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碎（上）》暮朝朝

11、第 11 章

　　这不是游戏，不是简单的角色扮演。我们会伤会痛会流血，也会死。

　　阿圣情绪的渐渐趋于稳定，苦笑着看我：“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让人到底怎么放心呢？”简单一句话，却问的我哑口无言，他了然的看着我，“你比谁都清楚这不是游戏，可是最意气用事的就是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恍若未闻的沉默，阿圣负气离开。可我无法解释。一个温僖贵妃尚且如此，历史的脚步如果真的沿着无法改变的方向走下去，我又该怎样向他坦白那些隐瞒和欺骗呢？

　　对不起。我的道歉不是因为节外生枝的同情了一个女人，而是在于，我隐瞒了你那段最为残酷的结局。

　　“有什么奇特的景致么？看了这么久。”突然有人出现在背后，听不出情绪。我回过头，他的视线落在我微红的眼圈上，有片刻的迟疑：“十四弟性子莽直些，心却是极好的。以后时常碰面，别闹太僵才好。”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既然看见我站了这么久，你却仍然认为这和十四阿哥有关么？八阿哥。”说完再也没有看他的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如果历史还有万分之一被改变的可能，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远离胤禩，更何况，他的接近中，藏了那么多的算计。

　　回到延晖阁，却再也没有了谈笑的兴致，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清梦等人见我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自然不敢多嘴。几个人这么默默走着，刚转过一座假山便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我并不理会，后面的人却加快了步伐：“站住！”

　　我眉头略皱了一下，终是停了下来，清梦、南枝、顺福、平安四人亦停下来，转过身跪下：“奴婢（奴才）给十四爷请安。” “你们退下吧，一会儿我会送凝妹妹回去。”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不知凝妹妹可放心？”南枝等人一脸不安的看着我，踟蹰着不敢起身。我虽不厌其烦，可是看胤祯的态度今日分明无法善了，只得强忍着不耐安抚几个仍跪着的人：“我和十四阿哥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回去。姑姑若问起谁都不许多嘴。”

　　四人终于依言退下了。十四也摒退了左右，放眼四周，偌大的御花园里我再看不到第三个人。“凝妹妹胆子倒不小。”我裹紧了身上的雪貂斗篷，迎上他的视线：“人都走了，‘凝妹妹’这种称呼你可以不必再违心叫着了。免得我听了也别扭。”他的笑容终于一分一分褪尽，“尼楚赫格格。”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笑的有些轻蔑：“随便你怎么叫。我都不在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即使姑姑事先没有求皇上，我进宫也是十四阿哥希望的事情吧。十四阿哥不是曾经很希望我这个‘妹妹’留在宫里么？结果怎么一转眼，我就成了你的眼中钉？！”“本来真的觉得你有趣得很，可是……你超出了我的预料……”他的眼神倏地凌厉起来，我心中猛地一惊，第一次见到他时看起来像是幼稚任性的小鬼，我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年纪的他竟然已经有了这种眼神。“我并不在乎你多受皇阿玛宠爱，可我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姐姐因此躲起来哭而无动于衷。”

　　“姐弟情深呐，真是让人感动。”我叹息着笑起来，“那么，作为弟弟的你，想要怎么为你的姐姐出头呢？”

　　我的讽刺那么明显，他却并没有再计较：“你把名字改了，我便不为难你。”我几乎笑出声来：“我是不是该感谢十四阿哥的‘不为难’？！”还不等他回答，我已经再次冷冷开口：“名字本来只是个代号，我并不在乎。可是偏偏我这人难搞的很，从来不受别人的威胁！”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覆上了我的脖颈：“你别逼我。即使你今天死在这儿，我也最多挨顿板子而已。”我平静的看着他：“那就请十四阿哥动手好了。”

　　他的手一点点收紧，我呼吸一滞，目光愈发冷凝。他手上力道未减，面上表情却有了波动，我轻轻一笑：“别抖，否则便失了气势。”简单几个字激的他满脸通红，空气也更加稀薄起来。

　　“十四弟快住手！”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十四的手更是一抖，回头看过去，胤祉、胤禛、胤禩和胤禟正匆匆跑过来。最前面的，是阿圣。

　　我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不防十四力道突然加大，使得我喘息更加困难起来。他亦喊道：“你们都别过来！”

　　“皇上！”阿圣已经到了眼前，却猛然惊叫道。十四眼神一闪，身子一下僵在了原处，阿圣一个箭步向前，手中的匕首已然横在了十四的脖子上。他发现被骗，不甘的扯出两个字：“卑鄙……”

　　“你们都疯了不成？快都放开！”胤祉等人跑到近前，却担心拉扯中出了危险，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阿圣的匕首抵住十四，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要么放开她，要么一起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爷这么说话！”十四狠狠的瞪着他，还要再说什么，胤禛断喝道：“十四弟！你闹够了没有！”胤祯脸上突然闪过几分委屈，胤禩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此时也看不出半分：“阿圣，十四弟只是和凝妹妹玩闹，你切莫伤了他！你不放下匕首，十四弟若一急失手伤了凝妹妹又如何是好？”

　　如果我不是连冷笑的力气都没了，一定会为这个日后的“八贤王”鼓掌叫好。

　　“我也不想伤你，否则德妃娘娘还不知要怎么难过。”阿圣低声在十四耳边说道。只是最低级别的攻心战略，十四自然明白，可是既然提到了他额娘，他便不能不在意。察觉他的松动，阿圣继续开口：“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手。”

　　“一……二……三！”十四虽不再用力，却并没有放开我，阿圣握匕首的右手一扬，匕首撞到假山发出清脆的声响，趁十四闪神的机会一拳狠狠打上他的腹部。阿圣的身体原本就比他大几岁，力道自然让他难以承受。他疼的弯下腰去，阿圣已然护着我后退了几步。

　　“十四弟！”胤祉等人都围了过去。阿圣嘴角的弧度冰冷的吓人，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边低声说道：“他要不是康熙的儿子，一定是我来这里之后杀的第一个人。可惜不仅这么窝囊，还要做你那个八贤王拉拢弟弟的工具。”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视线扫过胤祉等人身边那几个仍然惊恐万分的小太监，“今天这事他们几个肯定要瞒下来，那几个小太监，应该都活不成了。”阿圣一愣，随即抿紧嘴唇，沉默下来。

　　“凝妹妹还好吧？”胤禟过来，适当的表现出一个表哥的担心，胤祉胤禛都走了过来，言谈之中俱是关切，我心里只有厌烦，阿圣也强打起精神冲胤禛笑道：“劳烦四哥先送凝儿回延禧宫吧。”我正要反驳，阿圣拍拍我，“乖乖听四哥的话，我和八哥他们还有话说。”

　　我因他这句“听四哥的话”愣在原处的时候，胤禛已经允了他，而胤禛的小太监要跟上来，已经被胤禟制止了。胤禛没有任何异议，拉着我的手离开。

　　一路上是意料中的沉默，他的步子很快，我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时间久了，我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他冷冷瞥我一眼，我仍是不动：“四哥既然这么不待见我，又何必勉强。”他把我抱起来继续往前走：“阿圣求我我才送你回来，原也没指望你承我的情。”我冷笑一声：“我害你妹妹在年宴上丢了脸，刚才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个时候你假好心给谁看！”

　　他的手突然掐上我的脖颈，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是徒劳。他现在自然不可能真要掐死我，可是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若认真想要整治我，我是半分逃走的机会都没有的。

　　“害怕了？”他的手松开了，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几分嘲讽，几分冷冽，“刚才你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十四他不敢。”但是胤禛你，只凭这一个名字，便让我心惊胆战。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他眉峰一挑，颇感兴趣的问：“哦？凝妹妹又如何认定我就敢？”我亦轻描淡写的一笑：“你手毒心狠，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眼神一变，我喉间氧气一点一滴流失，咳嗽几声却没再挣扎：“你们兄弟……都这么喜欢我的脖子？”就在我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在他手里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我。

　　我宛若新生一般喘息着，脸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全都是泪水。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探究：“你不像六岁的孩子。”我泪眼朦胧的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勾起嘴角：“我可听说当年是德妃娘娘主动把四哥送到孝懿仁皇后身边的。即便如此，四哥也还是无法理解凝儿么？”他脸上有刹那的狼狈，终是隐忍下来，不消片刻便恢复了平静。

　　我缩在他怀里擦干了眼泪，两个人同时的沉默使得这段路程变得无限漫长，只有他的心跳，规律而沉稳，一声又一声，使得我所有的尖锐，也都暂时收敛了起来。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眉眼，心情复杂。那些森冷的线条，却勾勒出漂亮的面容。浓密的眉，鹰隼一般精光闪耀的眸子，此时沉默而冰冷的少年，日后便是面目全非的坚忍帝王，他经历了时光漫长而严酷的洗礼，也在君临天下之后将自己的兄弟们推入了深渊。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安然接受这个事实，成长为一个更符合这个身份的温婉女子，或许如此，便可以离那场争斗远一些，离自己被历史划定的未来远一些。只是，现实同我的希望，这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近了延禧宫，平安正守在门口，见到我们的身影，远远便迎了过来：“奴才给主子请安，给四爷请安。”“前边带路。”胤禛开口，平安看我一眼，我点点头，又回头冲胤禛笑笑：“劳烦四哥送我进去了。”

　　平安依言在前面带路，胤禛抱着我穿过外厅，再转过一条长廊，南枝清梦都迎了出来，见到这情景都是一愣。我示意她们不必跟进去，胤禛走进我的卧室，把我放到暖炕上，解开了我的斗篷。我已经有了睡意，轻轻打了个哈欠。他一言不发的拉过锦被帮我盖好，转身想走却发现袖子被我拉住了。

　　他眉头一皱，轻轻扯了扯衣袖，我紧紧抓着不放：“我不同你为敌，你也别杀我，好不好？”他明显一愣，啼笑皆非的看着我：“果真吓着了？”我却没有笑，他见我神色认真，嘴角反而上扬：“我不杀你。”我注意到他腰间的一道光芒闪过，便坐起来拽他坐下：“四哥请坐。”他仍然站在原地，我也不多废话，抽出他腰间的匕首：“四哥以它起誓可好？”

　　手中的匕首透着一股冷气，打眼一看倒也普通的很。拔出鞘，除了锋利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许是见到我有些失望的神色，胤禛嘴角泄露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凝妹妹以为，我会用寻常匕首？”

　　我后背一阵冷风：这个人在讲冷笑话？

　　锋利的刀刃折射出一阵光芒刺入我眼中，我抬手将它收入鞘中：“四哥答应么？”他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倒也算意料之外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