姐受了伤。”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们想岔了。”
      叶曼青沉声道:“想来艳姬也是为了这事才把阿默带走的吧?”
      她这一声问得出其不意,染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刚要否认,却见叶曼青双目灼灼地看着她,眼中全是不容欺瞒的了然,便不由噤了声。
      “伤了秋姐姐完全是意外,日后见到秋姐姐我会亲自向她道歉的。只是阿默对我十分重要,还请艳姬网开一面。”叶曼青顿了顿,“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尽快跟你们回宫。”
      染艳愣了几息,却是苦笑道:“连着两次着了小姐的道,艳姬真是没脸见宫主了……”她看向逃儿,“我先前还怪逃儿不懂事,现在看来,实在是小姐太厉害了!”
      见叶曼青但笑不语,她又道:“你这回又是怎么知道楚玄墨在我手中的?难不成还是靠猜的?”
      “自然。”证实了心中猜测,确定了阿默的下落,叶曼青心情大好,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染艳定定看着她半晌,“你可是恢复记忆了?”
      叶曼青下意识去摸左掌的伤疤,轻轻呼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景象出现在脑中,似乎在梦里也梦到秋姐姐带着我在黑逡逡的山里走……唉,真想快点见到秋姐姐。”
      看她的样子不似作假,况且她说的那个梦……染艳心中暗忖,便有了计较:“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尽快安排的。”
      叶曼青点点头:“不知道我几时可以见到阿默?那天他似乎受了伤,我真的很担心。”
      “这点小姐不用担心,宫中多的是上等灵药。”染艳忽地扬唇一笑,“啊,我似乎还没跟你说过,楚玄墨早就被带回宫中了。”
      叶曼青心一沉,脸上却愈加笑得开心:“是这样啊?那我更想早点回宫了!”说着她便拉住染艳的袖子,“我都等不及了,艳姬回去的话可一定要把我捎上啊!”
      染艳微僵:“……在这待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不太妥当,我暂且先离开。来日方长,回宫的事再议便是。”
      说罢,她看一眼叶曼青和逃儿,转身往树枝后绕去。丛丛树影掩住她的身形,晃眼间,竟凭空消失。
      叶曼青看得一愣一愣的,暗道这些人果然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过无论如何,能确定阿默的下落便是一大收获了。只是,她的身世难道真的跟那个什么五皇子有关吗?逃儿和染艳都唤她为“小姐”,言行间对她很是客气,显然她原本的身份不低。而且他们不止一次提到“宫主”,到底说的是“宫主”还是“公主”?若指的是“公主”的话,当今皇帝只有三个女儿……这方面的信息太少,一时却是想不出什么来。
      她的思绪一时又转到应残秋身上,如果真有人对她的来历清楚的话,非应残秋莫属。现在的情况,已经逼得她无法镇静如初对身世抱着可知可不知的态度了。先前面对穆寒萧时出现的怪异熟悉感,直让她心中一阵阵寒意掠过。当初她从棺中逃生,一度都以为这副躯壳便是她原本所有,毕竟掌心上的那个疤痕太过巧合。但细想之下便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棺中的人只能是那个被穆寒萧心心念念的辛眉。按情境推算,那辛眉原是死去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正同微微打羽毛球的叶曼青的意识会被拉到这个身体上。
      越是探知,辛眉的身份越显神秘,背后的势力纠葛,半生的爱恨情仇……那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是叶曼青不愿去触碰的。如果说刚开始时她还有好奇还想寻根探秘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决计不愿去碰任何同辛眉有关的事。可恨的是,老天偏偏不让人如意……阿默既已落入染艳他们手中,那么她势必要把这之间的关系探明白了,弄清缘由才能对症下药,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至于穆寒萧——
      叶曼青暗自忖度,掌中的那道伤痕太过诡异,本以为辛眉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疤痕不过是个巧合,却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反应。光是这么想着,她便觉得手心微热。当下便是一惊,赶紧收敛心神。先前那般的痛楚,前后回想起来,肯定和穆寒萧脱不了干系。或者说,和辛眉有关……叶曼青缓缓握掌成拳,像要把手中虚无的东西挤尽,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那个早就魂归离恨天的女子,难道,还存了一丝幽魂在这个躯壳中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觉一丝丝寒意从毛孔中溢出。叶曼青咬咬牙,竟是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幽迷夜色飘散,染艳步伐悠然地在林中行走。
      那日她带走楚玄墨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关二爷他们回复的讯号,便起了疑心,掩住行迹赶往那地方一看,却只见躺在地上低低呻吟的铜姑和生死不知的关二爷。当下便知道事败,几句话问明事情经过,铜姑更认出其中一人乃是百里庄庄主穆寒萧。虽然不清楚穆寒萧怎么会和小姐有所牵扯,但几次三番迎回小姐的行动都告失败,宫主已是极为不悦,宫中数支隐线更都露了端倪。且眼见时机将近,大事成败的关键系在小姐身上,怎能让她再在江湖漂泊?观现下情势,已有数人对小姐都起了关注之意,若拖得太久,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这次才由她设计,明辅暗主,布了这迂回翻折的局。本该是必成的事,哪想到会出了穆寒萧这个意外!
      染艳气怒,铜姑是知道宫里规矩的,竟连讯号也不曾发出,耽误至此,实在难以饶恕……将他们处置了后,染艳思绪再转,便料到穆寒萧必定要往骆家庄一行。毕竟,穆、骆两家的关系,她是十分清楚的。骆凌戈父女俩打的如意算盘,对百里庄是绝不会放手的。
      只是,她倒是不知道,小姐原先竟是穆寒萧的爱侣?百里庄沉隐多年,尤其对这段往事更是讳莫如深,便是她同骆婉瑶相识数年,也是知之甚少。从骆婉瑶嫉恨到想要下杀手的状况来看,辛眉对于穆寒萧重要性非同一般。或许,这一点日后也可加以利用……只要小姐肯好好配合。
      想到这一层,便是染艳也有几分不确定。对这位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姐,除了应残秋外宫里人都不甚在意。只是谁曾想到,当年老主人的一时意气,竟会造成现今的局面?当初宫主不过是起了个猜测的念头,才会同意应残秋年复一年在外探寻小姐的下落。但前些日子应残秋回传的消息,便已确证小姐身上绘有赤螭龙纹印。如此一来,入局的最初也是最终一环便已落定。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将小姐带回宫中,便连小姐自己,也因着楚玄墨的关系急着回宫。只是,事情真是如此简单么?
      至今为止,染艳只见过叶曼青两次。第一次叶曼青机智地从马背上翻下闪避她的袭击让她略微惊讶,是一时没想到小姐幼年离宫却不似寻常女子娇怯,身手却是利落。第二次便是方才,交谈中示弱作傻,实际上并未透露什么,却在关键时刻一语中的,叫人防不胜防。
      楚玄墨和叶曼青之间的羁绊极深,小姐无论如何都是宫中的人,楚玄墨与月萱那小丫头又有牵扯,要将他拉拢入宫中,未必不可能。
      但穆寒萧却是不易对付,需得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带小姐回宫。这两日对付使役阁的同盟会便将成立,为今之计,便是……
      空中风声些微的异样,让沉浸在思绪中的染艳陡然一惊,一步踩上干枯的落叶。
      “是哪位侠士这般好兴致,暗夜相随?”
      却听风中一丝轻笑,“月夜佳人同行,正是人间美事。”
      这耳熟至极的调笑传来,染艳心神一紧即松,当下回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闻香寻踪的雀翎君!”
      夜色中一抹清艳的蓝飘忽,羽扇轻晃,正是毕离尘是也。只见他略略挑眉将染艳上下打量一番,连连摇头,“艳姬可真狠心,生生遮住绝色面容,叫人好不可惜!”
      染艳掩唇一笑:“怎的?我这般形貌,雀翎君看不入眼了?”
      “诶,岂敢岂敢!”毕离尘一旋身,“似艳姬这般美人,只需秋波微荡便足以勾魂夺魄了!”虽是玩笑,他这话却是不假,但见染艳双眸如水,眼中笑意清荡,当真是清媚夺人。
      嬉笑几句,染艳正色道:“雀翎君是何时入庄的?是……阁主吩咐的么?”
      毕离尘手中羽扇不停:“区区不过是在半道上偶遇朗尘法师,与法师畅谈顺怀,便随法师来此一观罢了。”
      “……哦?”原来是借着朗尘的名头来的,也就是说,是他自作主张了?染艳心下有了计较,眉眼一转,恭顺道,“原来是法师带来的客人,女婢失礼,这便带客人去往宿处休憩。”
      “劳烦。”
      染艳顺从地转身走在前头带路,看着她的背影,毕离尘淡淡一笑,眼睛转向穆寒萧所在的别院,目光中多了几分思虑。
      ……她先前从那处别院匆匆走出,难道连百里庄她也放了线么?看来,还得一探虚实。
      前后随行的两人各怀心思,都在思量对方的出现将会对局势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一局,又是谁能握得先机呢?

      * * *
      木怀彦似有什么心事,双眉胶结沉吟不语,脚步却是愈来愈慢。
      走在前头的狄望舒和齐楚都回过身来的,狄望舒道:“你可是在忧心叶姑娘的事?”
      木怀彦抬头静静注视他几息,轻微地摇摇头,“狄兄也以为此事我非沾上不可么?”
      “……难道你能放着她不管?”狄望舒一愣,忽地笑了起来,“你做不到。”
      他的语气极为肯定,齐楚一声嗤笑,木怀彦不由转开头去,“应姑娘真的是五皇子那派的人么?”
      狄望舒笑容骤敛:“我不知……”
      “那么,离镜背后之人是谁?”
      能算准时机从三皇子手中夺得控制权,不动声色地让青霓派置身事外,那个隐在暗处的人绝非寻常。就是不知道,这股势力究竟属于哪一方,又有什么目的。离镜当初掳走叶曼青一段时间,虽然后来叶曼青跟木怀彦解释过那次事件只是一个巧合,但从离镜前后的表现来看,他对叶曼青也有几分在意。那么,这在意是否和他背后的势力有关?与应残秋、叶曼青间又是否有牵连?
      狄望舒沉默半晌,道:“我不能说。”
      木怀彦眼眸微凝,眯眼看他半晌,一旁的齐楚眼见气氛不对,便道:“木头,这事你别问了!”
      “嗯?”木怀彦转眼看向齐楚,是要他给一个解释。
      齐楚抚额叹道:“你别看我,朝堂的事你既然不想理又何必那么清楚?”
      木怀彦淡淡道:“如果连敌手友军是谁都分不清,贸然入局,不过是自找死路。”
      齐楚一滞便要开口,狄望舒抬手止住他,面容微肃:“这点你尽可放心,那人绝不会做半点于国于民不利的事。”
      于国于民?木怀彦心思微转间,在北烈皇室中转了个圈,仍无法确定狄望舒所说之人的身份。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派隐在暗处的势力对目前的局势到底抱着什么态度。
      “狄兄……也是为国为民么?”
      狄望舒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为了私心。”他抬眼看着木怀彦,“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是一样的。”他的目的是要找到应残秋,这相知相惜多年的情分,他不打算放弃。而无论应残秋的身份是什么,叶曼青必然与她有所牵扯。相比起来,应残秋虽然下落不明,但多半可以猜知她应是安全无虞。反观叶曼青虽然近在眼前,却随时可能陷入未知的险境中。想要解除她的危机,或者带她远离事态,或者一查到底将可能的危险因素揪出来摆在明面上。叶曼青先前已经表明她不愿离开——这点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楚玄墨对她非同一般。现在便只有一个选择,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出叶曼青的身世之谜,再以相应的对策解决问题。而这也是狄望舒希望的方式,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找到应残秋,弄清楚她不告而别的缘由。
      这其中的考量木怀彦自然明白,便扯扯嘴角笑道:“这般看来,我二人倒是同病相怜。”
      见他们俩都是一脸苦相,齐楚大笑道:“都是自找的!美人恩哪是好消受的?”
      “哦?”木怀彦眉一挑,“不知郝家三小姐又如何?”
      “咳咳咳……”齐楚猛地呛咳一阵,“好端端的你说起她作甚,这么久了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狄望舒瞥他一眼:“是么?不知前些天念叨郝三小姐的人是我不曾?”
      齐楚瞪大眼,“那、那是我半夜梦到那小丫头哭得好生凄惨……”他的嘟囔还没说完,便被两人的笑声打断,只得悻悻作罢,“有什么好笑的!”
      木怀彦轻咳一声,虽是夜色熹微,他脸上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只听他道:“郝小姐的下落,狄兄该是清楚的吧?”
      当初郝灵灵莫名在青霓山上失踪,这件事却被压了下来少有人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长无、云觅言和流云绘上面,就没多少人注意到这点。木怀彦原先也是疑心,后来见叶曼青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便知道郝灵灵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狄望舒一愣,便见齐楚面有不豫之色,心中暗叹倒霉,却只能回道:“我是知道——”
      “你知道竟然不跟我说?!”齐楚带着薄怒打断他的话。
      狄望舒摆摆手:“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他口气一转,开始教训齐楚,“你但凡肯多想一点,怎么会猜不出来?”
      见齐楚一脸怔愣不明的样子,狄望舒叹声道:“‘金刀镖局’这四字可是圣上钦赐的,你真以为它会那般轻易倒下?”
      这话登时如长夜雷鸣,倏忽电光激闪,齐楚只觉脑中比乱麻还繁杂的思绪此时忽地一清,顿时浮出一个念头——
      难道,金刀镖局的惨剧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吗?
      他面上震惊之色掩饰不住,目光在狄望舒和木怀彦身上打转,想要看出个确切答案来。
      木怀彦看向沉静的夜色中,轻声道:“你忘了么?当初在青霓山山上我便说过,这只是个开始。”
      开始?“这么大阵仗的开端,他们到底想要谋得什么结局?”齐楚心中隐隐不安,他不是真的想不到,只是难以想象,那些人竟然会选取这样的布局。要怎样的心机,才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爹此刻的处境,岂不是危险万分?
      狄望舒不语,木怀彦的眼眸清透:“他们要的,自然是‘天下’。”
      齐楚猛地顿住:“……我要立刻回京。”
      “不行。”狄望舒沉声道,“你回去帮不上任何忙。朝堂的事,绝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对这局势,你爹难道会看不明白吗?”
      “话虽如此,但这般时刻我怎能在外——”
      “伯父的希望正是让你远离京都!”见齐楚仍是定不下心来,狄望舒忽然低声道,“……只要圣上还在一天,韩家就绝不会有事。你明白吗?”
      韩峮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齐楚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先前在山上时爹就提过,圣上的身体怕是……”
      狄望舒点点头,“所以伯父此时更不能分心。你放心,眼下大位尚未落定,虽然情势险峻,但伯父绝无安全之忧。就算……就算日后新君有什么举动,也非是短期内可施行的。”他的声音模糊起来,“再怎样,也有那人在……”
      齐楚心头一凛,木怀彦只在旁边听着并不说话,直到此时方插了进来。
      “京都的情势是开始也是结果,但过程的展开却都在京都之外。”
      因明展翼身体状况持续恶化而太子之位迟迟没有确定,三皇子和五皇子才会急躁起来,在各州城的争斗渐渐浮上台面,而京都之外的势力较量又将影响甚至决定皇城中最后的角力结果。江湖和朝堂,形成各自独立却又相互影响的局面。换句话说,无论在朝在野,只要力道用得对,都可以对最终结局产生影响,甚至是决定性的关键。
      这些道理,齐楚静下心来便想得到,就算他自小心性自在爽朗,但毕竟是从耀国第一的文官世家出来的,对局面的理解和把握自有其优势。
      木怀彦缓缓前行两步,屈指轻轻叩击竹节,咚咚轻响似无谱成曲,颇为悦耳。
      “我还是之前的问题……”木怀彦正色看向两位友人,“你们真的相信应姑娘是五皇子的人吗?”
      齐楚道:“现下的证据似乎都指向这方……怎么?”
      “狄兄以为呢?”
      狄望舒异常地沉默着,眉眼间重重隐忧相扰,“我……我不知……”
      知他心思,木怀彦不再强问,齐楚却是莫名:“怎么回事?木头,你还有其他想法的话说来听听。”
      木怀彦有节奏地敲打着竹节,斟酌了下才道:“你方才说的证据,指的是哪些?”
      齐楚一愣:“烈州青甲军便是最好的明证!再说,她既然潜伏在三皇子手下,便有很大可能是五皇子的暗线。毕竟这两位皇子的争端,谁都知道,不是吗?”
      “正因我他们的争端谁都知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利用。”木怀彦嘴角微扬,“我只是突然想起幼年听师父讲的故事来了……”
      “……据说前朝太祖杨修武文韬武略难有人能比肩,诸般武器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他最为人称道的,却是其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箭术。”木怀彦微微顿了一顿,话中意味悠长,“传说那厉害无比的‘疾雨阵’,正是杨修武亲自排布而成。”
      狄望舒眼睑虚垂,似乎没听到这些。齐楚看看唇边带笑的木怀彦,又看看沉默的狄望舒,嘴巴张了张,“你是说……”
      “当年的肃宁王,麾下最强的便是弓箭队。烈州青甲军,便是五皇子仿照前朝的训练方式排布而成。”
      指节与竹节重重相撞,像是乐曲最后的激昂,又似曲调高攀前的沉抑。
      浓墨如注,将整片竹林重重遮覆。
      这夜,越发黑得深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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