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侠展昭传奇之异国情天》SAAYA

15、第十四章 山雪河冰野萧瑟 青是烽烟白人骨

　　宋朝军队现在终于可以安全的进入延州城了。
　　部队行进在路上时，暴风雪已经减弱了许多，只是还有零星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但凛冽的北风却依然肆虐。当他们再次踏入那个曾经的战场，每个人都还是心有余悸。
　　七天前，他们曾在这里与西夏大军交锋，但那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西夏人对宋人的杀戮。当时他们就像被丢到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有相同经历，前一天还有说有笑的同伴，转眼就在自己面前血溅当场，而且死状恐怖。
　　有的人天灵盖被劈掉了，完整的人脑像一块雪白的豆腐一样飞了出来，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有的人被长矛从嘴巴或眼睛里刺了进去，矛尖又从后脑穿出来；不过相对而言，这些可以立即毙命的士兵还算是幸运的。还有一些人被拦腰斩成两半，但因为主要脏器都在上半身，人一时还死不了，于是在临死前他们还会挣扎着试图把自己的下半身拼回去。由于每个人都是自顾不睱而无法援救战友，导致那些被砍掉四肢的，只好惨嚎着等到血流尽了才能毙命。更多的人是葬身于西夏骑兵的马蹄之下，一大群狂奔的战马直接从活人身上踏了过去，刚才还鲜活的生命转瞬变得犹如乡间被牛车碾死的老鼠。
　　这个地方对于宋军来说，不是战场，而是屠场。
　　现在，惨白的日光穿透阴暗的薄雾和空中的雪粒，照在这块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呐喊声、惨叫声、马蹄声、金属的碰撞声、骨头的断裂声……都消失了。古老的大地已恢复了宁静，除了宋军行进时的脚步声以外，一切都归入沉寂。阵亡将士的尸骸已被将近一尺厚的白雪覆盖了，甚至连一滴血也看不见，似乎苍天也不愿再看到这人间地狱。
　　但土壤由于饱食了热血而变得温暖，地气悠悠浮出雪原表面，凝成烟云般的雾气，带着一股血腥味；一阵阵的旋风打着转儿，把混合着雪末的雾一起卷上半空，仿佛是枉死的鬼魂不甘心就这样埋骨他乡。
　　不过对于食腐动物而言，这里却变成天堂。远处可以听到忽高忽低的狼嚎，天空中盘旋的一群群乌鸦也在聒噪地叫着，仿佛是在询问：“谁是下一个？”因为它们比人类更清楚：战争这头怪兽，一旦开始奔跑，就很难停止下来。
　　如果说死者已矣，那么对于生者来说，这种恐怖的回忆将像烙印一样，一生也无法消除。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会稍微退色，但现在却是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因此虽然是大白天，许多人还是有置身阴间枉死城的感觉，胆小的人甚至吓的闭上眼睛、堵住耳朵。

　　展昭策马跟在范仲淹的身边。本来因为天寒风烈，特意给上了年纪的范仲淹准备了马车，但他却坚持要骑马而行。展昭有些不放心他的身体，便开口道：“大人，天气太冷，又刮着大风，您还是回车里去吧。”
　　范仲淹摇摇头，对展昭说道：“熊飞，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战祸！你在开封府的时候，一定也没少见杀人流血，但法有明文：‘杀人者死’。官府尚可法办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可是死在这里的万千生灵，谁来给他们偿命？更何况，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葬身于此的有父亲、丈夫、儿孙，大多是自家的顶梁柱，这一条命后面就是一个家、数条命。可怜啊，家中老母妻女还在望眼欲穿，却哪知连亲人的尸骨都没有机会见到了。便是这些活着的，也不过是‘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罢了。你也知道，每逢战乱便要从民间抓夫派役，多少本来儿孙满堂的人家，短短几年便男丁丧尽，形同灭门。”
　　展昭听了此言也不禁黯然低头，轻吟道：“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战争的凶残，但展昭在开封府的时候，就已经深切感受到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一年之中，一批一批的壮丁和骡马被强迫征发，百姓背井离乡、丢家弃子，蒙受着巨大的痛楚。光是他亲身经历在开封府辖区内，每三个成年男子就要有一个充军入伍，连老人和少年都不能幸免，甚至有人为了逃避兵役，不惜自残身体。而且因为朝廷马匹不足，连民间种地用的驴马都被强行拉走充数。由于大量的农人和畜牲被赶到前线，导致农田荒芜，饥馑遍地。
　　展昭还清楚的记得，他曾经在办案的途中，亲眼看到地方官吏毫不留情的拖走一户百姓家的男人和毛驴，一个衣裳褴褛的妇人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痛哭着追出去好远好远……展昭当时既痛心又愤怒但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命，谁也不能违抗。他所能做的，只是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送给那个可怜的女人，可她却在看到他身上官服的时候，惊恐的抱紧身边尚未成年的儿子。
　　后来认识了满仓。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满仓也是这样被抓来的，而且被抓壮丁的时候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的爷爷、阿爹、叔叔、大哥二哥都先后死在当年对契丹辽国的战争中。满仓是家里仅存的男丁，但却依然不能幸免。
　　从那时候起，展昭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哀鸿遍野”，什么是“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未出征时，他曾经看到包拯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书写着杜工部的《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向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夫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现在展昭觉得，那诗里的情景就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清晰到——令他窒息。战祸猛如虎，被吞噬的，岂只是这些被送上战场的人而已？

　　及至进了延州城，城中的惨状更是恐怖。战死、病死、饿死的士兵和平民不计其数。尸体运不出城，只好横七数八的堆叠着摞在城墙根下。起初还用生石灰来掩盖尸垛，后来尸体越来越多，尸垛也越来越大，石灰耗尽只好改用泥土，以致全城都弥漫着强烈的恶臭。由于没有了进城挑粪的农人，导致街道上屎尿四溢。尸垛和粪堆滋养的大量蛆虫肆无忌惮的到处乱爬，所有房舍的桌椅、灶台甚至床铺上都爬满灰白色的肉蛆。
　　刚入城时，大家甚至感觉，这里的生机已经完全被扼杀了。入城后的头两天，大部分人都停止了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