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半颗桃

7、第七章

　　穆柏衍眼睫低垂，有浅浅的阴影覆盖在眼睑，他唇角勾着笑，但这个笑容根本谈不上友好。

　　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在裴然的脸上扫过一圈。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裴然不自觉地把头向下埋，忽而有种心虚的感觉。
　　可转念想了想，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她确实没有什么想见他的理由。

　　裴然抬起眼，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一个目光闪烁，一个冷静到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停顿几秒，穆柏衍回到座位前，抽出片子贴到照灯前。
　　裴然借着灯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男人身上的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里面是一件深灰色衬衫，安稳领带服帖的束在领口。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薄薄的镜片被打上细碎的反光，看不清表情。

　　她当时脑子里只想到了四个字——斯文败类。

　　“踝关节扭伤，伴有轻度韧带损伤。”穆柏衍抬手在片子上点了两下，“等会做个加压包扎，注意患肢走路的时候轻点地，卧床休息要高抬。”

　　说完他转头看向呆在一边的周可琳，“家属去缴费吧。”
　　“啊……好的好的。”周可琳上前接过缴费单，狐疑地在两人中间打量了一圈，而后猫着腰关上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身后的窗框闪出一条缝隙，抽出来的冷空气缓慢流淌，安静得出奇，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穆柏衍录完电子病例，抬眼就看到裴然视线虚无地落在一边，手指百无聊赖地拽着卫衣抽绳，一圈一圈卷上去，再一圈圈放下来。

　　他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片刻，接着起身走到另一侧的玻璃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放在检查床上。
　　又转到她身边，弯下腰，手臂在椅子两边一撑，推着到检查床跟前。

　　游离的思绪被他突然靠近打断。
　　裴然下意识向后闪，却忘记小转椅没有靠背，背部失去支撑直直的往后倒。
　　她落在地上的左脚往后一蹬，赶紧伸手胡乱抓了一把，才稳住没有仰下去。

　　心神定下的同时她松了口气，却看见面前的阴影还杵着没动。
　　她刚准备抬眼，结果看到自己手里抓的是什么之后，刚平复下的心跳又开始咚咚的加速。

　　“不好意思。”
　　她佯装镇静地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默默别开头，理了理耳边的发丝。

　　穆柏衍没说什么，只是抓起手边的绷带，身体整个蹲下去，拉起她的右脚搭在自己膝盖上。

　　他动作很快，丝毫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距离一瞬间拉近，狭小的空间里周身环绕的几乎全是他的气息。

　　裴然低垂着眼睫，余光瞥到刚才被她扯歪的领带，温莎结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她呼吸也不禁跟着收紧。

　　男人面色淡淡，手环住她的踝骨掌心压住绷带的末端，将绷带从脚外侧绕过内侧，然后到脚底。

　　尽管他动作放得很轻，还是不免要挪动她的脚踝，每动一下就能感受到裴然脚尖带着向后缩，抓在床板的指骨隐隐泛白。

　　“回家记得冷敷，48小时之后转热敷。”
　　说话的空隙，裴然垂眼看着他手指下滑，又扯着绷带灵活地转了几圈。

　　那双手很大。
　　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手背上有许多凸起的青色血管。

　　微凉的指尖在她皮肤短暂停留，带着灼热火苗一路上窜。
　　虽然是非常正经的包扎，可是对象变成穆柏衍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没一会，绷带已经紧紧地包住了她整个脚踝。
　　穆柏衍抬手要拿起旁边的固定叉，发现裴然脸颊绯红，紧抿着嘴唇正看着他出神。

　　他捏着绷带最后一段拉长出一段，固定好边缘，“脸红什么？”
　　“嗯？”裴然被他问的一怔。

　　穆柏衍托着她的脚踝，缓缓从自己的膝盖上拿下来，站直身体。
　　“就这么怕看见我？”

　　裴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翻到一半看到穆柏衍垂下来的目光，她眼睛眨巴了两下，解释道，“我这是热的。”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鼓动着窗帘微微起伏。
　　她只穿了一件短款休闲卫衣，还露出一小截腰，右边裤腿卷到膝盖弯，风一吹凉风直接窜进大腿根。

　　裴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低头揉揉鼻子，场面略显尴尬。

　　穆柏衍眼角弯了一瞬，又马上敛起唇角地合上手边的橱门。
　　他坐回到电脑桌前，把照灯上的X光片取下来装进袋子，“每天松开两次让脚部血液循环一下，一周后如果还有不适可以来复查。”

　　话落，裴然两手把着圆凳边，迅速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二话没说就单脚往外蹦出去，蹦了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
　　“复查还要挂你的号？”

　　“……”
　　穆柏衍看她，没作声。

　　说完裴然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于是又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来复查的时候你没有排班，那到时候——”

　　“随意。”
　　“我很忙。”穆柏衍合上手里的病历本，直接打断她，“又不是也不只有你一个病人。”

　　*
　　回家躺在沙发上，望着脚上的冰袋，裴然脑门气得直往外冒烟。

　　“你给我说实话。”周可琳掀开裴然盖在头顶上的抱枕，坐在她旁边，“你和那法拉利是什么关系？”

　　裴然转过脸，发丝乱蓬蓬的从睡衣里面钻出几缕，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校友。”

　　“装，你再给我装！”
　　周可琳一把拍在她的大腿上，“从一进门之后法拉利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又惊又喜又担心，还纯洁的高中校友？骗鬼啊！”

　　裴然从沙发上翻了个个儿，腿往旁边一侧，坐起来，非常认真地看着周可琳诚心发问：“你是怎么从那张脸上看出这么复杂的神情的？”

　　“算了，不跟你扯，我一点都不好奇。”周可琳从电视柜上捞过遥控器打开电视，又从抽屉里拿出两瓶酸奶，随手递给裴然一瓶。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上半身向裴然的方向滑了小半截，又问：“你们以前不会是好过吧？还是你暗恋他？或者他暗恋你？”

　　裴然懒懒地接过，拆开吸管的塑料膜插进酸奶里，她咬住透明的吸管，“像我这种学霸，是不会早恋的。”
　　“切。”周可琳瞥了她一眼。

　　她们两个是在高三的时候认识的。
　　裴然是转校生，一入校就霸占了级部第一名的位置。

　　那时候的裴然确实是学霸，像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也不怎么讲话，性格有点古怪，所以高中那会两人并不算亲近。
　　直到后来她们恰巧上了同一所大学又报的相同专业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我小时候还梦想过和医生谈恋爱呢。”周可琳偏过头手肘抵在沙发上托住下巴，“正好你现在可以替我圆梦，多么完美。”
　　“你喜欢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算了，我不喜欢那款。”周可琳手在脸上比划了两下，“冷冰冰的，亲都下不去嘴。”
　　裴然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听见周可琳接着说：“不过他长得帅啊，反正闲着没事，你要不要去试试？”
　　她直接捞起一个抱枕丢过去。

　　“对了。”周可琳眼珠子一转，犹豫着开口，“我和富二代在一起了。”
　　“在一起？”裴然震惊，“你们不是上个月才认识吗？”

　　“是啊，一个月还不久吗？”周可琳挑眉，“多亏了你房子的事，他说下次要请你吃个饭。”
　　裴然把空瘪的酸奶瓶放在桌上，身子一软又窝进沙发，“房子的事是我要谢谢他，不过吃饭就免了。”

　　“不过要我说，”周可琳抻着脑袋凑到她耳边，声音贱兮兮的，“房子最该谢的是你对门那位。”

　　“……”
　　要是知道房东是穆柏衍，就算房租三百她也不会来。

　　裴然长睫低垂，松散地倚在沙发沿上，没说话。
　　周可琳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也没再多说。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看了会综艺，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然觉得自己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身旁的周可琳忽然坐直身体，看着墙上的挂钟倒数。

　　“10，9，8，7，6 ， 5，4……”
　　“——3，2，1！”
　　她转过头一下子抱住裴然，“生日快乐！”

　　裴然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日历，随即笑了起来，“谢谢，我自己都给忘了。”
　　周可琳对她眨眨眼，扯下身上的毛毯，伸了个懒腰按掉电视，“困死了，我今天就在你这睡啦，晚上下班带你去吃火锅。”

　　“好。你先去洗漱，我在这收拾收拾。”裴然揉揉肩膀，抽出一张纸巾按在眼角擦掉刚才打哈欠彪出的眼泪。

　　忽然看到抽纸盒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半眯着眼睛点开消息，紧接着眉心一跳，手指停在原地。

　　是她和穆柏衍的对话框。
　　孤零零的收款消息下面，又多了孤零零的四个字：[生日快乐。]