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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郑老板亲证汉代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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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夜,梅玉很晚都没睡着,脑子里满是那漫天的雪花,无声飘落在棠宁瘦削的肩头上,那么温柔、但又那么残酷的样子。
一想到她默默的流泪,梅玉就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把赵礼正揪出来质问一番。
家中有这么美丽温柔、治家有方的妻子,为什么还要找小妾?
就算是为了子嗣,棠宁又不是不能再生。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赵府开始准备下午开席的年宴,到时候同姓的小宗都要携带家眷来拜祭、吃饭的。这一番事情,肯定又是棠宁操劳。梅玉想过去守着她,免得她太伤心。
她正要过去,赵府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文素看了投递进来的帖子,连声唤道:“快快请贵客进来!”
梅玉惊讶,谁大年头不在自家过年,到别人家拜访?却又少不得跟去伺候,暂时不去棠宁那边。
他们在正厅等待。
茫茫飘雪中,隐约看见管家领着客人来了。
最前头的男子身穿猩红大氅,头戴兔毛毡帽,行走如飞。他身后的下人抬着几大口箱子,吃力地涉雪走来。
走进正厅,那男人抖了抖身上的雪,立即有人上前帮他脱下大氅,带起一阵寒风。
那几口箱子放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嘭”。
听到朗朗大笑:“恭贺新禧!郑某求宝心切,贸然前来,还请世先生不要怪罪。”
梅玉这才看清来人六十岁上下,双鬓斑白,虎目生威,精神奕奕,笑起来脸上皱纹岿然不动。腰间佩着一块墨绿的玉珏,手戴金指环。
赵文素赶上去,拱手相迎:“同喜同喜。晚生不曾想郑老先生亲自上门,有失远迎。”
“你师承本县曲公,就是先考的同窗。你我是亲切的世兄弟,年谊世好,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
赵文素连连称是。
“听说贵公子是今年的新进士,世兄弟好福气啊。”
“不敢当不敢当。”
……
寒暄完毕,两厢坐定,梅玉给客人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茶,然后退到一边。她正暗自揣度来人身份,他们又开始说话了。
那郑老睁眼看了一周厅中摆设,边看边说:“看来世先生眼光独到,品性高洁,不是那般俗人。”
“郑老先生缪赏了。”赵文素呵呵。
“我看东西的眼光一向很准,世先生无需谦虚。”郑老竟毫不自谦,喝了口茶,又说,“我就不转弯抹角了,听说世先生前些日子拿了一件宝物到我的玉鉴行,还不确定年代。我到家一听掌柜的一描述,顾不得今儿过年,急巴巴就赶了来。我寻找这流失的刘邦八印玺已经多年,还望世先生不要藏宝,让我观赏一番。”
梅玉心中暗道:原来是玉鉴行的老板,怪不得口气这么大。简白想把金石给他鉴定石盼了好久,想不到他竟亲自上门,难道那金石真是稀世宝贝不曾?
果然赵文素大喜:“郑老先生肯屈就,晚生高兴还来不及,哪敢藏宝。那方金石晚生自己已有七成把握,老先生一旦定音,那就十成十的真货了!”
说完他请客人稍候,自己回后面去拿。
那方金石已经被赵文素用小木盒装起来,里面还塞满了棉花。木盒里面,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绢布包。打开绢布,才是锦盒。
赵文素珍而重之把锦盒捧给郑老。郑老打开之后只看了一眼,立即面色就凝重了。他把印章底面翻过来,用一小面放大镜仔细端详那四个古篆,又唤下人取来几本古籍,翻到几张图画,仔细对比。
梅玉好奇心被勾起来,偏着脑袋也想看个究竟。那两个男人小声交谈,说什么“频阳墨玉”“封泥”“玉箸篆”,“蛇纹石化”,她一句都听不懂。
最后郑老也取出一方扁盒,里面装着一张脏兮兮的油纸,郑老对它就象对易碎的玻璃一样。赵文素一看之下,两眼放光,“汉高祖墓的拓碑文?”
郑老点点头。
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郑老激动地一锤定音,“这是真的汉王章!”
得到金石大行家这句话,赵文素喜形于色,高兴地说:“老先生的眼光以准出名,这可是个真宝贝啊!”
郑老沉吟了一下,“我有句话想问世先生。这汉王章最后的记载,是在一百多年前易安居士的《金石录》。易安居士与丈夫二十多年收集的金石藏品,其中有一整套汉高祖用过的印玺,共有八件。后来在靖康国难时,居士随难民流落江南,漂泊异地,多年收集来的金石字画丧失殆尽。现在据我确切所知,有五件刘邦做皇帝时期的玉玺流入私人收藏家手中,而汉王时期的三枚,如今其中之一出现在世先生这里。我斗胆问一句,世先生可是与易安居士……有甚么关系否?”他最后一句问得谨慎。
(注:易安居士就是李清照)
赵文素难得迟钝了一下,“老先生笑话了,我本性赵,怎么可能与易安居士有关系?”
郑老干笑几声,“世先生不懂我的意思?当年易安居士的藏品全部散佚,而世先生得了这汉王章,难道就没有得到她别的金石字画?不妨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这下连梅玉都听明白了。她一下子就想起那一大箱子保存得很好的锦盒,心头也不禁震了一下,听那老板的口气,那全是值钱的古玩?
赵文素愣了愣,那箱子里都是兰卿收集的,他怕触景生情,鲜少去碰,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李清照流失的金石字画。如果是的话,那真的是稀世瑰宝了。
他垂下眼帘,皱着眉头喝了口茶。然后才笑道:“这个……晚生无意隐瞒。晚生约略拜读过《金石录》,易安的藏品多少也了解。家中就只得这汉王章,别的真没有。”
梅玉心里疑惑了一下,简白为什么要说谎?
郑老那表情,显然不相信。他转了转拇指上那枚粗犷的金戒指,开口道:“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至于这汉王章,乃稀世珍宝,我一生挚爱金石文化,不知世先生有意割爱否?世先生是高雅之人,定不好意思开价,就让我来献个丑吧。”
说罢,他拍拍手,跟来的下人会意,把带来的箱子抬到正中央,打开第一个。
“这是一千两银子。”
白晃晃的银锭子照亮了整个客厅。梅玉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那个破石头值一千两银子?!
赵文素看着那耀得眼睛花的一箱钱,淡淡一笑,笼着袖子不说话。
“如果世先生愿意,除了银子,我收藏的这些古玩中,任先生挑选一件。”
剩下的四个箱子应该都是些古玩。其中一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套花花绿绿、破破烂烂的被子,她实在不明白那有什么稀罕的?难道在他们研究金石的人眼中,是个宝贝?
看到这里,梅玉觉得,这种场合女人说话是大不敬,但她不能保持沉默了。
她轻咳了一声,“贱妾不才,有句话想问,老先生似乎来之前就很肯定我家老爷的汉王章是真品,都准备好了钱物要买?”
郑老本来挺得意的微笑僵住了。
梅玉担心赵文素恼她逾矩,偷瞥了瞥他表情。
他在用手摸鼻子,两道清俊的眉毛挑了挑,眼光正好和她撞到一块。那一瞬间梅玉甚至还看到他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这样的赵文素,似乎很……骚……
梅玉脸热热转开眼睛。笑什么笑,我们还没和好呢!
郑老很快反应过来,“是这样的。世先生之前到宝来玉鉴行找我的时候,把汉王章给大掌柜看过。这大掌柜跟我在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练出了不输于我的眼光。他私下跟我说有八成肯定,我才笃定了是真品。”
“这个……”一直不出声的赵文素恢复正襟危坐,“老先生怕是不知道。这汉王章乃是亡妻遗物,晚生……不愿拿它来换钱。”
郑老精光四射的眼睛盯住他,“这么说,世先生不愿割让?”
赵文素点点头,黯然地说:“还请老先生体谅晚生一片爱妻之心。非不为也,实不能为也。”
郑老哪信他的说辞,自顾说道:“也是,世先生哪里会看得起这些钱财粪土。看来是郑某污了世先生眼睛。如此,郑某不阻碍赵府过年了,先行告辞。”
他倒不罗嗦,干脆利落叫人收起那五个箱子,很快告辞离去。
客人走后,赵文素脸色立即变得凝重,望着那方汉王章忧心忡忡,眉头紧锁。
梅玉把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赵文素抬头看了看她,去握她的手。
她把手抽回来,看都不看他,淡淡地说:“快收好你不换钱的爱妻遗物吧!”
然后踩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