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画牢一千秋，赴此不归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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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这所谓的九方画冢之后，江昭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九方画冢其实也不过是先辈遗府，里面的景致在久不经打理的情况下，本该是一片荒芜又或草木遍生。
可他眼前，却有一座精致的小院。
夜色沉沉，无星无月，暗色天穹沉沉覆压。
庭院紧闭，但可从越过围墙看见里头种着银杏树，满地落叶黄金。地上的如扇般的叶子都是刚落下来的，铺成一色锦绣，好似在会腐烂成泥土之前就被人打扫干净。
在一片无尽夜色衬托下，这满地金黄就如同刚才那星落又接昭光扬，便寂寥而明媚。
江昭知道这多半就是此地主人真正的居所，他看着眼前的银杏树，微微沉默。
又是银杏？似乎容轻黎很喜欢银杏。江昭头疼地扶额，难得有几分犹豫不决。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久无人烟。
江昭抬眸看着周围的景色，却徒见暗雾沉沉，似是无处可去。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催促他：走进去罢。
江昭沉默了一下，开始尝试用容轻黎的思维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株银杏树，走过前去，鬼使神差地，就如同凤泱城时容轻黎所做的那样——揪了片叶子下来，然后又扔掉。
银杏树似是有些恼怒地抖了抖叶子，而后伸出一根枝桠，很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江昭被推得一个踉跄，抬眼一看，面前的暗雾无声地分开，出现一条清晰的小路。
江昭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和这位前辈的脑回路对不上。想必就是容轻黎待在这里，也不一定也猜出这奇妙的破解方法。
他一把揪住银杏树的枝桠，随手打了个标记以防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而后就头也不回地踏进了这条小路。
至于身后那栋庭院，他是不敢动的。容轻黎可不是来者不拒的个性，随便动他的东西，都容易被打死的，何况是这等私密的地方？
……
江昭沿着这条路走了很久……至少有半个时辰了，路绕得让人觉得有些晕头转脑的——他绝不承认这是因为自己的路痴导致的。
周遭的景致也由暗雾茫茫开始变化，路旁出现了一丛丛葳蕤灌木与高大葱郁的乔木，像极了一条林间小道。
再往前去，江昭最终拨开一枝横斜的海棠花，眼前景致一目了然。
深林尽处是一道高不可及的绝壁，绝壁前也只是一块偌大的玄武岩，光滑乌黑，足够躺上一个人。周遭花木丛生，生得颇为明媚。
同样是突兀极了的景色，不似是一个人的风格。江昭冒着失去容轻黎这个朋友的危险，把周遭看起来很阴森的暗雾和他对应上，然后开始思考这般明媚的景色到底是对应着谁，仇琅么？
一边想着，江昭缓缓地走上前去，然后罕见地有几分惊讶。
石块上躺着一只小小的白团子，毛茸茸，胖乎乎，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灵兽，正睡得香甜。
江昭仔细地观察了片刻，抬手戳了它一下。触感温热柔软。可他的神色却有几分凝重。
这样毫无自保能力的灵兽在这样的地方能过得这么好，肯定是有人喂养的。到底是谁？
保守估计，容轻黎也有近千岁了。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一直在这里等，等了近千年。
江昭很难不把思维向“他到底是和以前的容轻黎有一腿还是两腿”上靠拢，这么一想就感觉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恋爱就要以失败告终了。
他提起小白团子，抱在怀里，开始不急不慢地往回走。
沉得住气是剑修的第一必备素质。江昭从来不会在连对手都没有见到的情况下自乱阵脚——可能存在的情敌也一样。
再次回到了庭院前，江昭思考了一下，很客气地敲了敲木门，而后开始等：毕竟他实在不清楚容轻黎到底能有多讲究，只好能有多讲究有多讲究。
等了片刻后木门被利落地推开了。
入眼是一片猎猎火红。
江昭望去，却是一怔。对方看似是一名少年，却看不清面容，只听得他清朗而轻快的嗓音：“哎？你好，你找到笨笨了？那你可以进来啦！”
江昭心情微妙地带着通关道具笨笨走了进去。
少年一边高兴地带着他往里走，一边继续说道：“我是昭光，这里是扶清院……你怎么了？”
江昭抱着笨笨，对着红衣少年好奇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这不就是他师父嘱咐过见一次砸一次的地方吗？算了，这师父，不要也罢。
红衣少年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很自来熟地继续说道：“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而后歪了歪头，迟疑地说道，“好像有一千年了……不过好像也不是很久？”
少年轻声叹了一口气，说：“我在等一个人。我与他约好，此世相逢。”
江昭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给他打上了情敌的标签。
可红衣少年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我等不下去了啊。”他转过头看了看江昭，“你……能不能替我给他带一句话？”语气平淡，好似这千年的孤守只是弹指一瞬。
江昭一怔，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似是那千年的孤独一瞬间都覆压下来那般，让人心生沉郁。
少年似是又笑了一声，笑声轻快而清脆，依然带着少年意气，“我会付你报酬的。我的传承，应该还是有点用的。”少年想了一想，又说道，“仙界那边好像管我叫流光仙尊，你有没有听过？”
江昭手一抖，差点把笨笨摔下去。他当然听过！他的剑术追本溯源就是传自流光仙尊，也就是说，情敌秒变祖师爷。
红衣少年看他这幅样子，有点惊讶：“我还挺有名的嘛？那我的传承你要不要？反正不要钱，多少拿一点嘛。”
江昭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由衷又带着几分微妙心情地点了点头，实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化解自己满满的尴尬。
红衣少年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就记得跟他讲，他违约了，叫他把银杏树掉的叶子都扫掉，一片都不要剩。”
江昭张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八百年前的一切是他不曾了解的，八百年后的如今是这个少年再无法触及的。
他们两个甚至本不应当有所接触。他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带一句话。
少年神色平静，而后抬起手，指尖触及他的额心，而后轻声道：“抱歉啦……我的后世。”
江昭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陷入混沌之中。
少年的身影开始虚化，在彻底消逝的最后一刻前，终于能看见他清晰的面容，与眼前的江昭别无二般，明艳张扬。
他眼眸清亮，神采飞扬到不合这漫漫夜色，反而如同晨曦之光，满是少年意气，就好似不是去赴一场无法归来的约定。
昭光愧疚地摇了摇头，抖了抖手里的笨笨，嘟囔道：“怎么感觉你又胖了？”
他怀着几分雀跃的心情往外走。
昭光在扶清院徘徊了千年。
在庭院里看那银杏树生而又落，复了千场，却又一度不复一度——再没有哪一次的落叶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那一场了。
可他依旧还记得曾经的约定，纵使千年已过，依旧义无反顾地奔赴此约。
昭光抬起清亮的眼眸望去。他一顿，定定地望着树下那人。
那人眉眼淡漠，只淡淡地看了过来。
昭光突然想起他们曾经在极寒昼的相见。
他的心上人立在一块浮冰上，白袍微敛，衣摆上的灿金星路覆着雪纹，交叠出一片繁杂而玄妙的纹路，他轻轻地抬起眸，幽黑眼瞳中映着北斗七星，宛若苍泽。
天日倾覆，蓦地碎做千颗星，而后永日之昼，也有了星光烁烁，星河耿耿，寒雪也湛湛如光，好似两片星河相称。
他眉眼淡漠，淡淡地看了过来，而后却是带着几分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连好看的眉眼都透着温柔。
可如今他再也不会说这句话了。树下的那人眉眼如初，只是再不是他所爱的那个人了。
满地落叶，尽成悲意。
不是他。这次是他失约。
昭光眼眸微黯。可这些叶子，应该也没有人扫了罢？
江昭恍神——昭光虚影本就接近消散，如今，却是彻底无影无踪了。
树下的容轻黎露出一个笑，“回神了没？”蕴着些清矜温润的遗迹。
此约不曾负。
只是他不敢言说。
悄然月升。
月轮上飞下冷晕，须臾间似一场大雪落下，转眼融在夜色里，徒留一声千年前的叹息，似悲似喜。
原应叹息，前尘旧影。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画牢一千秋，赴此不归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