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岚传》步履不停

3、祝翁（下）

　　派出去请夫人“来大堂叙话”的小厮很快就折返回来，不是因为祝夫人，而是悠悠转醒的祝翁要见草絮，以及白岚一行人。

　　还特地避开两个儿子……这个祝翁到底在想什么啊？
　　白岚沉默地跟在草絮身后走近床榻。

　　祝翁半卧在床上，面色明显有些发黑，但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向众人善意一笑：“麻烦各位移步来将就我这个老头子，请坐吧。”

　　“祝翁，下毒的人已经查出来了——”草絮却不似祝翁这样悠闲，她右手狠狠击在床沿上，“你可能没想到，她就是——”

　　“草絮先生。”祝翁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有决断的意味，“我知道的。这件事，请您就不要再管了。”

　　“什么？？你知道？？”草絮微微提高的音量表明了她的不解和镇静。

　　“我跟那位小兄弟说过的吧。”老翁仍然保持着微笑的神情，“下毒什么的，我都知道——”

　　“但是你……”连白岚也皱起眉来。

　　“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莫非还能指望金榜题名，一朝登得天子堂么？——何况我另有隐疾在身，郎中说，活不过今年——这一点，草絮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所以？”婴如仍是不明白。

　　“因为横竖都要死，干脆成全、默许他们吗？”白岚直视老翁的眼睛，“祝先生，你未免也太心软了吧。”

　　“没关系啊。”他虚弱的闭上眼睛，避开白岚的直视，“人不被需要的话，是活不下去的。为官断案也好，开私塾教学也好，像我这样开个茶楼做生意也好，都是因为有人需要自己才努力的，他们需要我啊……一旦知道这个事实，就会忍不住想为他们在做点什么……”
　　他忽的转向九音：“小兄弟，昨天一个人在茶楼前摆摊的时候，你也彷徨过吧？”

　　“呃？”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啊……我只是不想再孤身一人活下去了……”

　　在四月中午明晃晃的空气中，祝翁的尾音像水泡一样，一下子消失，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有草絮腰间的铃铛，小小的“叮当”了一声。

　　…………
　　……

　　济阳天景茶楼自进了五月生意就好了起来，据说是请了个懂得奇闻异事的说书先生。
　　既然还在济阳，那就去凑凑热闹吧。白岚的原话就是这样。

　　“今天我们来讲本城的一桩逸事。”说书先生悠闲地抿了口茶，缓缓开口。

　　话说城西祝老头，活到五十多岁，得重病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于是，家人只好忍着悲伤给他料理后事。谁知，当祝家人进房料理丧服时，忽然听见死去的老头子在大声呼叫。大家赶到灵前，只见老头子已经复活了。祝老头对他夫人说：“我刚去那边，发誓不再回来。但走了几里路以后，转念一想，把你这副老骨头扔在儿女们手里，一切都得仰仗他们，也没有多少乐趣，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所以，我又返回来了，想带你一起走。”

　　大家都以为他是刚刚苏醒过来说胡话，根本不相信。但祝老头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老太婆对他说：“这样倒也挺好。只是我现在还活生生的，怎么一下子能死呢？”祝老头摆摆手说：“这个并不难。家里的日常事务，快去作些安排。”老太婆笑着不肯走，老头又催促她，她这才走到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哄他说：“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头叫她快去梳妆打扮一下，老太婆不愿去，老头催得更紧了。老太婆不忍心违背他，只好到里屋换衣打扮了一番。她再出来时，媳妇女儿都在一旁偷偷地笑。老头把头移到枕头上，用手拍着叫老太婆躺到他旁边。老太婆说：“儿女们都在跟前，我俩一起躺着睡，这像什么样子？”老头用手捶打着床说：“一起死有什么好笑的？”

　　儿女们见老头发脾气，都劝老太婆迁就老头，照他的意图去做。老太婆听从儿女们的劝告，和祝老头并排笔直地躺着。见此情景，家人又都笑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只见老太婆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两眼也慢慢闭上了，好久都没有声息，好像睡熟了一样。大家靠近一看，发现老太婆的肌肤已经冰冷，呼吸也早已停止。看看老头子，他也成了僵尸……

　　“白岚，这是怎么回事？”婴如不待说书先生说完话，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祝先生是我们亲眼看着断气的啊……”

　　“没错。”白岚放下茶杯，“所以问题不在于祝翁，而在于祝夫人也死了——祝翁明明说过不追究下毒之事，祝夫人为什么会死？”

　　“呃……自责？”

　　“你还真是……”白岚翻个白眼，“好吧，那么换个说法。”
　　“其实说白了，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比如祝夫人，祝翁死掉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人类不是说‘夫死从子’么，她又不是没有儿子，相公死掉于她本身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能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所以……？”

　　“所以，既然祝翁能被毒死，祝夫人自然也可以被毒死。”

　　“哈？”

　　“这一点九音应该知道吧。”白岚瞥了一眼正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的九音，少见地没有打断他，“那天九音在祝家两位少爷身上闻到风堰之毒的味道——所以现在看来，那个丫鬟突然供认也颇有疑点呐。”

　　“你的意思是祝家母子串谋毒死祝翁，然后为了灭口，两位少爷又毒死了祝夫人？”婴如的语气很是犹豫。

　　“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白岚将目光转向熙熙攘攘的街道，小声道：“心软的人都是笨蛋。”像是说给婴如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心软的人，都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